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此地生活多年。
越过前头一处陡坡,陆曈在一棵青松树前停下脚步,回头递给他一条黑巾。
裴云暎抬眸。
“不能一直看雪地,久了会暂时失明。”她解释完,寻了块树下巨石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另一条黑布条蒙住眼睛。
“你戴这个,我们在这里休息片刻。”
裴云暎略略一想,笑了笑,没说什么,接过黑巾覆于眼上,一同在陆曈身边坐了下来。
黑巾做得很妙,并不厚重,薄如蝉翼一层,满地的雪变成灰色,却又能互相看到彼此,隔着朦胧的一点,不至于睁眼瞎。
陆曈从包袱里摸出一块干饼给他。
裴云暎推开,“不饿。”
“你怕我只带了自己的份?”陆曈把饼塞到他手中,又递给他水袋,“放心,我带的足够,否则你饿死这里,我还要把你埋了,很费力气。”
裴云暎:“……”
陆曈已经很久没这么讽刺他了,不过,久违的语气,倒似乎回到更久的从前,那时她还没有刻意与他疏离距离,冷漠地将自己与他人全然隔绝开来。
他朝陆曈的包袱看了一眼,包袱不轻,鼓鼓囊囊,他一路提着,还以为带了什么,此刻看去,竟是满满当当的干粮和水。
看起来,甚至足够在山上生活月余。
难怪给干粮给得格外大方。
他有些匪夷所思,过后又觉得好笑:“你还真是准备周全,是打算在山上过日子?”
陆曈:“你以为我上山是来送死的?就算迷失在山里,我还不至于立刻死掉。”
“看出来了。”裴云暎懒洋洋道:“你对这里很熟。”
陆曈对山路很熟。
她体力比他想的要好很多,一路下来,不见半分疲惫,山路崎岖耸拔,她却像是习以为常。上次在莽明乡茶园也是,她走得很快,像是常年走山路之人,灵巧似只轻盈小鹿。
他随手捡了根树枝,在雪地里胡乱划动两下,仿佛不经意开口:“你从前来过这里?”
蔡方和李文虎提起落梅峰,都说那是一座荒山,乱坟岗中常有腐烂死尸,就连漫山遍野的红梅听起来都有几分血腥诡异。苏南多年未下大雪,积雪覆盖大片痕迹,人在其中很容易辨不清楚方向,但陆曈却目的明确,分明不是头一次来。
陆曈望着远处,黑巾蒙住的雪景不甚清楚,模模糊糊的,与记忆中似有不同,她沉默一会儿,道:“我以前住这里。”
他一怔,侧过头来:“你一个人?”
“和我师父。”
裴云暎有些意外。
思量半天,他问:“所以,六年前我和你初见那一次,你就已经住在落梅峰上了?”
“是。”
裴云暎看着她:“那你当时怎么不邀请我上去坐坐?都离你家这么近了。”
陆曈:“……”
她道:“我怕你没命。”
“怎么?”这人扬眉:“你家是黑店,进了你家门,就要被弃尸荒野?”
陆曈:“是啊,你应该感谢我。”
“你这样和我说话,正常多了。”裴云暎嗤了一声,“前段时日你对我避之不及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真打算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陆曈顿了顿,下意识抬眼看他。隔着黑巾,二人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表情,只能听见他声音,但或许正因为瞧不见对方的视线,反而有种不被拆穿的安全。
握着干粮的手微微发紧,陆曈岔开话头:“你今日为何会在医官宿处?”
“不是说了吗,昨夜我突感不适。”
“说谎。”
裴云暎端详着雪地上树枝划迹,淡淡一笑。
丁勇死的那一夜,陆曈很难过。
她一向很少流眼泪,仅有的几次眼泪,也都是与家人相关。自戚家倒台后,她似乎大事已了,总飘忽不定,然而丁勇死的那一夜,她落在他肩头的眼泪,让裴云暎倏然触及到一点她的真心。
像被严实包裹之物有了一丝缝隙,或许是件好事,但又格外危险。
真心露出裂缝,就会变得脆弱。
于是他让青枫多留意一点陆曈。
陆曈昨天傍晚去找了铁锹,又问段小宴要了点干粮,她平日吃得不多,先前让段小宴给她送吃的她也没要,此举实在反常。后来青枫在窗外瞧见她似在收拾包袱,将此事回禀与他。
他就亲自来盯人了。
陆曈这个人,总是悄无声息干大事,譬如当初只身一人上盛京复仇,也是安安静静的。总觉得不盯紧些,不知又会做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事实证明,果然没猜错。
裴云暎拿起水袋,问:“你上山来做什么?”
“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