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庭院里鲜花与灯光交相辉映,宾客们陆续到达。
彤茵在为钟麓森做最后装束确认。
把项圈戴好,钟麓森感到脖子一沉,不由伸手摸了下。指尖下繁复的纹理,是金子雕刻的梵语佛经,环绕了一圈。因为他没有耳洞,两个耳坠改成了发饰,嵌在钟麓森耳后的一缕辫子上。
彤茵看着镜子里的钟麓森,由衷地赞美:“真的很漂亮。”
钟麓森晃了下头,透亮的耳坠在他耳边碰撞发出清脆的响,“是呀,难怪奶奶要我一定要今晚戴着。就是有点重。”
彤茵捂嘴笑了下,才回道:“我说的是小少爷您,特别漂亮。”
反应过来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钟麓森也笑了,他收下彤茵的赞美说了谢谢,又说:“大家一起围着我忙了一下午,当然会好看的。”
彤茵连忙摆手,正想解释并非都是她们的功劳,却被一道平缓的敲门声打断。她止住话头,快步前去开门。
钟则昱站在门外,问道:“好了吗?”
“好了,已经都弄好了。”彤茵转头看到钟麓森站了起来,回过头继续说,“您先进去坐,离晚宴开始还有些时间。小少爷他可能还有些紧张,您与他说说话。”
说完,她朝钟麓森点了下头,就在钟则昱迈入房间后,扣门离开。
钟则昱径直走到沙发,坐下后便开始刷手机,仿佛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钟麓森看了他一会儿,见并没有想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也乐得轻松,走到落地窗前,往底下看。
偌大的房间,只有钟则昱手机发出断断续续的游戏背景音。钟麓森看着下面衣着华丽的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自己待会儿该怎么做,至少不露怯不丢面。他默记着彤茵昨天与他说的流程,伴着颇有节奏的音乐,他想得认真,突然音乐戛然而止,让他一下子断了思绪。
钟则昱的声音轻飘飘传来,“你知道他们待会儿要说什么吗?”
他戳了下冰凉的玻璃,没有转身,也没有马上回答钟则昱的问题。因为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从始至终都听从着钟夫人的安排,一场关于他的晚宴,他还是昨天才被通知。
“不知道。”钟麓森如实回答,又存着不爽钟则昱总是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故意说道:“所以妈妈才让你带着我,不是吗?哥哥。”
“蒋琴女士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大,托她的福,看来今晚我的责任重大。”
懒得细听钟则昱语气中是几分揶揄又几分逗弄,钟麓森觉得再不济都比过去十几年好太多,于是不再纠结,无聊地数起庭院里宾客的人头。
来的人并没有很多,钟麓森很快就数完了,又看到庭院的灌木都点缀满小灯,想起自己的植物标本集还在沁水园,也不知道怎么什么时候过去,或者让彤茵帮忙联系于伯送来。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事情,并没有察觉到钟则昱走了过来。直到后颈好像被人用指尖轻巧划过,痒得他寒毛直竖。一个激灵转过身,钟麓森瞪着黑亮的眼睛警觉地看着眼前人,像一只戒备的幼鹿,如果钟则昱再靠近半步就会逃跑。
