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 / 2)

“呵——”

两声叹息接踵进入拓拔谌的耳朵里,她滴溜溜的转了转水灵灵的眼睛,看看正张着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的元疏忆,又看了看此刻正打着鼾,不停用尾巴抽着身上牛虻的水牛,马上捂着嘴身子一抽一抽的偷笑。

“不许笑!”元疏忆黑着脸,一下就跳到拓拔谌旁边,逮住机会捏住拓拔谌的脸,揉面似的揉她的脸,也不顾她讨饶的叫着“好姐姐”,直到揉出了好几个红印子元疏忆才心满意足的罢了手。“下次再这样,小心姐姐把你煮熟了再“吧唧吧唧”的吃了。”元疏忆坏笑着看着拓拔谌此刻通红着小脸笑的喘不过气的模样,挑挑自己纤细的眉,威胁着说道。

“咳咳……”拓拔谌好容易止住了笑,抹一抹自己眼角渗出来的眼泪花,点着头“我下次……下次再也……不……不笑姐姐的声音……比……比牛……牛好听了。”

“……”元疏忆僵着脸,半晌没反应过来。

傻姑娘这是夸我呢?还是……呢?

这头水牛是拓拔谌给了十文钱从村里人那里借过来的,元疏忆嫌弃山路太崎岖自个儿背着东西太累,于是就发挥出她大小姐的做派,手一伸就花出去二十文钱,一半借车一半借牛。

“傻姑娘,还在心疼那二十文钱啊?”元疏忆看她闷闷的样子,又想起来早上她俩出门前自己说是要借牛车时她可爱的反应,心里软塌塌的就像被水缓缓流过一样,原本柔媚的有些不正经的语气也轻柔的缓了下来。“傻姑娘,人重要还是钱重要啊?”说着,元疏忆小心的抚了抚她右边眼角处的一块未结痂的疤痕,那是前不久她在院子里摔倒时留下来的。“伤疤没好,倒忘了疼了啊?”她爱怜的捏一捏她的嘴角,又刮了刮她琉璃一样的雪白鼻尖,“小家伙就是不让人省心。”

被她打发孩子一样对待,拓拔谌不乐意的皱了皱苍白的小脸,“我今年过了中秋就是十五了。”

“哦——”元疏忆促狭的对她挤了挤自己狭长纤细的眉,“及笄了就能嫁人了。还是说……”她的声音拉长,笑的不怀好意“要娶人了?”

拓拔谌被她的这句话说的害臊,红了脸,一声儿不吭的撇过头去不理她,只是一味的盯着正驮着她们两个人并一些大小货物的水牛看,连元疏忆将手放在她眼前晃了好几圈儿都没发出半个音来。

“傻姑娘。”元疏忆眉毛耷拉下来叹了叹,盯着拓拔谌苍白精致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才不言不语的双手环抱住后脑,半躺在牛车上,盯着天上缓缓飘动的白云发愣。

她来这里,已经够久了。

因为是雨季后的第一个开市,这条平日里有些冷冷清清的街此刻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到处都是商贩们叫卖、客人们买东西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一丈多宽的街上,依照卖的东西不同,划分了好几块地方。拓拔谌趁着雨季绣好的帕子和一些绣样要拿到北角门的那家布匹铺子里去卖,至于草药铺子则又是与布匹铺子隔了几道巷子了。而卖鸡鸭鱼等家禽的地方,与卖油盐酱醋的杂物件,都是在南边的角门那里交易的。

眼看着到了镇子里,元疏忆率先从牛车上跳了下去,拉着水牛的鼻环,就要将牛拴在镇子外的一个柱子上头。

“元疏忆。”拓拔谌腿脚不便,不能像元疏忆一样直接就从牛车上蹦哒下去,她原本在元疏忆下去的档口就想着要下去,只是元疏忆一直拉着牛在走,她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来。如今好容易元疏忆停下来了,却看见她把牛随便拴在镇子外一个破旧的柱子上,立马出声提醒她道“在这里栓牛会被人牵走的。我们去南门,那里有个牛马市场,出些钱让人家帮我们看着吧。”

“嗯。”元疏忆点点头,她是第一次有机会好好的看着乡间的集市,难免好奇,此时拓拔谌说了什么她完全没弄清,只一心一意的打量着周围,还不时的问问拓拔谌那些都是什么。

拓拔谌看她一副孩童的模样,也不好打扰她的兴致,都好脾气的一一解答了,两个人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进了通往集市的门。

她们是从西门进来的,与东门卖剪刀耙子石锅之类的用具不同,西门是专门卖些梅干烧饼的吃食铺子。

走在街上,左边是豆腐脑和葱花油饼,右边是猪肚汤和汤面,还有河豚鱼煨汤和自己最喜欢的麦芽糖。拓拔谌清亮乌黑的眼珠子四处转了转,眼里迸发出的光越来越强,最后却归于寂静。她摸摸怀里的一两银子又看看一旁正好奇的四处打量的元疏忆,猛的舔了舔唇咽了咽口水便闭上了眼。不可以,她不能这般没出息的被这些东西俘虏了心!

