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言玉打到建康,郑家要死路一条。
他绕开这个话题,低头道:“不如先去看看船,这边我还要跟本家传信,你既然说了能有船底能有水密舱的工艺,我也要亲自去看看。”
崔舒窈曾经是对他没有过什么好脸色的,但郑、崔两家常在一起玩,前前后后他们二人在宴上见面也有十几次。外人可能觉得他们认识的莫名奇妙,舒窈却觉得好歹算个故人,那时候郑翼暗示她的话,她大多是因为震惊家恼羞成怒,却并不觉得隔膜。
而如今才是深深的隔阂,如江水隔开大邺与南周一般。
她抬了抬手,有些累了似的扶额道:“好,我叫手下掌柜带你去看吧。”
崔舒窈没有亲自去船厂,她不太爱这样大张旗鼓的去自家营生下头去,也不想再去为郑翼亲口推销自家出产的大船了。
她与郑翼,一个是唯一造巨船的,一个是极其需求的,只要谁都别太过分,这生意不会不成。
郑翼愣了愣,抬起头扫了她一眼,拱手行礼告退,临着推开那道门,忽地转过头来:“当初我是真心的。不是因为郑崔二家联姻,更不是为了什么别的。”
崔舒窈转过脸来,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截手臂,道:“嗯,我知道了。”
郑翼又想开口。
舒窈笑:“都没多大年纪,就别说什么当初当年之类的话了。”
郑翼也陪着笑了,半晌道:“回不去的事儿,才说当初。暂告辞,我先去看船,回头再与你细说要的量。”
他推开门大步走出去,外头那年轻的沈掌柜,直鼻长面,眼窝较深,瞳孔跟流着光似的,深深看了郑翼一眼,唇角微微扯笑,引着郑翼朝楼下而去。
他往外一路走,上了其他的小船,沿江朝涪陵的船厂而去,一路上心里头却颤抖不已。
这既是因为见到舒窈本人。毕竟少年时期喜欢一个人的时间和机会并不多,有那么点忘不了的意味。不过也更多的与她口中吐露出的话语有关,她说了五姓之中另外一方辛辣且让他无法反驳的看法。
冬季的涪陵绿意少了些,勉力还留存青山绿水,灰蒙蒙要下雪的天空下,天地如泼了水的墨画,落了几滴清浅的石青石绿,凉风吹拂,郑翼却站在船头兀自发呆。
他从小读史长大,读的两手捧的是刀枪滚血、尔虞我诈与成王败寇,再看着眼前郑家的境况,难免将这套史学告诉他的“真理”带入现实。
从祖上郑众于北匈奴单于面前拔剑欲自刎,五百八十年过去了,单于大怒将他软禁,他绝食几日,誓死不从,其中如何出使向北,如何在艰难境况下发现南北匈奴联手叛汉。这故事郑翼小时候听过许多许多遍,而在大宗的史书中,却只简化成了短短一行“郑众出使匈奴,抗礼不屈,幸得脱身南归,是固可谓不辱使命者矣”。
怕是几代世家祖上或拼死抗争、或破敌守边、或经学满腹的荣光叠在一起,篇幅不及他们一场持续几年的动乱将在史书上占行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