钟则昱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他歪头看着钟麓森的反应,天生上扬的嘴角让他看起来似笑非笑。
“有头发卡进你的项圈环扣里。”
他收回手,点了点自己同样位置的后颈,为刚才的行为平静地解释道。
“你可以直接和我说。”钟麓森硬邦邦地回道。
钟则昱非常会装无辜,“我以为你会希望哥哥能帮你做任何事情。”
钟麓森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要说的话,例如他俩根本不熟、ao有别、任何事情的话可否把钟家分一半给他等等从正常到荒谬的想法。最终看到钟则昱那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时,他张了张嘴,从嗓子挤出:“谢谢哥哥。”
钟则昱笑了两声。在彤茵敲门告知晚宴准备开始时,他大大方方地把臂弯递来,让钟麓森挽起。
钟麓森盯着那因弯起而折出几道褶皱的西装袖子,两秒后,他轻轻搭了上去。手掌贴在冰凉丝滑的绸面上,一个不合时宜的比喻闪过,他觉得钟则昱此刻就像被他无意间顺毛后心情颇好的猫。
走过玉白石桥,桥边榕树垂下的树须像天然的帘,被装点得宛如白日般亮堂的庭院若隐若现。当钟麓森挽着钟则昱步入庭院,本在各自相谈的宾客纷纷安静下来。
钟夫人戴着珍珠发带,一袭亮色白裙在灯下流光溢彩,她站在宴会的中央,钟先生就在她身边。
在一双双心思各异的眼睛注视下,钟夫人拉住钟麓森空着的另一只手,告诉所有人这是她与钟先生的幺儿。
“森森是睦生与我的小儿子。得来不易,森森出生后一直体弱养在国外,如今也快成年之际,身体也渐好,我们便把他带回膝下,也趁此机会让大家认识。”
钟先生接过她的话,继续说:“小琴本想孩子们都在身边享天伦之乐,抵不过乐旗与罗钦俩孩子钟意彼此,我们自然是希望孩子得到属于他们的幸福。况且我与罗参谋长本是多年老友,现在更是有缘结为亲家,这门婚事也是我们两家喜闻乐见。”
“我与小琴身为父母,一直都觉得仪式感与礼物是孩子成长路上不可或缺的,所以我们为孩子们都准备了礼物。圣答湾岛是我们给乐旗的订婚礼物,祝福小旗和罗钦永远浪漫。沁水园是森森的回家礼物,很朴实的心愿便是森森与我们团圆再也不分开。”
几番话下来,赴宴的宾客们都举起杯,祝贺钟先生与钟夫人双喜临门。
在觥筹交错的道贺声中,钟麓森默默攥紧了手。他抬眸看到钟则昱垂下眼在看他,耳边又响起下楼时钟则昱说给他的话——无论说什么,他能做的只有点头。
“诶呀,睦生哥和嫂嫂也真是的,怎么都瞒着大家。这么好的福气,有两个漂亮的oga儿子。”
“小表姑,好久不见。”
钟则昱与来到他们面前的贵妇问了声好。
被称做小表姑的女人咯咯笑起,“我可担不起阿昱这声好久不见。我说你怎么都不想着结婚,原来是乐旗要先有归宿。”
“阮沛,这些事情讲究缘分,哪有什么先后顺序。”钟夫人走过来,适时打圆场道。
“嫂嫂说得是,我家里侄儿总跟我问阿昱呢,我这不是也想撮合撮合小辈们。”阮沛捂嘴笑着解释,眼睛又飘到了钟麓森身上,“麓森生得好标致,让我想到第一次见嫂嫂时,都是让人挪不开眼。”
钟麓森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便也学着钟则昱叫她小表姑。
阮沛应了,她向来直爽又爱美人,直夸钟麓森个不停。在听了几句钟麓森的谢谢后,她没有想太多就脱口问道:“怎么麓森讲话有点清洲口音?”