“困了吗?”元疏忆转过身就看见拓拔谌闭眼的样子,关心道。

“没有。”拓拔谌小声答,她从鸡鸣到现在天大亮还没进过一粒米,纤弱的身子就有些受不了,说着她看似不经意的拂了拂肚子。

没漏看她的动作,元疏忆脸上就带上了些许笑,揉揉她苍白的脸,语气轻柔道“是不是饿了?在这里乖乖的,等着姐姐回来啊。”嘱咐完,就看了她一眼,转身没入了人来人往的人流里。

眼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一滴滴的变小,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不知道为什么拓拔谌突然就觉得慌得不得了,感觉就像是自己又被抛弃了一样,明明身边来来往往有那么多人,可是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瘸着腿坐在破破烂烂的牛车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不住的发愣。

“元疏忆你快回来,我不饿,不吃了,不吃了……呜呜……”拓拔谌忍不住的又想哭,她本来只是一个人静悄悄的在抹眼泪,只是过了好大一会儿还没看见元疏忆的人影时她就有些慌,眼泪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洒,慢慢的就大声抽泣起来。

“元……嗯……疏忆呜哇……”拓拔谌小孩子走丢了一样不停的用手背抹眼泪,等元疏忆高高兴兴的拿着几个葱油饼和几块麦芽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只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哭的双眼通红的小花猫。

“啊呦,这谁家的小公子呦,哭的这般惨,连我这个大老粗看了心里都颤颤的。”

“可不是,长成这幅模样,不会是谁家的兔儿爷被抛弃了吧?哈哈,跟着哥哥我也不亏啊……”

旁边围着的人对着拓拔谌不停的指指点点,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怪异的笑声,元疏忆青着脸一把推开围着的一帮人,也不多说话,拉着牛就走,有些人躲闪不及就被正在“哞哞”叫的牛踩个正着。顿时满街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我的脚啊——”

那声音,凄厉得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似的,真是使人听了心惊胆战的。原本见拓拔谌被相貌更为美丽的元疏忆拉走,不少人抱了龌蹉心思的就想着要跟一脸寒霜的元疏忆搭个讪,但看见她的动作后却都胆怯的后退了,硬生生的在人挤人的大街上给元疏忆让出条道来。

而元疏忆则是嫌弃的看了一眼身后那群鬼哭狼嚎的人,哼,敢让她不痛快,她就敢让所有人不痛快!

☆、第19章

药材铺子旁边是一家在镇子上小有名气的典当铺。

拓拔谌带着元疏忆到了卖药材的地方后,任元疏忆怎么劝,怎么都要坚持自己去卖绣品的布匹铺子卖绣样,元疏忆不允,她本来就红的眼圈儿就“咻”的一声变得更红了。元疏忆看她眼睛红的兔子一样还倔得不得了,就打趣她“你怕我看见你卖了钱偷了你的啊?”

拓拔谌眼睛红红的,不好意思的在那里小口咬着元疏忆带回来的烧饼,嘴里哼哼的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拽着元疏忆的衣服袖子,生怕她不答应一样。

“哎,以前没见你这么会粘人啊。”元疏忆笑着摇摇头,又拍拍她的脑袋,“卖完东西就回南门的牛车那里等我……”看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又不放心的叮嘱“听见了吗?”

