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少时在严胥手下做事,萧逐风在先,裴云暎是后来者,算来算去,也有几分同门师兄弟的交情。
严胥苛刻,训练武艺常使他二人交手,每每摔打得鼻青脸肿不可罢休。
年纪小时,总吃不得苦,严胥要等灯油燃尽方将他二人放出囚室。那时只恨灯油太多,长夜难渡。多年以后回头,却又唏嘘灯油太少,遗憾当年蹉跎时光。
那时候,每次交手完,严胥会让他二人喝完一壶含香酒,含香酒辛辣难闻,却对疗伤颇有奇效,两人都是皱着眉头喝完。
到今已许久未喝了。
过了一会儿,萧逐风嘲笑:“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你我交手时。你被打趴在地,狼狈至极。”
裴云暎冷笑:“你记错了,选殿帅的时候,你差点被我砍死。”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萧逐风是孤儿。
他在慈幼局长大,五岁时被严胥带走,成为严胥徒弟。
裴云暎来之前,严胥最看重他,裴云暎来之后,情势有所变化。
年少时,胜负欲总是很强。萧逐风讨厌裴云暎,严胥却要在他们二人中选择一位,作为埋伏在殿前司的钉子。
那时较量不少,彼此都看不顺眼,明争暗斗。直到有一次,二人执行同一项任务,其间惊动他人,萧逐风被人埋伏,裴云暎已逃了出去,却在最后关头折返,带着他一同逃走。
那次两人都受伤不轻,之后严胥狠狠责骂裴云暎,却点名要他进了殿帅府。
后来,裴云暎成了指挥使,他成了副指挥使。
墙上火把照得屋中光线混沌。
萧逐风道:“昭宁公找过你了?”
“找了。”
“要你救裴家?”
“很明显。”
萧逐风没客气:“无耻。”
裴云暎叹了口气。
“你没爹是个孤儿,我有爹还不如孤儿,真不知谁更倒霉。”
话音刚落,囚室里传来人声:“还有心思闲话,我看,被你二人牵连之人最倒霉。”
二人转头,严胥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他一身黑衣,袍间苍鹰刺绣金光粼粼,护腕、长刀、轻甲齐齐上阵,眼角疤痕在灯火下狰狞无比。
“都准备好了?”
二人应了。
“你姐姐和宝珠,我已安排人将她藏好,再无后顾之忧。”严胥视线掠过裴云暎,停了停,道:“你既被抛弃,也没什么放不下的,给我打起精神。学学你心上人干脆。”
裴云暎无言以对。
陆曈已经走了,确实挺干脆的。
在她去苏南前,被关在殿帅府守着前,他在夜里收到银筝送来的一封信。是陆曈亲笔所书。
信上所写,皆是要裴云暎在她死后护住仁心医馆众人,其中不乏拿他们往日交情做引,声情并茂,字字殚精竭虑。
恐怕高寿的戚清死前交代遗言,也不会比这更周到而干脆了。
也正是因为那封信,他才下定决心不再阻拦陆曈去苏南。
他在这封信中窥见陆曈死志,一个一心求死之人,留她与戚清同处盛京,一定会出事。
严胥打量他一眼,瞧见他眼底怔忪,微微眯眼,似是瞧不上:“你倒真喜欢她。”
裴云暎唇角一扯。
他遇到过很多女子。
如他母亲那般温柔和婉的,如他姐姐那般善良开阔的,他收到过很多真心,许多爱慕,却没想到自己最后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一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陷害他的女子,一个面上平静从容,暗中却已将毒药握在掌心、随时与仇人同归于尽的女子。
一个不怎么喜欢他的女子。
无法逃避的心动,否认不了的感情……
似他书房木塔最顶上那颗摇摇欲坠的木头,只轻轻一碰——
轰隆一声巨响,防线溃不成军。
“怎么办呢?”他懒洋洋一笑:“我们师徒三个,个个感情不顺被抛弃,或许是此地风水不好,才总事与愿违。”
萧逐风:“……”
严胥不想理他:“带着刀赶紧滚。”
二人起身,提刀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又被严胥叫住。
“你们两个,”他沉默很久,吐出一句:“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