钟夫人在一旁面不改色:“在国外一直照顾森森的姆妈是清洲人。”
“这样呀,那还真有缘分呢,当年睦生哥在清洲做过几年市长,我还记得嫂嫂你隔三差五就要从磷城过去找他。”阮沛说起往事便一发不可收拾,拉着钟夫人就开始聊。
钟则昱见状,没有丝毫犹豫地侧身离开,连带着手还挂在他臂弯的钟麓森一起拉走。
但无论他们在哪,都是焦点,几乎无时无刻都有人上前寒暄,当然主要还是钟则昱来说。没人告诉钟麓森要怎么做,所以他只会有模有样地学钟则昱叫人。
一对年轻的璧人向他们走来,矮一些看起来是oga的男生对钟则昱开口便是唤哥哥。
钟则昱并没应,转而说了句:“新婚快乐。”
钟麓森这才后知后觉,面前两位是钟乐旗和罗钦。也难怪他看到钟乐旗第一眼便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
钟乐旗与江丽华像又不像,他们有着相似的五官,杏眼短翘鼻,是像菟丝花一般让人疼惜的清丽相貌。但神态完全不同,钟乐旗从来没像江丽华那样贫苦过,眉间没有江丽华常常笼罩的哀怨,即使标记后惨不忍睹的后颈还用丝巾裹得严严实实,他却依旧精神饱满地活跃在社交场合。
对钟则昱并非真心实意,更像调侃的祝福,钟乐旗没有受丝毫影响,笑得很甜地倚靠在他未婚夫的手臂上。罗钦是非常标准的军人样貌,高大硬朗,与钟乐旗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即使是自己发小,钟则昱也仍然起了捉弄的心思,他佯装关切地说:“阿钦,休假期结束回部队,记得要和小旗准备喜糖带去,特别给蒋医生的要多带些。”
罗钦两道浓黑的剑眉蹙起,没有多说,只拍了下钟则昱的手臂,比了比暗处,然后撇下钟乐旗,自己先走过去。
钟乐旗俨然懂事妻子的态度,善解人意地说道:“哥哥去和罗钦哥聊聊,我还没和森森说话呢,我会帮你照顾好他的。”
待两人都离开后,钟乐旗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下两杯调制酒,一杯递给了钟麓森。
“度数没有很高,不容易醉的。”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我们只差了几天,你已经成年了不是吗?喝点酒没关系的。”
钟麓森低头抿了一小口,甜中微涩,有草木和水果的香,口感更像是饮料。
“好喝吗?”钟乐旗笑着问他,“我觉得你应该也心里不舒服吧,不高兴的时候喝点酒可以麻痹一下。”
“你觉得我不高兴吗?”
他们所在的位置足够隐蔽,四下也无人。钟乐旗索性直接地说道:“在他们公布你身世的时候,你的表情完全是像在听故事一样,你也第一次听吧。冒牌货还是二少爷,你只能用假的身世回到钟家。”
被人看到并拆穿自己当时没掩饰好的惊讶,钟麓森无奈地笑了笑。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无力,他当下立刻就明白为什么钟则昱一见面便给他打好了预防针。
但他没必要把这些情绪表露给钟乐旗。他只反问道:“我为什么会因为你还是二少爷就不高兴?”
他看到钟乐旗盯着他,睫毛在颤抖着,好一会儿才对他说。
“真是慷慨啊。”钟乐旗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又挂上漂亮的笑颜,“以后我结婚,估计也不在家里了,还要你多多陪伴爸爸妈妈,还有我们的哥哥你要好好跟他培养感情。”
他把自己的酒塞进钟麓森手里,笑盈盈地说:“医生说我近期最好不要饮酒,这杯也一起给你了。”
钟则昱和罗钦谈完事回来,就见堂兄妹们聚在一团。钟麓森被簇拥在中间,好像是被哄骗喝了些酒,虽然不上脸,但眼睛直愣愣的,见他来便水汪汪地盯着,与平时装出来的乖截然不同。
没见到钟乐旗的身影,挨钟麓森最近的是二爷爷家的小孙女钟微宜,是与钟麓森差不多大年纪的oga。她看到钟则昱,甜甜地叫阿昱哥哥,又说森森总是在找你呢。
钟麓森没喝过酒,两杯甜丝丝像饮料的酒下肚就已经让他有些感到头晕脸热,不太记得怎么就换了人,被女孩们围住,热热闹闹地与他聊起天。