“嗯……”拓拔谌初次上街的小孩一般,依依不舍的看了元疏忆好几眼才转身去了隔了几条巷道的布匹铺子,她与那里的掌柜是老相识了,去那里她的绣品才不会被压低价格,那样,她才能做一些事情。想着,拓拔谌又摸了摸怀里好容易攒来的一两银子,也顾不得腿脚不便,在确定离开了元疏忆的视线以后,她几乎是小跑着奔往那家铺子。

元疏忆看她雀跃的模样,心里就想笑,她到底还是个喜欢撒娇孩子。

元疏忆整了整肩上背的包袱就往左边的草药铺子走,包袱里面是她在树林里和小河边找到的草药,说是草药,但居多的都是些解热防虫的普通东西,虽然种类不是很珍贵,但在民间这都是必备的东西,听拓拔谌说在镇里是很走俏的。

草药铺子里面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毕竟快要盛夏了,镇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想着要准备些清热解暑的草药在家备着才能安心度过那伏天。元疏忆背着包袱没有马上就走进去,而是率先打量了一下那草药铺子的布局和内里装饰。以前梁絮虞与她说过,草药通灵,就和占卜、蛊术一样,若是不好好对待草药,那不论是卖草药的人或是买草药的人都得不到什么好便宜,轻则于病无益,重则丧命无医。她要卖东西之前,也得看看她的东西会不会被糟蹋了不是?

但她在门外瞅了好半天都没看见这草药铺子有什么,原因也很简单,她不通风水。

反而她这般傻站着,吸引了不少来铺子里买草药的人的眼光。

本来元疏忆长相就遗传了她娘的妖艳,她又是草原上长大的,身量与普通的中原女子相比就显得修长,怕是众人眼中是男子的拓拔谌都与她差不多个头。现今她着了一身月白色男装,身姿修长挺拔,眼角眉梢又时不时的释放些妖邪魅色,很快就有一些未有婚配的年轻女子并一些爱好龙阳的男子注意到了她。

其实昭国民风相对于周边的越国与连国来说相对开放,十几年前初初登基的皇帝甚至册封过几个女子到朝中任职,而昭国长公主即当今圣上的亲姐姐更是昭国的国师,负责昭国一切祭祀与庆典,守护着昭国的江山。因为昭国长公主胜过天人的清懿容貌与过人的风采气度,而被万民敬仰钦佩。因此,昭国皇帝顺应民意封长公主为护国圣长公主,长公主也因此成为万民心中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圣女,她清雅的形象也成为昭国的象征。

据说,十几年前还是民间一个名不经传的打杂伙计的当今圣上,初见长公主的时候也忍不住惊叹“若得此女,今生足矣。”

咳……这等宫闱秘事不是咱们市井小民能探得的,咱还是说说昭国的民风吧。

因为昭国现今的皇帝是从民间起家的,昭国的法律相对来说对于民间的婚丧嫁娶是没有太多的规定的,又因为先前有几个女大臣和长公主的例子在那,约定成俗一样对女子的禁锢就没有太多,女子只要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也可依父母之命,也可自行婚配。而那些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若是想要与一个年轻英俊的后生成亲,便可送他自己亲手缝上的绣囊袋子,以此作为信物,让那男子来自己家提亲。

眼下不少女子看元疏忆,就与饿狼看肥肉没什么区别。

当下男子爱美比女子爱美更甚,尤其是稍微大一些的城镇,有些长得俊俏的小郎君,为了变美,每天都要喝些五石散之类的东西,但那都是后天的英俊了。难得眼前有个天然的美男子,许多怀春的心就经不住的活泛了。

元疏忆郁闷的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什么,忍不住就想起拓拔宏那个贱男人对她说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话,当下眉眼轻敛,失魂落魄的就往铺子里头走。只是她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拦住了去路。元疏忆眼睛一眯,隐隐约约的就有些危险的信息散发出来:她莫不是看我长得漂亮,以为我是狐狸精,勾引了她的夫君,现在要来找我算账了?想着,元疏忆赶忙后退,谁知她后退,那女子也跟了上来,红着脸把手里捏得皱巴巴的绣囊往元疏忆怀里一塞,就羞答答的跑开了。

元疏忆看着怀里揉的皱巴巴的绣囊,迷惑了,她干什么把不要的破布给我?

只是还没有等她缓过来,她的怀里就被陆陆续续塞了不少“破布”,而那些姑娘,在塞完以后,偷偷看她一眼就突然兔子一样“哧溜”跑开了,找都找不到人影。元疏忆更是奇怪了,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打扮,干干净净、一表人才的,哪里像个收破布的了?

元疏忆摇摇头,决心不理那些疯姑娘,她走到铺子里,看见拐角处有个笤帚在那摆着,原本想要丢掉的,在手举起来的那一刻,感受到手里“破布”柔软的手感,她想起来什么似的,欢欢喜喜的把那些“破布”都装进了带来的布包袱里。而那些躲在暗处偷看她的姑娘看见她的动作后,都满心欢喜面红耳赤的归家等着她来提亲了。

而那边厢元疏忆还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不知几多的风流债,正面带微笑的将草药拿给铺子里的学徒伙计等着他给自己数钱呢!

