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胥却没有料到的是崔季明知晓此事,几乎是大发雷霆。
她看起来像是武艺高强不好惹,实际上真对人发脾气的时候绝对比殷胥少得多,有恨有怒的时候也不显露,自己的情绪几乎从不波及旁人。就这样总笑眯眯的人,发起脾气来才有些可怕。
殷胥坐在最高大的宝船之中,勉强算作内书房的船舱里除了崔季明没有旁人,大多数非武将的官员都留在了衡州一代安定内部,今儿又是私下他叫她来陪。前线的消息一条条送来,殷胥不可能会瞒她的,便让耐冬读。
她从几天前听闻南周告降,便登时明白了发生什么,沉下脸来,到今日也没怎么笑。
而越发逼近建康,收到的军信越是触目惊心。
耐冬想让自己的声音连那一丝一毫的颤抖都不显露,轻声读道:“那‘天佛帝军’的高匪首收到南周皇帝投降的消息后,即刻称‘若破城邑,净杀却,使天下知吾威名’,城中不肯投降的大批军队得知此消息勃然大怒,连部分已经俘虏的南周将士都开始了反抗。虽是城门大开,百姓投降,然而战事并未结束,高姓匪首为部下所叛,暂且逃离建康,攻向了另一繁华之地湖州。而大批叛军各自封王,与建康残留的中军陷入混战之中。”
殷胥缓缓闭上了眼睛:“……荒唐。你继续念。”
耐冬低声道:“虽有中军维护建康百姓,目前双方还在持续交战,但南周最繁华的一代却几乎只剩下叛军,信中只书十六字……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因叛军大多部曲奴隶出身,建康附近除郑王以外不少大小世家与宗亲悉遭屠戮,不论出身,纵然是农夫也不敢自称姓崔王郑李裴。南周皇帝扶持的国子监与棋院尽遭焚烧……”
后面几个字,他渐渐没了声音,耐冬艰难的读完之后,崔季明先开口道:“你先退下吧。”
殷胥没说话。
他躬身退下去,还没合上门,就听见崔季明猛地一脚踹碎了铁钉固定在地上的桌案,轰的一声巨响传出,外头的侍卫正要往里进,耐冬转手合上门,道:“圣人发脾气,你们也要进去找死么?”
殷胥坐在原地没有动,崔季明怒道:“你知道他要干什么的!我纵然恨他是这种人,恨他肯定最后心里假惺惺的在想是为了我,恨他做事从来不会考虑天下百姓!但我从来没对他抱过希望,他就算是怎样做,我都不可能更失望了!然而你却跟他是同样的看法么!”
殷胥避无可避,抬起头来:“我的确是知道的他要做什么。”
崔季明怒而冷笑,有点口不择言:“好啊,不愧是亲叔侄儿啊。你们姓殷的真是水平高!”
殷胥叹气道:“三郎,你若是与我争论君臣观念不同,认为我为君行事不妥,不能服你,便该我们对坐谈,你说你的道理我说我的缘由。若是我们私下有矛盾,你摔打再多也无妨,我打不过你真让你揍了,还不抵你有个脾气大的亲爹,我也还没地儿说去。但若是辨法,你这样怒到什么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的样子,像是一个主帅么?”
崔季明与他做君臣久了,其实也知道自己有时候分不太清,毕竟为君的那个他也是触到她心底的他,公私很难完全分开。
然而遇到这种状况,不先把君臣的观念不同捋清楚,贸然就扯那些“你骗我你没跟我说实话”的也没意思。
殷胥看见崔季明两手揉了揉脸,最终还是坐在了他对面,她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掌心覆在额头上低声道:“你也别觉得咱俩能公私分明。这事儿你跟我扯不明白,我也没法再面对你了。我说过如果你不是明君,不论是为将,还是为……我都不可能再靠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