他听到钟微宜说自己一直在找钟则昱,想要反驳。嗓子却像被黏住,好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就被迷迷糊糊地拉起来,贴在拽他的人身上,闻到了熟悉的香味。钟麓森认为是他与钟则昱的血缘关系,所以他仅仅只闻过一次,也完全能辨别出钟则昱身上信息素的味道。
他被钟则昱半搂着,脸贴着凉凉的西装面料,小声又固执地解释了好几遍,没有一直找,自己一个人也可以。颠三倒四地说了几次,都没听到有人应他。
怎么回到房间,钟麓森记不清楚,他终于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边的人换成了彤茵,为他脱下身上零零散散的物件,掖好被子。
睡了好一会儿,听到床边有哗哗水声,他想睁眼又实在太困,于是又半梦半醒着睡。
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擦拭他的脸颊,刻意放轻的声音还是传到他的耳朵。
“森森怎么喝了酒,会不会是难过妈妈要这样说。”钟夫人好像并不是在问他,没有等回答兀自说下去,“森森要是像奶奶说的,可以任性一点,以前受的委屈、吃过的苦不用再继续了。”
手指也被轻轻拂过,钟麓森在钟夫人柔和的说话声里,一点点沉睡过去。
来到颐苑的这些天,钟麓森睡得并不好,不再有身体的过度疲惫使他沉眠,光怪陆离的梦却频频来造访他。
钟麓森起得格外早,一夜无梦,昨晚是第一次在这里睡得无比香甜,也难怪人们常用酒精助眠。
天好像还没亮,房间里还是一片昏暗。他赤脚下床,疾步走到露台边,拉开纱帘,稍稍用力把露台的雕花玻璃门推开。山间清晨的风扑地灌进室内,带着寒意掠过钟麓森露出的胳膊和膝盖,让他打了个小喷嚏。
钟麓森手臂枕在露台的围栏上,他住的房间面朝东南方向,伸一伸脖子就可以看到晨曦。山间薄雾渐渐散去,天边的云朵已经泛起亮橘,太阳快要出来了。
钟麓森以为此时应该就他早早醒了,楼下传来的声响,让他好奇地望去。
颐苑有侧门是通往山林的,钟则昱从侧门的小道走来。他看起来是刚晨跑回来,头戴着发带把碎发束起,汗水微微润湿了他的运动衫领口。
就像有心电感应一般,钟则昱抬起头,都没有四处张望,一眼便找到他。明明隔得这么远,钟麓森却好像能看到钟则昱像玻璃珠一样灰色的眼瞳。
他默默地趴了下来,下半张脸埋进臂弯里。一切就好像梦一样不可思议,这几天他经常会想现在发生的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从床上睁眼还会有一瞬间以为会回到以前狭小的卧室。
门被人叩了两下,钟麓森让人进来。
彤茵推门而入,看到他果然穿得单薄站在露台,从躺椅拿起毛毯,裹到他身上。
“大少爷跟我说你醒了。”
彤茵把钟麓森裹得像个毛毛虫,把他推进屋内,关好露台的玻璃门,“山里早晚还是会凉,小少爷身体还要调养,不能病了。去冲个热水澡,早餐已经让厨娘都备着了,等您洗好,先生和夫人也应该起了,正好一起用餐。”
钟麓森紧了紧身上的毯子,乖乖说好。
脚踩在木地板是实心的凉,彤茵在他耳边念叨着怎么还被大少爷抓到了,让他不要贪玩会生病。他偷偷笑了一下,真好,这一切不是臆想的梦。
沁水园的后山被精心维持着原生态的自然景色,绿树成荫,水草丰茂,来捕鱼吃的水鸟常常掠过湖面,留下一圈圈涟漪。
从颐苑过来,已经在沁水园住了几天,按钟夫人的说法,直至夏季结束,他们都会在沁水园住着。
钟麓森渐渐探索出可以享受独处的户外宝地。后山湖畔边有处平缓草坡,巨大树冠笼罩,即使是午后,也不会感到炎热。
钟麓森已经连着好几天跑来这里。有时寻觅周围把长得漂亮或是没见过的植物摘回去做标本,有时没什么意义地在草坡上打滚,他还想爬到树上后来太难就放弃了。
云很厚,没什么太阳,他出门的时候,彤茵还说估计过两天要有雨了。没有耀眼的阳光,风却很凉爽,钟麓森也变得懒洋洋的。他仰躺在草地上,气息被他喜欢的青草与泥土的味道包围。
好像完全被人摸清了他为数不多的喜好,他从钟夫人口中得知,沁水园送给他并非一时兴起的决定。
原本在他们的计划中,把他接回来就是先在沁水园小住月余,先让钟麓森在喜欢的环境里逐步与他们培养感情。包括让众人认识他的晚宴也应该是之后才安排的事情。