小学徒眉清目秀的,从来没见过像元疏忆这样妖孽的人,拿着称的手都有点抖,最终在师傅的训斥下给元疏忆称完了她的草药,并且结结巴巴的对她道“客……客官,金银花草一文一钱,甘草两文三分一钱,白术十文一钱,天麻五文一钱……客官,一共是三两三钱。”

“这么少?!”元疏忆不满意了,眉头皱起,妖媚的双眼直盯着那伙计瞧,意思是你要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被一个绝世的美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小学徒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忙不迭的咽咽口水,结结巴巴道“客官……您这草药虽多,但都是……都是金银花居多……您……”他还没说完,就被元疏忆黑着脸打断“够了!去给我拿银子吧。”

“哎哎……”被元疏忆这样对待,小学徒吓得不行,马上就跑到他师傅那里汇报一下,拿来了银子。“客官……您慢走……”

“哼!”元疏忆很郁闷的从他手里拿走了钱,掂量着手里的没几两银子,更是郁闷。

她刚走出铺子的门,还能听见那伙计在她身后喊“客官常来啊!”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你小子!漂亮男人你也不放过,竟然给他多一钱银子,还不快去给我杵药!今晚不许吃饭,那一钱银子就从你的月钱里扣!”

听着身后隐隐约约的年轻男子的求饶和年迈男人打骂的声音,元疏忆继续郁闷的往前走。她可不管那些,这草药铺她是还要经常来的,不然从哪里弄银子呢,想着,她又是生气,怎么弄银子这么难啊!

正准备去往南角门跟拓拔谌会合时,她眼睛一撇,就看见了药铺旁边的典当铺子。

以前在京都时,元疏忆也学了不少逗花遛鸟的东西,但她最为喜欢的就是金石等器物,因此她对于当铺和古董铺是最为热情,因为那里面能有不少稀罕物件。她要是看见珍奇的玉石,能不吃不喝的在里面呆上大半天。眼下得见这个典当铺,也顾不得和拓拔谌的约定了,脚一抬就走了进去。

铺子唤作“脂砚斋”,匾额以红木做底,朱漆做文,端的是好看。元疏忆甫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清香的气息,她认出那是乡间常用的艾香,拥有驱蚊的功效,就像自己给拓拔谌弄的艾草一般。铺子不大,几个楝木做成的架子上摆了些小玩意儿,不外乎是乡下人稀罕的佛像、寿星老爷的像罢了,铺子的东南角摆了张杨木桌,一个穿戴富贵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子前低头在用算珠算账,寂静的环境里只听得“啪嗒啪嗒”的响。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那男子抬眼就看见了元疏忆,忙笑呵呵的丢下手里的算盘,起身对着元疏忆作了个礼“公子里面瞧瞧。”

“不用了。”元疏忆摇头,神情满是落寞“你这里又没有什么好东西。”还害得我多跑一趟。

说着,元疏忆转身就要走。那掌柜的怕是看元疏忆身上气质不同以往接待的庄稼人,忙挽留道,“公子再看看不迟。老小儿不敢自夸,我这铺子里可是远近好几个村子的人都来典当东西的,指不定就看到了公子想要的呢。”

元疏忆一想,也是,人说“从来宝贝在民间”,如今天色尚早,与拓拔谌约定的时辰也还未到,我不妨先逛逛,就当打发时间了吧。她点点头,对那掌柜的道“我权且看看。”意思是我只是看看,可不一定会买。

“哎,客官您慢慢看。”那掌柜的也领会了她的意思,随她自个儿在那些架子上看,自己则又在那桌子前“噼里啪啦”的算账。

元疏忆百无聊赖的随便走,她原本不抱任何希望能看见宝贝,可当她走到第三个架子上时,她真的看见了了不得的、无价之宝的宝贝。

☆、第20章

那是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玉,玉色温润,晶莹剔透里又隐约透着三分碧绿一分朱红,玉的四周用金子沿着边框嵌起来,在玉的正上方还有一个孔,孔里栓了金缕串成绳的吊带绳,像是佩戴在人身上的饰物。

元疏忆对着这块玉产生了兴趣,以她多年的金石鉴赏的经验来看,这块玉的用料不是羊脂玉就是和田玉。想要鉴定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元疏忆伸手就把它从架子上拿了下来。

