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曈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走开。
常进见状,问:“陆医官可还有别的事?”
没了火盆,外头风一吹尚觉冷意,陆曈顿了顿,才轻声开口。
“医正,可还听到裴殿帅的消息?”
常进一怔。
陆曈和裴云暎的传言,医官院都传遍了。陆曈一向对他事冷淡,居然会主动询问裴云暎的消息,看来二人间,或许有情。
“他去岐水了。”
“岐水?”
“岐水兵乱,先前陛下派振威将军前去平乱,三皇子犯下如此罪责,陈国公一脉全被牵连,陛下收回兵权,令裴殿帅赶往岐水,数日前已出发了。”
“他们脚程快,岐水与苏南隔得不远,或许比咱们更早到达目的。”
陆曈沉默,常进看着她,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宁王登基,三皇子一脉牵连甚广,裴云暎却似未受太大影响。陛下甚至还安心让裴云暎带兵去岐水,分明是要重用。
那位年轻的指挥使本来就前程大好,经此更是不可限量。可陆曈却是平人之身。
身份之别,有时大过一切。
他没再说什么,心中微微叹息,掉头去与茶坊主人说话了。
陆曈回到茶肆。
屋子里,火盆热烘烘的,林丹青见她回来,递给陆曈一个汤婆子,侧着身子问:“你同常医正说了什么?”
“问了救疫的事。”
陆曈低头,抱着汤婆子,温暖热意顺着指间渐渐蔓延过来,冷热交替,一时令人有些恍惚。
裴云暎竟去了岐水。
他是宁王的人,暗中筹谋许久无非为的就是这一刻。如今大局已定,宁王登上皇位,待他一如往昔,是件好事。
他更有能力去做想做之事,保护自己想保护之人。
身侧传来林丹青的声音:“这天儿真是越来越冷,原以为南地比咱们盛京暖和,怎么冬日比在盛京还要难熬。”
她搓了搓手,看着外头肆掠北风,小声嘀咕:“不知到了苏南,会不会下雪啊?”
陆曈抬头。
天阴沉沉的,南地冬日很少下雪,苏南最近一次下大雪,已是六年前。
六年前,大寒,她第一次遇到裴云暎的那一天。
陆曈低眸,伸手抚过心口,那里,有残留遗痛隐隐传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盛京,没想到最后却是苏南。
故事开始之地,终于故事结局。
或许,死在那里也不错。
……
时日流水般过去,转眼立冬。
清晨,街上起了雾。
大雾也是灰蒙蒙的,落在人身上,刺骨逼人。
沿街两边家家户户屋门紧闭,本该嘈杂热闹的早市死一般的寂静,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远处渐有浓烟渐起,夹杂皮肉烧灼的焦气,滚滚灰烟飘向上空,把天空也凝出一层厚重的霾。
苏南县尉李文虎站在城墙下,低声骂了一句。
“方子,”他问身侧人:“都这个时辰了,他们不会不来了吧?”
站在他身侧的中年男子一身皱巴巴长衫,脸色已冻得发青,不住跺脚搓手,神色却很坚持:“再等等。再怎么今日也该到了。”
李文虎看向空无一人的城门远处。
苏南遭了蝗灾。
蝗灾毁了庄稼,没了粮食,很快就闹起饥荒。
朝廷分发下来的赈灾粮银迟迟不到,苏南疫病先来。
这疫病来势汹汹,不过数月,城中死者过半。
州府的刺史说了要派人救疫,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至,死人越来越多,县衙也未能幸免,终于在某个夜里,知县带着一家老小偷偷出城,再也没回来。只剩下县丞蔡方和县尉李文虎面面相觑。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苏南又分外冷,日日阴雨,堆积的尸体烧也烧不完,寒饿而死的贫民又添了不少。苏南医行药材告罄,大夫也接连病倒,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苏南恐怕会变成一座空城。
“我看,他们不会来了。”李文虎原本壮实的身体在连日奔波下已瘦了一大圈,腰带也明眼可见的松弛,“朝廷要是心里有咱们,怎么会拖到现在?几月前就说派人救疫,连个鬼影都没看见,我看,是想咱们自生自灭得了!”
他又看一眼蔡方手里提着的馍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城里每天饿死那么多人,你还给他们准备馍馍,说不定盛京里的金贵人,瞧也瞧不起这窝头,还他娘费什么劲!”
蔡方搓着手道:“你少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