在说到晚宴时,钟夫人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但她没有说出宁钟麓森为难的,诸如希望他理解接受的说辞。只是轻巧带过地说,小旗本来就不能再继续住在颐苑,他们在权衡各方后对外公开的说法,为他的任性已经做到了身为十几年父母最后的体面。
其实钟麓森完全没有想过不依不饶求一个解释。并不是钟乐旗嘲讽他的慷慨,而是多年习惯的敏锐让他从这段时间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明白,对钟家来说,亲情完全可以与利益放在一个天平上衡量。他当时一下的失落以后可以去慢慢弥补,与罗家联姻带来的巨大利益是需要立刻处理好、把握住的。
亲生父母的本意便不想他知道这么多,钟麓森也乐于顺着不去特意了解这些。
他现在只要一想到九月就可以回到学校继续读书,就感到无比兴奋。
钟夫人给钟麓森选的是一所oga私立高中,是她曾经的母校。校长是钟夫人的大学同学,被钟夫人邀请到沁水园饮茶。
她本想让钟麓森从高一开始学起。钟麓森想试试能不能直接读高二,他不想因为之前的辍学耽误正常的学业进度,况且还有家教老师补习落下的功课。
他把自己的意愿表达出来后,校长对他和钟夫人说,一般情况直接升入高二是需要考试的,但是钟麓森如果更想去高二年级的话,也不是不……
钟麓森微笑着打断了校长的话,“我正常走考试流程就好,通过的话就去读高二,没通过那就不勉强,按妈妈安排的与新生一起入学。”
这段时间,他的课都排得很满,不仅要把落下的课学了,一些基础知识也需要去学习,加上钟夫人又给他安排了一些礼仪、乐理等课程,除了刚到沁水园的几天能够去四处转转,后面都是在繁忙的学习中度过。
在开学前一天,钟麓森顺利通过学校考核后,钟夫人高兴之余,难得地有点小埋怨道:“彤茵和我告状了,你这几天都好晚才休息。就算没考过,我们先上高二,不懂的东西后面慢慢补回来也可以的。”
钟麓森倒不觉得有多辛苦,他过去多得是忙碌的日子,不同的是,现在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他顺着钟夫人的意,说道:“是这样也行。就是我想知道自己补习后的水平嘛,这不是有个考试可以来摸摸底。”
钟夫人都不太关心这些,她只想到当时带钟麓森去检查身体,营养不良、贫血、慢性胃炎、腺体发育迟缓等大大小小的毛病。孩子的身体要一点点养好,现在好不容易脸颊红润有肉了,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又消瘦。于是临晚饭前,又吩咐厨娘做几道补气血的菜品,看着钟麓森都听话吃下,她才安心。
钟麓森一踏进教室,就看到钟微宜坐在中间靠窗的位置,朝他招手。钟夫人与他知会过,和微宜一个班。
钟微宜头发卷卷,眼睛很圆、眼尾有向下垂的弧度,跳起来与他打招呼,很像一只比熊犬。他也没印象那晚上喝醉了与钟微宜聊过什么,只依稀记得很开朗活泼,还总是在笑他怎么总要找钟则昱。
“森森!”她起身,让钟麓森进去坐窗边的位置,“琴琴姨姨跟我说了,要好好带你玩。快坐快坐,你就坐我旁边。”
她是个很热情但又不会让人感到不适的姑娘,虽然喋喋不休但都事无巨细,拉着钟麓森说学校事项以及同学八卦,当然最主要还是八卦。仿佛是身临其境般与钟麓森讲述学校舞团团长和年段第一的oo虐恋,完了她又疑惑为什么钟麓森不和阿昱哥哥、钟乐旗一样读ao混校。
“啊——难道琴琴姨姨怕你和小旗一样,跟alpha……”钟微宜比了比脖子,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钟麓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正好班委分发拓展课程的意向表来到他们的位置,钟微宜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转移了过去。
私立高中的拓展课程花样繁多,一张表陈列下来有十几样不等。钟微宜告诉他,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多选,不超过5个就行,因为一堂拓展课都需要一下午的时间,选太多一周课排不过来。
钟麓森看到钟微宜只勾了声乐,问:“你只选这一门吗?”