甫一入手,那玉便温凉温凉的,给人的心里也淋了一层酥酥润润的小雨一般舒适,元疏忆拿起那块玉对着屋里迎着的光仔细端详,惊讶的发现,这块玉不但是和田玉,还是和田玉中的极品——田黄玉,更令人惊讶的是,那块玉中间,隐隐约约有红色的纹路若隐若现的,方才没看清,现在光线充足看来,那些纹路合在一起分明就是一个字。

一个“谌”字。

元疏忆对着这块玉看了好半天,久久回不了神,据她所知,田黄玉是只有皇族才能拥有的上等玉,可它现下分明就出现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上面还刻着傻姑娘的名字……想着,她就有些心乱,拿起那块玉快步走到那掌柜的身前,站定了稳稳心神问“掌柜的,这块玉……如何卖?”

那掌柜的原本看见元疏忆拿了东西过来甚是开心,可当他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时,就摇摇手叹口气道“客官你还是买别的东西吧。”

“哦——”元疏忆眯着狭长的丹凤眼,眼睛里波光流转,隐隐约约就有湛蓝的光出现,她装作不解的继续问道“那是为什么,我看了半天,只中意这块玉呢!”

“唉!”那掌柜的又叹气,摆了摆手,道“客官,不是我不想卖给你,而是我不能卖给你啊!”

“那是为何,”元疏忆这回是真的不解了,“你情我愿的买卖,怎么还不成呢?”

“因为这东西,它也不是我的,它是别人拿来抵押的,这东西它是活契,过不久等它的主人筹到了钱还是要赎回去的。老小儿做了半辈子的生意,虽然看这物件稀罕,可也不能因为它毁了我辛苦经营大半辈子的铺子清誉啊,客官啊,您还是再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吧。”那掌柜的说完,就摇摇头继续算账,两鬓花白的发证明了他半辈子的沧桑。

元疏忆听着这掌柜的话,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道,“那来典当的人的模样您还记得吗?”

“当然。”掌柜的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轻轻泛出笑“老小儿在这地方开了大半辈子的当铺,第一次看见有人拿这样的宝贝来典当,当然会注意到了。不然他若是偷来的抢来的东西,那老小儿岂不是也成了帮凶了。那可是要订枷板的。”说着,那掌柜的摸摸自己花白的胡子,仔细看看元疏忆道“大概是与公子一般年轻俊俏的年轻后生。”

“他是不是拄着拐,腿脚不便?”元疏忆着急的问。

“唉,是这样,那公子还消瘦的很。”掌柜的回忆着“起先我还以为是哪家未弱冠的小公子来买些东西呢,谁知他说他是来抵押传家宝的。”

“抵押传家宝?”元疏忆想起似乎拓拔谌曾经对她说过自己祖上是做官的,还挺得当时的皇帝的赏识,那样说的话,她有这样的玉也说得通了。元疏忆将一颗提在胸口的心放下来,松了松原本紧握着那玉的手,继续追问道“好端端的,她抵押什么传家宝啊?”

那掌柜的被元疏忆审问犯人一样追问半天竟然也不嫌弃她烦人,许是元疏忆的好相貌起了作用,他继续答道“具体的老小儿也不清楚,只听得那公子说,她的亲属生了病,她要将这个传家宝抵押了替她请大夫。”

原来是这样!

元疏忆僵着身子站在当铺里,手里紧紧捏着那块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就曾经疑惑过,她初初碰见拓拔谌的时候,她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吃过饭,又怎么会有银子替受了重伤的自己请大夫治伤,又怎么会有银子买那么好的创伤药给自己用,又怎么会有银子给自己买补品,又怎么会有银子给受伤的自己买来上好的丝绸纱衣、好让自己的伤口不会在初夏时候溃烂?

拓拔谌,拓拔谌!你如此待我,我怕是今生都还不清了。

元疏忆银牙用力的咬着唇,心下已打定了主意今后一定要倾心对拓拔谌好。她哑着嗓子,好容易逼退自己眼角的液体,问那掌柜的“我与那公子是相识的熟人,老先生看看,多少银子可以赎回这玉呢?”

“原来公子是那小公子的熟人啊。”那掌柜的了然的点头道,“老小儿也不是什么奸佞狡诈之辈,当初那位公子来抵押之时,白纸黑字的说明此物一年之内以五百两银子赎回,公子若是想要在一年之内赎回呢,便可遵循我与那公子的约定;若是公子想要在最近这段时日赎回呢,就要六百五十两。毕竟老小儿也是要靠这个吃饭的。”

想想拓拔谌与她说过,中秋之际是她的十五岁生辰,如今业已四月初五,四个多月的时间,该足够她筹钱了。元疏忆想着,斩钉截铁的对那掌柜的施了一礼回道“老先生照应,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想要早些拿到挚友的传家之物,中秋之前晚辈筹钱过来拿如何?”

