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霍钰神色凝重,薛雁便问道:“王爷想去吗?不过是没有根据的流言,根本就不可信。王爷可以不必去理会。”
霍钰回想起自己每一次和父皇相见的情景,从小到大,他们父子俩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得清,每一次燕帝看了他的眼睛,便会发怒发狂。久而久之就更不想见他,就好像没有他这个儿子一样。
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何父皇对他如此冷漠,甚至如此恨他,父皇总是盯着他这双眼睛,就像是通过这双眼睛看到另一个人,便会暴躁发怒,失控满屋乱砸一通,甚至怒吼着让他滚出去。
那时,他便怀疑他这双眼睛到底像谁,以至于父皇见到这双眼睛便会失控发狂。
肃王的母亲出身也不高,可父皇也每月都到丽嫔的宫中,过问肃王的功课,但却从来对他不闻不问,甚至旁人提起他,父皇都会发怒。
宫里的人看菜下碟,若不是有皇长兄和月妃护着,他只怕早就已经死在那吃人的深宫之中。
他不止有很多次怀疑他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孩子。
他自出身便被丢在了冷宫,冷宫里的太监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个卑微低贱的宫女,而且宫女命薄,生他时难产而亡。
如今听说生母另有其人,他想知道自己亲生母亲到底是谁,也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一切。
薛雁知他心中的渴望,没有一个孩子不想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薛雁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宽慰他道:“我陪殿下一起去吧!”
霍钰道:“雁儿说的对,这个时候谣传本王的身世不过是为了动摇军心,想要阻止本王北上罢了。但本王想会一会那个人。”
薛雁与他十指相扣,笑道:“好。”
霍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用力地抱着她,捧着她的脸颊,郑重地在她的唇上亲吻着,也不知吻了多久,吻得薛雁面红气喘,霍钰仍然不舍得和她分开,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之中。
“等我回来。”
薛雁轻喘着点头,霍钰轻轻地在她的鼻尖之上刮蹭了一下。“不管我是谁,都是雁儿的夫君。”
薛雁笑着骄傲地昂起头,“那等你娶到我了再说。”
霍钰俯身轻吻在她的额头上,而后翻身上马,策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开春之后,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了起来,南方春日的夜晚也不比北方的寒凉,风也不必北方的冰冷刺骨。
薛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了营帐,坐在镜前梳妆,不管霍钰是不是谢玄的孩子,但这件事在此刻传入京城,便是为断宁王的后路。
倘若宁王帮着大燕,剿灭了叛军,那他的身世便成为燕帝杀他的理由。
若宁王不帮大燕,四万义军孤立无援,中山王便会在拿下京城后,再一举剿灭所有义军。
便只剩下投降一条出路。
薛雁对镜梳妆,“他是宁王,是宁可战死也不会屈服的战神,他又怎会降。”
不论如何都会是一场死局。
薛雁褪下衣裙,换上了喜服,轻抚着凤冠之上的明珠,对着镜中的自己笑,那时她想着要嫁的是谢玉卿那般的男子,曾幻想着自己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梳妆打扮后,被抬入候府的大门。日后会替谢玉卿管家理账,料理府中事务,孝顺婆母,处理妯娌之间的关系,一辈子被困在后宅那片天地。
可此刻她换上嫁衣,心中或许少了一份憧憬,却多了一份从容坚定。
“我等你回来。”
春莱阁的雅间中,谢玄已经等候多时,指腹轻抚摸着琴身上刻着的那个敏字,眼神深情而温柔,“敏敏,等我完成这一切,来见你之时,我再向你赔罪!”
苏越站在屋顶让,看见策马匆匆前来的身影,赶紧飞身跃下,进了春莱阁,对主人禀告,“谢先生,宁王殿下来了。”
谢玄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对苏越道:“有请。”
他戴上兜帽,遮住脸侧的刺字,见宁王前来,起身相迎,“宁王殿下请坐,或者我该唤你玉儿。”
霍钰的唇角勾起一身冷笑,抚掌笑道:“谢先生当真是好谋略,竟然想到在本王身世上做文章,让本王陷入困局。”
“可玉儿还是有所怀疑,这才肯前来见为父一面。”
“父亲?”霍钰轻嗤一声,“谢先生并非是本王的父亲。而谢先生口中的玉儿,便是长公主与谢先生的孩子怕是早就已经死了,你恨大燕,很父皇,更恨我!所以忍辱负重,这些年招兵买马,要寻父皇报仇,你害怕中山王在进攻皇城之时,本王会与韩世昭联手,这才使的离间之计。本王猜你下一步便会再散播出造谣,说你是本王的父亲,你要做的是诛杀暴君,推翻暴政,为谢家满门和长公主复仇。”
谢玄将茶盏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请宁王殿下继续说下去。”
“既有传言说本王和你是父子,那父子相残,乃是大逆不道,忤逆犯上,若本王与你相斗不仅会失了民心,只怕本王麾下的一众将士也会因为本王六亲不认,认贼做父的小人,而失了军心,到时候本王军心和民心尽失,中山王便会不败而胜,不废一兵一卒便会夺了这天下。”
谢玄笑道:“你怎知自己并非是谢家的子孙,怎知不是我谢玄的儿子?”
霍钰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因为我了解父皇,他自私且多疑,又怎会留下那个谢家的孩子。”
斩草要除根,既然父皇可一手策划灭了谢家满门,又怎会留下长公主腹中的那个孩子,难道要等着那个孩子长大后来找他复仇吗?他又怎会留下后患。
恐怕早在长公主进宫不久后,便被父皇喂了堕胎药。
他在冷宫时,曾经见过一位美貌妇人,那妇人只躲在树下悄悄地观察着他。从不与他说话,更不会靠近,每一次前来,也只是静静地站在树下看一会便会走。
他少时被那冷宫里的宫女和太监欺负,养成了谨慎防备又敏感的性子,时刻关注周遭的变化,以便于出现危险了能及时判断应对。自那美貌妇人第一次出现,他便已经察觉到了。
妇人每月都回来一次。有一次他故意将自己用竹子编织成的蹴鞠踢到那美貌女子的面前,趁着去捡蹴鞠的机会,想和那妇人说话,那妇人却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有怨恨也有不舍,掉头就走。
在他五岁那年,他记得很清楚,位于皇宫的西北方的紫宸宫冒着浓烟,宫女太监们手里端着木盆,他趴在冷宫宫门的门缝中,见着那些人脚步匆匆赶去救火。
自那以后,那位身穿素衣的美貌妇人便再也没来过。
因这则谣言,他便想到了那位美貌妇人,便心中猜测,那妇人应就是长公主,而他就是长公主的孩子。
只不过他的父亲不是谢玄而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