钟微宜猛地点头,抑制不住的小自豪,“我从初中就是合唱团的,上学期老师跟我说高二开始我就是女中音领唱了。”
钟麓森给她比了个大拇哥,钟微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他好像看到钟微宜瞬间竖起的小狗耳朵。
“森森,你选什么呀?”钟微宜挤过来,瞧见钟麓森还是一片空白的意向表,“没想好吗?那我跟你推荐推荐,马术吧。”
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一拍手,兴冲冲跟钟麓森说:“阿昱哥哥不是有马,虽然我不知道他有多少匹,但是去年爸爸生日,他还送了一匹纯血马,跑得飞快就是脾气可坏了。你和他要一匹温柔点的马,带去学校合作的俱乐部上马术课。骑马可有意思了。”
钟微宜在他耳边嘀嘀咕咕,钟麓森盯着眼前薄薄的纸,想到他其实在沁水园见到过钟则昱养的马。
那天他又习惯性的在草地上睡着。
梦里,他以为自己变成了一株草,被一只看不见的食草动物从头发开始啃食,痒痒的没有很痛,好像也能勉强接受。他动了一下,脸颊又被湿漉漉的东西拱了拱。天啊,难道是虫子要在他身上产卵,他还是不做小草了。
手比脑子快地扒拉了下脸,却完全想不到会触碰到很粗粝的物体。这下是全然醒过来了,钟麓森瞪大了眼,一匹白色的马就在他的眼前,鼻子离他非常近,甚至有想要继续来拱他的动作。
他喜欢动物,但是马是非常高大的动物,一下子出现在人眼前,难免会感到吓一跳。他伸手抵住向下而来的马鼻子,身体一点点挪远,又不敢大动作,怕惊吓到这匹热情的白马。
许是钟麓森屁股笨拙地往后磨蹭的动作太好笑,有人笑了几声。钟麓森一开始还以为是马笑他,后来反应过来,抬眼一看,钟则昱就在马的身侧,缰绳也被他拽在手里。
被发现了,钟则昱也不慌不忙,脸上还挂着笑,终于舍得拉了拉缰绳,“illy,停一下,太热情吓到人家了。”
叫illy的白马很听钟则昱的话,钟麓森看到它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然后乖乖地往后退了半步。
钟麓森从草地上爬起,拍了拍衣服。别的不清楚,但钟则昱喜欢捉弄人,他已经深有体会到完全都不意外了。
“这里的草地基本上是不会撒药的。夏天很容易有蜱虫,你躺在里面睡这么香,illy都着急想叫你起床呢。”
illy被叫到名字甩了甩耳朵。钟麓森才不信钟则昱没有故意让illy来弄醒他,但是他想摸摸illy,于是不跟钟则昱计较。
“哦,那我下次拿驱虫香包来。”他随口敷衍两句,然后不着痕迹地往illy的方向凑了凑。
illy被养得很漂亮,一身皮毛柔顺光亮,身上的鞍具也是极好的皮革打造,银灰色的鬓毛还被钟则昱绑了个蝴蝶结。应该是匹小母马,很温顺很听话。
尽管刚刚已经用手掌碰过illy的鼻子,钟麓森还是里面询问道:“我可以摸它吗?”