“自然可以。”那掌柜的与她达成了约定,感慨道“想不到公子与那小公子是共患难的挚友,现在如此重情重义的人可不多了。”

元疏忆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真的,现在这么重情重义的人,可是不多了。

拓拔谌小跑着到了布匹铺子时,小脸因为长距离的跑动涨的通红,脸上更是细细密密的起了不少汗珠,她也顾不上娘亲时常教导她的女孩家的礼仪,将将到的铺子时就冲里面喊“七叔,我来换银钱啦!”

“唉,好!好!好!”一个斑白头发、同样一瘸一拐拄着拐杖的男人听见拓拔谌尚且带稚气的声音以后,连连喊着“好”字,拄着拐慢慢的从后院里掀开门帘进到前面的铺子里,看着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的拓拔谌笑的慈爱“谌儿今天怎么这么急?也不怕摔着。”说着话,他一拐一拐的从铺子旁的水盆里拿来一条湿毛巾,递给拓拔谌道“来擦擦,你娘看见了又要说你。”

拓拔谌吐吐舌,接过她唤作“七叔”的男人递过来的毛巾,慢慢的将脸一点一点的遮住了,好盖住她满面的愧色。

她为了将绣品卖出去,不得不对七叔撒谎,说这些东西是她娘绣的,只是在赶集的时候让自己带过来卖的。而那七叔怜她幼年就瘸了腿,与自己同病相怜,就不会计较太多价钱,每每她要卖绣样时,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连经常帮她忙的大牛哥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卖绣样养活自己。

“谌儿啊,今日怎么这么高兴啊?”七叔看她眉宇间未褪的喜悦,打趣她“是不是要娶媳妇了啊?等定了日子记得请七叔喝杯喜酒啊。”

“七叔您又乱说。”拓拔谌脸红,却没有心思与他聊太多,她忙不迭的将带来的布包袱里的东西递给视自己如亲生子对待的七叔道“七叔您数数,这是您那天要求的绣样。”

“唉,好。”七叔认真点了点她给的东西,满意道“谌儿,你娘的技艺又有精进啊,这次的东西比上次更好了。我给你五两银子吧。”

“不不不……”拓拔谌小脸通红,连连摆手“七叔您照顾我……我们母子够多了,我……”

“傻孩子,”七叔摸摸她的头,笑呵呵的道“你的绣品要是不好,我也给不了你这么多银子啊。七叔疼你,可七叔也是有度的,放心吧,这些钱是你应得的,你要是去稍微大一些的城里啊,还不止这个价呢。傻小子,记得回家让你娘多给你补补,看看都瘦的什么样了。来,给你银子。”

“嗯。”拓拔谌乖乖的站在那里拿了银子,对着七叔鞠躬施礼拜谢“谢谢七叔,我先走了,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呢。”

“哎,小心点山路啊。”

“知道了。”拓拔谌一边拄着拐小跑,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她的身影很快就变黑变小,一会儿就不见了影踪。

“这孩子,该不会是真的要娶媳妇了吧。”七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可不能委屈了这孩子,虽然瘸了,可到底人老实又勤快。”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叹道“造孽哦!”

拓拔谌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依然小跑着跑到街上最为富家小姐所喜爱的胭脂花粉铺子里,顾不得铺子里那些女子对自己指指点点并时不时的笑自己的行为,集中精神左右不停的打量着铺子里的卖的姑娘家的东西,最后对着徐娘半老的老板娘道“我要一瓶手油。”

那老板娘看她害羞的模样,虽然俊俏却消瘦的身子骨,立马就明白了眼前这小郎君怕是要送心上人东西,想明白了后,她扭着腰对着拓拔谌推荐道“小公子是要送姑娘东西?我这里首饰胭脂应有尽有,公子不妨挑一样?”

“不用了……”拓拔谌讷讷的害羞道“我不会选,怕她不喜欢。”

“哎呦,那就拿这个好了。”老板娘笑呵呵的给她选了一个湛蓝雕凤的玉步摇,道“姑娘家一般都喜欢这样的东西。”

“嗯。”拓拔谌看那个步摇,确实漂亮,点头道“我要这个,再要一瓶手油。

“唉,好咧,小公子啊,这个步摇五两六钱……”老板娘说完,看看拓拔谌有些羞窘的神色,料定了他没有那么多银子,又转口道。“这步摇确实有点贵,这样,那手油算我送你的,如何啊?”

