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太后带着扳指的双手紧紧抓着棉被,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怨恨而咬紧牙关,道:“他说大郎昏聩懦弱,却见不到大郎礼贤下士,善于倾听人言!他说二郎太过仰慕世家,几次顶撞与我,却见不到二郎心思缜密、决策理智!谁都有缺点,他就看不到自己的缺点么!”
太后好似将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咬在牙关不令其消散,口中还在亲密的叫她死去十五六年的两个儿子为大郎二郎:“天下哪有完人,若有完人的皇帝,也不必有高祖立下三省分工来掣肘皇帝的意愿!为了大邺严密精致的改政,魏晋南北准备了三百六十九年!当年我为郎君还朝,不得不暂借世家之力,上位后立刻打压,他却一朝毫无准备就又将世家引入朝堂!尚书与门下是一家父子、舍人与给事中十人中八人都是联姻世家!何谈分权制衡!”
她越说越激愤,薛菱惊愕,她从未想过这个女人临死前都是对于朝政的担忧与不甘。
薛菱自然了解这些,怕是就因为她母家几乎完全失势,殷胥与世家关系不甚好,甚至一次次破除世家的计划,太后才认为殷胥是最好的人选。
太后似乎咳了咳血,她声音更悲戚:“行归于周,说是因当年高祖屠杀李、卢二姓而起,实际开始为谋也不过是在郎君还朝后,若说壮大,则该是在邛上位后才给了他们机会!”
她转过头来,好似已经被毒药弄昏了神志,在床上伸出手就要抓住薛菱的手指,薛菱伸出手放入她掌心,袁太后死死捏住了她的指节:“刮骨才可疗伤,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不能再怕出血了!你不要放权,薛菱你不能放权,你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了,他才多大,他才十六!他一个人面对不了这些的,就算背负骂名,你也不能到这里甩手!”
薛菱看着袁太后满头大汗面露痛苦之色,心里隐隐有些惶恐的答道:“我知晓,我知晓的。”
袁太后似乎有很多放不下的事,但作为女人,做得越多错的越多。理智已经要她这些年早早放弃插手朝政。
薛菱知道,早些年殷邛上位后怨愤太后手握大权,将他当作傀儡摆弄,但若是没有那几年太后的坚持,或许殷邛也未必能坐稳这个皇位。
袁太后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松开眉头扯出了一个笑:“你或许比我有才能,却不如我幸运。我死了就是圆满,你却还有这么一大堆烂摊子,走不好一步,不但可能会惨死,还要背负一身骂名。薛菱,你可不容易活成我这样,天底下也没几个女人能活成我这样了。”
她似乎想做出一个得意且高傲的笑容,那笑容还未展开在面上,她手却垂下去了,薛菱以为她是撑不住了,却看着她的嘴唇好似在短短几秒内干涸,眼里汇出一颗这铁石心肠的女人三十年未曾一见的泪,薛菱探身过去看她面容,甚至以为那眼泪是痛出来的。
袁太后嗓子眼内发出如烟一般即将消散的声音:“然而又有哪一个女人像我这样,被自己郎君指着鼻子骂作恶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幼子毒死父亲……”
薛菱瞪大眼睛,她看着这个女人的面色渐渐发青,生的热度再从她身上消散:“三子身死在我之前,唯有一女……恨我夺其父之权,早早嫁出。”
她声音愈发低下去:
“二十余年未曾回长安见过我……青娘……青娘……她鼻子像极了郎君……”
薛菱呆了一下,她眼睁睁看着就像一缕烟被一口气吹散,这个几天前还能站在地图边思考全局,几个时辰前与她说话的女人,就因她碗中这一碗轻巧的毒药,而慢慢死去。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