皇城之中,夜空陡然被烟焰遮蔽,璀璨飞鸟划过一切,这欢乐的乐声如除夕新年,惹得盛京人人探看。
莽明乡茶园老农歇下农活,远眺望向皇城方向。西街小贩坐在布棚下,听着隐隐传来的礼炮声响。南药方里,整理药草的医工们走出药园,抬头看向头顶坠落的彩焰。
乞巧楼下推着摊车被驱赶的小贩,青楼中刚刚挨过打的年轻姑娘,名落孙山埋头书海的穷困秀才。何秀、燕二娘、申奉应、吴有才……
所有人都在看这皇城里绚烂烟火。
爆竹声、欢呼声、鼓乐声混在一处,肆意乱舞的火苗里,却有殷红血迹顺着偶人肚腹,渐渐流淌下来。
第一个发现的乐工首先嚷叫起来:“妖祟!有妖祟作乱——”
人群顿时喧闹。
后边的人不知前头发生何事,仍在抬头看头顶烟火。喧闹声夹杂尖叫声,长乐池边,渐渐乱成一团。
禁卫们得迅,第一时间赶至龙船周围,护送帝王下船回宫,裴云暎拔刀护住梁明帝,厉声喝道:“保护陛下,犯上者诛!”
欢乐祭典里,血流如河,红衣禁卫们飞快掩护皇家人撤退,长乐池边一片混乱。裴云暎在人群中奔走,目光掠过无数或茫然或惊慌的人,肆意搜寻。
一簇又一簇烟火潮水似的涌上夜空,他看到了陆曈。
陆曈站在人群里。
四周都是匆忙奔逃的人影,而她站在池水边,正仰头看头顶烟火。
灯火闪烁变换,流动光影落在她脸上,鲜艳绯色好似溅了一脸血痕,女子站在温暖喧嚣下,看得认真而入迷,唇角带了一丝柔和微笑。
她笑得很开心。
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傩仪之礼”——《东京梦华录》
第二百一十八章养不教父之过
夜色浓重,长乐池畔烟火燃尽,余烟被风吹散,消失在潮水般的黑暗中。
太师府中嫡子戚玉台死了。
他出现在傩仪之礼的瘟神偶人中,被人发现时,如婴儿藏匿母体般蜷缩在偶人肚腹,浑身上下被傩舞的长剑捅得乱七八糟,血几乎将全身染红。
尸体双眼布满恐惧,双拳擦伤,显然临死前经历拼命挣扎。
一同被发现的,还有偶人肚腹中空了的酒壶,以及戚玉台尸体衣裳上残留的粉末。
宫中仵作看过,戚玉台刚刚服食过寒食散。
丰乐楼大火之后,盛京严令禁止任何人服食药散,不知戚玉台从何得之,一时胆大包天,竟敢携带至祭典之上,又恐被人发现,躲在偶人肚腹中吞食,却因吞食神志不清,未被人察觉,偶人肚腹机关一关,生生被驱傩的长剑捅死在瘟神中。
傩仪之礼,众目睽睽,太师府的嫡子、户部官员,就这样在百官眼皮子底下死了。
太师老泪纵横。
偶人肚腹机关可从外头拴扣,戚玉台为避人耳目,藏于其中,可究竟是谁将拴扣关上,以至于他无法抽身呢?
所有人,教坊乐工、傩仪舞者、侍卫宫人无一人承认。
那是“瘟神”。
旁人避之不及,无人愿意靠近,戚玉台愿钻入其中,已是十分出格。
或许是哪位乐工经过,顺手将拴扣扣上,但事已至此,无人承认。
戚华楹长跪殿中,哭求央告:“哥哥一定是被人害了,有人要害他,将他关在偶人其中,请陛下彻查!”
三皇子元尧看着阶下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怜惜开口:“可是戚大小姐,寒食散可不是有人逼着戚公子服下的。”
他提醒:“距丰乐楼那场大火不过数月,令兄真是一点记性也不长,甚至变本加厉。”
太子大势已去,祭典甚至不现于人前,从前元尧尚收敛几分,如今已毫无顾忌,只看向殿中头发苍白的老者,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
“阴差阳错,戚公子竟死在自己父亲手中。”
戚华楹浑身一颤。
戚玉台是死在戚清手中的。
傩礼之上,祛瘟的第一剑,是由“方相氏”刺出。
“方相氏”杀“瘟神”。
父杀子。
接下来舞者跟着刺入的数十剑,加剧了戚玉台的死亡。
且不提寒食散,若要责怨他人,第一个责怨的应该是戚玉台自己的父亲,当朝太师。
而剩余的傩舞剑客,也并不知瘟神之中还藏着一个活人。
法不责众。
何况天章台祭礼当日,不可杀生。
太师将老迈的身子弯得更低,他没有辩驳,也没有央告,沉默地、灰败地跪在地上,如截被折断的枯枝,再不会有花开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