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尚表情有些激动,但他面上还挂着刚刚没擦掉的泪水,道:我悟了为何……师父的真经,不能在这里通行,最精妙的佛法,难以在大邺传播。或许师父取经归来,一心向佛,怕也是真经要束之高阁。”
崔季明没想到他悟了的是这件事,她再怎么不懂史,对于玄奘的大名也是有所耳闻。只是崔季明并不知道,玄奘的讲论著作也都是在二十世纪才被重视起来,这位满腹经纶的高僧,在历史上并未被理解过,唯一能让人津津乐道的,不过是西域记中的见闻。
而嘉尚在他的师父还未曾回到大邺前,已经在这保圣寺内的盛况下,预见了天竺而来的真经的命运。
嘉尚道:“真经常人不可能明白,宗教若是不能传播,不能拥有大量信徒,迟早也是要泯灭的。然而越是纯正的佛法,越是不可能在大邺传播。”
崔季明从来就不太认同宗教,她明白在大邺这种社会,宗教有它的作用,但在她的理解中,宗教更像是一种教人逃避现实的麻醉。比如如今大肆宣扬空宗,教人们念佛,忍耐一切苦难,向往来世来生。
她点了点头:“的确是,听闻在天竺,和其他信佛的地区,佛与政不分家。佛教传入大邺,历代帝王一面想利用佛门来稳定百姓,一面又怕佛门有政治上的野心。”
嘉尚呆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在思索的原因,崔季明却也明白。他是佛门中人,自然不像崔季明这种家世的贵族少年,有政治的敏锐。
他道:“正是,佛教本就是胡教,本来按理说先魏太武帝是鲜卑出身,理应十分笃信佛门,却仍然自称太平真人,大肆灭佛。显宗灭佛时大量佛寺被砸毁,中宗回朝后却选择了崇佛,哪里是为了什么信仰,不过是生怕出现战乱,也想争取佛众的人心。帝王,或者说……大邺实际握权的这一类人,是没有信仰的。政权的稳固,长久的安定才是他们最想要的。谁能做到这个,他们就扶持谁。”
崔季明挑了挑眉,她听过无数佛门中人,几乎是用痛恨的语气讲述这几次灭佛,而嘉尚却可以说是头一个说出这种话的人。
她心知行归于周扶持空宗是为了什么。毕竟府兵被削,各地军镇会是下一个被盯紧的,而许多寺院有自己的僧律与僧兵,又有大量的财产土地和奴仆,几乎藏污纳垢的最好地点。且一旦行归于周与大邺爆发争端,宗教的宣讲可以煽动民众的意识,讲求实用的底层传法,甚至可能用某些争端的佛经故事,来刺激募兵,使得世家可以在需要时获得一批短时兵源。
纵然这些可能看事态,都未必能起到足够的效果,但空宗宣扬忍耐苦楚今生,也能在战争或冲突爆发时,稳定一大批的百姓,不至于让大量荒田被抛,时局剧烈动荡。
毕竟……行归于周谋划这么多年,并不是想把天下搅得如百年前那样底朝天再接手。
崔季明知晓,如今空宗到底有多么盛极一时,势不可挡。天下如今僧尼足有近三十万,以常规统计的十户供一僧来算,供养者约有近三百万户,这是前年统计的户数的一半。曾有人说过,天下之财,佛有十之五六,绝不是夸张。
宗教的力量从来不可小觑。她甚至想,行归于周内说的是想要平稳的交替改政,但若是到最后形势不对,上位者有屠戮世家的决心的话,他们还可为自保,转化成神权政治,狠狠的恶心殷姓一波。
她思索了一下,抬手拎着嘉尚走入山道两侧无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