“好。”拓拔谌乖乖巧巧的答,她刚好有六两银子。

等拓拔谌欢欢喜喜的回到南角门打算等元疏忆时,元疏忆早已回来了,正倚着牛车对着她笑“我们一起去卖盐吧?”

☆、第21章

卖盐等杂货的地方就在南角门离牛马市场不远,大半条街,都被粗衣麻布打扮的庄稼人占了。那些人蹲坐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面前放着一个竹篮子,里面或者是自己家刚刚打好的谷,或者是自己家成熟了的卢橘桑葚等果子,百般种类,不一而足。想要在这个卖杂物的地方得一席之地卖东西,还得向集市里看管这些的司市交上几文钱,从他那里拿个草标,插在竹筐上,那些个走往的过客看见了草标,才会过来买东西。

元疏忆带着拓拔谌,两个人找个半天才找到管南角门这一块地方的司市,彼时那个穿着皂衣戴着皂帽的中年男人正在那里喝酒,酒是今早来卖酒的庄稼人供奉给他的,庄稼人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喝的起的黍酒,那醉汉喝的打了好几个酒嗝,眼睛迷离的都睁不开了,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她们俩要用钱买草标,也没收钱,随手就甩了一个给她们“去去去,两个小白脸,别打扰老子喝酒,老子不喜欢男人!”说完话,他就又打了个酒嗝,继续醉生梦死了。

拓拔谌和元疏忆相对着看了一眼,各自好笑。

元疏忆拿着草标,牵着拓拔谌走到一处地方,从背上解下装了盐的包袱放在青石板上,又打开一个装着干净麻布的包袱,将那麻布铺到地上,对着拓拔谌道“谌儿坐在这上头,不然地上太凉。”

她的神情太柔,眼角不自觉的就有媚色流露出来,嘴角还挂着柔媚的笑。拓拔谌被她这样看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搓搓自己的麻布衣服,声音细如蚊呐“我们一起坐吧。”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坐了?”元疏忆有意逗她,她发现这傻姑娘真可爱,动不动就害羞,元疏忆恶劣性子发作,忍不住就想逗逗她。说完话,元疏忆就自己坐了下来,顺便一拉拓拔谌,腿脚不好的她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元疏忆身边。

“……”拓拔谌不说话,脸红的都能滴血了,她挨着元疏忆坐下,自己也从背上解下个包袱,里面是她在雨季时编的小玩意儿,什么蚂蚱啊狗啊猪啊的,都是镇子里的孩子喜欢的。

将草标插在盐上,元疏忆就不说话了,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放空。而拓拔谌,黑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会儿偷偷瞧瞧元疏忆,一会儿再看看来来往往走过的人,两个人坐在铺着麻布的青石板上,傻瓜一样一句话不说,等着有人来买她们的东西。跟旁边卖力叫卖的“谷米啊,一文一斗”的声音实在是不相称。

元疏忆看着来来往往走过并且不断打量自己的人,心里挫败,感觉自己受了很大的侮辱,顿时感伤的不行。

风水轮流转,如今,我竟然也成了乞丐一样的人,可以为几文钱而不顾身份脸面在这里摆摊了。絮虞,我再也不和你吵嘴了,你让我跪宗祠我也不私自逃跑了,我会乖乖的、好好的当我的少主,好好的听你的话的,你倒是快来找我啊!我在这里,快撑不下去了……

也许是两个人的好样貌起了作用,不一会儿就有个年轻男人来问盐的价钱,元疏忆现今心灰意冷,什么都全权教给拓拔谌处理,她说几文就几文吧,反正到最后那些钱也都是她的。拓拔谌吃不准元疏忆的态度,但她还是说了在村子里一样的价钱,那人买惯了贵的盐,如今见到这么便宜的盐,反而心底犹豫起来,心想莫不是这盐有毒吧。当下就口里支吾其词,踌躇着就要走。