“illy应该会很乐意你和她玩。”
钟麓森心说都已经把自己头发当草啃了,不乐意他也要摸一摸。他手掌贴上马的脸,碰了两下,illy把头低下开始吃草,他又顺着顺了顺她的脖子。手感就如看到的那样亮滑,钟麓森对马的名贵并不了解,也知道illy应该是一匹价值不菲的马。
可惜他都没来得及多与illy亲近,夏天多变的天气一下子晴转多云,天边还传来了闷雷。illy变得急躁起来,渡步到钟则昱身边去用鼻子推他,动物的天性让她想要马上回到马场。
钟则昱安抚了illy,又转头对钟麓森说:“你再不回去,要是淋成落汤鸡,蒋琴女士可要生气,灌你五碗姜汤都不止。”
等到意向表交上去,钟麓森搓了搓脸,不懂怎么就真选了马术。
他当然知道骑马是很有意思很值得去学的,只是他碰见钟则昱的次数少之又少,怎么去和本人开口要马。找钟夫人的话,又不晓得会整得多大张旗鼓。他应该只选园艺这种他喜欢又没这么麻烦的拓展课就好。
难道钟微宜的耳边风占了八分功劳?钟麓森看了钟微宜一眼,她还在拍胸脯保证马术课一定超有体验感。
也许还有两分,是钟则昱骑马的样子很好看。
晚上饭桌上,钟先生提到下周奶奶希望森森去一趟越州,也不用他们陪着,让阿昱一起回去就可以了。
老夫人上次来,只待了三天,没参加晚宴也不见客,来回奔波好像就是为了看一眼钟麓森,再把她打给亲孙儿的珠宝亲手交过。
她老人家临走前,在钟麓森耳边悄悄说,让他定要来越州,奶奶有泡好茶,三十年一见,等他来了只给他泡,阿昱都要往后排排。
钟麓森忙补习功课,一时忘了与老夫人的约定,想到老人家还挂念着他,不免心生愧疚。
“妈把日子选好了?”钟夫人问。
“嗯,她说再拖又拖一年了。”钟先生回答完妻子的问题,又对钟麓森解释,“森森,这次回越州是要拜祠堂。越州地少,从前都是要出海谋生,信神佛信先祖以得保佑,是一直以来的传统。奶奶这样做,总是有她的道理。”
“好,我没问题的,时间定好了我就过去。”
饭后回到房间,钟麓森才恍然他正纳闷要怎么见到钟则昱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接下来就要想怎么去开这个口了。
illy很漂亮很温柔,他很喜欢,如果钟则昱不舍得的话,其他的马也可以。他也不贪心,甚至还在思考打借条的可能性。
临登机,钟麓森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外加钟微宜叮嘱他要带越州的酥饼回来,她说她家的师傅就是做不出越州的味道。
钟麓森自己从磷城去的越州,钟则昱直接从港岛飞,比他早一天到。
在越州机场,钟麓森见到来接自己的居然是钟则昱时,心里猜测十有八九是奶奶让他来的。
越州临海,才在室外走了几步,迎面的风吹来让人感觉黏黏地糊一脸。钟麓森从小在内陆长大,有点适应不了海边独有的咸湿闷热。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热得连薄薄的眼皮都红了,靠近脸颊的头发丝也被汗濡湿,贴在他的额前。
他看到钟则昱一直在看自己,便低头检查安全带已经系上了,也不懂在看什么。他觉得自己之后还有求于人,就寻思先开了口,礼貌套个近乎,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他热得脑子都要蒸发了,几乎从未这样讲话没有办法思考太多,望向钟则昱,脱口而出:“哥哥,越州夏天都是这样的吗?车里凉快些,还很香。”
钟则昱看着他,过了几秒,才慢慢回:“哦?我车里没有放车载香薰。”
驶出停车场,车内豁然亮堂起来。钟麓森偷偷看了很久控制台,确定是这个开关后,就迅速伸手按亮空气过滤器按钮。
在人眼皮底下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钟麓森别过头,把上车时钟则昱递给他的冰矿泉水贴在额头上降温。
其实他更想贴在突突跳着的后颈。
钟麓森闭着眼,完全摆烂地想道,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