“二十文一斗,爱要不要。”元疏忆冷眼看着那个买东西的人的反应,顿时心里了然,她在京都里见多了这一些人,当下心里就有些厌烦,不愿与他们多做周旋。

反而是元疏忆这么冷言冷语外加提了价钱才让那个来买盐的人打消了心底的顾虑,看着元疏忆冷艳的堪比天仙的容貌,顿时就有些心弛神荡,这男人是镇子里最为大家伙不齿的那一个,仗着自己读了些书,在镇里的富贵人家里当了先生,对着干农活里庄稼人就有些不耻。尤其这男人还是个好色的,每次得了月钱都要去窑子里逛上一回,现下看着元疏忆,虽然着了男装却依然掩盖不了她曼妙的身段,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心里就有些痒。他看看一旁坐着的拓拔谌,以为她是元疏忆的夫君,但一副年幼的模样,明显是打不过自己。顿时恶向胆边生,他伸手摸了一把元疏忆的手背,调笑道“给哥哥来上一斤。”

“大胆!”元疏忆方才是不屑,现下就是怒火攻心了,拓拔谌还没反应过来,她“刷”的一声就取出了腰间一直盘着的牛皮软鞭,对着那年轻男人“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顿抽,她一边抽,一边踢,打的那男人躺在地上不住的求饶。

“今天不把你打死我就不姓元!”元疏忆气疯了,长得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以往那些世家子,虽然垂涎她的容貌,但碍于她显贵的身份和她高强的武功,连她的一根汗毛都不敢碰的,现如今这个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男人竟然敢如此,怕是不要命了!元疏忆双眼气的一片湛蓝,跟湖水一样柔软的颜色却令她越发疯狂,等拓拔谌反应过来要去阻止的时候,那男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口里不住的冒血,眼看着不行了。然而元疏忆还是没打算罢手,她冷笑着拿着鞭子,对着那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并且不断用头磕地的男人道“我这里有十斤盐,还有不少竹编的小玩意儿,算便宜了你,二十两银子全部拿走,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呜呜……”那男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不住的点头,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囊荷包来,不待他将二十两银子拿出来,元疏忆早已一把抢了过来,她嫌弃的掏出了里面全部的银子并一块中等的玉,挥挥手就将那个荷包丢掉了地上,嫌弃不过瘾似的,她还伸出鞋子在上面踩了踩。“这银子,我就都拿走了。这些盐和东西,你拿走吧。”元疏忆说着,就面无表情的拉住了要去看看那男人伤势的拓拔谌,拿起她们用来装盐的包袱,轻轻一抽,那些盐就全部掉到了青石板上,如法炮制,她又抽走了拓拔谌拿去装着竹编玩意儿的包袱,那些东西全部都掉落在了地上。

“呜呜……”那男人看她这样,气的用手捶地,然而他被元疏忆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拿着钱和包袱的元疏忆和拓拔谌的身影消失不见。周围的人呢,看着这平时仗势欺人的酸书袋子终于被教训了都是称快不已,更不要说帮忙了,那男人在地上躺了大半天都没人帮他,他身上唯一的钱都被元疏忆抢走了,也不能用钱让人帮他跑腿叫大夫,最后还是闭市之前一位扫街的更夫将他送到医馆的。可那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送到医馆里不久,那男人就咽了气。

官府要捉人,可是当时的证人都是四村八乡里来的庄稼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齐,加上当时县太爷小老婆又要生了,县太爷没心思管这些,那男人又是一个名声不好的,家里也没人,不久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说到底,多行不义必自毙。

元疏忆几乎是拖着拓拔谌走到了牛车旁边,拓拔谌倔驴一样,非要返程看看那人死了没有,元疏忆被她闹得没有办法,不耐烦道“没死也差不多,就算没死我回去了一刀捅死就是。”

拓拔谌被她吓坏了,身子不住的抖,她感觉她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她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她面前杀人,那个人还是元疏忆,她一直以为是好人的元疏忆。

“哼!”元疏忆冷笑,她本来不想刺激拓拔谌的,可是她一副惊骇谴责自己的模样,又让她想起来八岁那年她差点打死了那个偷她钱袋的人,结果被她娘封了体内的东西不说、又不许她学巫术蛊术,又差点把她打死的事情了。“怎么,想要我替他偿命?”元疏忆冷笑,隐约泛着蓝色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了雾气,“可以啊,我人在这,你去衙门告发吧,说不定还能得几个赏钱。”

“元疏忆……”拓拔谌一个没憋住眼泪就流了下来,“元疏忆……你……呜……”她努力忍住不哭,可是还是控制不了那些眼泪就像雨一样掉落下来,她摇摇头,不想再说话,一把扑到元疏忆身上哭的更起劲了。

元疏忆努力逼退眼角的眼泪,僵着身子站着没动,任由拓拔谌紧紧搂着她哭的昏天暗地的,她又想起来八岁那年的事了。

第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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