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世俗(1 / 1)

皮囊好看往往受的优待更多,这一点被反复佐证,然而也更容易遭人窥伺。

崔晧养过很多种花,最喜欢的是一种藤本的条纹月季,叫它独立日可以,七月四号也行,反正一个意思。颜色深浅非常随性,每一朵红白相间得都不一样,除了不耐积水,非常皮实,一年三百多天都有花开,能爬三四米高,枝子很硬还挺扎手。

他的脾气说好听叫有个性,说难听叫刺头,十五岁以前仗着他爹在学校横着走,后面自己一个人依然横着走,从来没向别人弯过脊梁骨。

他以前读的贵族学校有个花园,里面有种独立日,没事他就往里面蹲,仰头一直看,被人家抓拍的照片据说现在还在校内流传,讲他有种天真的魅惑感,但是又很高贵,守礼的放荡子。

听到这个外号时崔晧尴尬得要命,这误会大发了,他这人其实可俗,无论什么东西就喜欢花花绿绿一大堆凑到面前然后笑得像个二傻子一样挑来挑去,这个好看,那个不好看。

他没有学到崔东旭的八面玲珑,看人相得中就处,相不中就走,绝不上赶着和谁捆在一起。

……戴蒙,那还真是见了鬼的意外。

非要说出来为什么喜欢他,其实崔晧也他妈说不清楚,可能因为每次遇见的时机都很巧?

终于再次打通陶頫电话时崔晧做好戴蒙已经被灭口的准备:“喂?”

手机听筒里传来的环境音有海浪声和欧鸟叫,本市是不靠海的,最近的海在邻省都会城市,几天的工夫足够去相当远的地方了。

“你怎么处理他的?”崔晧问,他站在飘窗前向下望,别墅围墙上的独立日呈包围之势向上生长,就像红色的藩篱。

“你猜?他现在可能在金三角种罂粟,也可能在南非挖矿。”

“你怎么不说黑市卖肾?少扯皮。”

“好主意啊,”陶頫乐乎得直鹅叫,“卖了钱咱俩五五开。”

“滚蛋,赶紧把人给我弄回来。”

“这个不行。”

“你不行个屁,滚回来。”

“小白,你这是往我心上捅刀子,”陶頫叹气,“好痛的。”

“妈逼,你逗我玩的时候也没想我磕药磕得恶心。”

“对不起,”陶頫正色,“但是我真不能。”

“戴蒙太危险了,他不止杀了十五个人,剩下没有报导的里面有一个红三代,麻烦很大。”

“民不与官斗,小白。”

“去你的,你把他卖给那伙高干,一样对我没好处。”

“那倒还没有,”陶頫说,“我得先药哑他再把他手给废了,可不能把你藏过他这事情供出来。”

“我不管你怎么玩,这个月不许动他,把人送回来我们还有得兄弟做,过了火别逼我翻脸。”

“谁他妈和你做兄弟,”陶頫听他骂多了,驾轻就熟地就把话砸回去,轻飘飘的声调里是无法置否的坚定,“有种你就把我按下肏服了,什么都听你的。”

“我他妈……”

陶頫眯起眼笑着参照以往联想电话那头的人吃瘪的样子,眼睛瞪起,嘴唇微张,上下两排牙恶狠狠的互挫,鼻子里抽了一阵气后就冷静下来:“陶頫,我惦记了这王八蛋十年,我得要个了结。”

“只有这个月,你把他带回来,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我也惦记了你十年,所以我真的嫉妒得发疯。”

“凭什么他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还念念不忘。”

“……”那头崔晧的血压在涨,吃药吃的副作用就是他经常容易恶心,消化也不是很好,使他格外注意饮食,他妈的,好想吐。

抑郁症这个东西反反复复好了又来,去年开始取义,戴蒙还是觉得这诗很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罗伯特,弗罗斯特的《未选择的路》

oroadsdiverdayellowwood,

黄色的森林里同时分出两条路,

andrryiuldnottravelboth,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

itooktheoraveledby,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andthathasadealhedifference

因而走出了这迥异的旅途。

戴蒙第一起谋杀案的对象是他的导师,他本科毕业后选择硕博连读,整整六年的时间不可谓不辛苦。

论文被剽窃,女朋友被导师包养然后反过来逼他帮写毕业论文;学生补助被回收,不配备实验室设施;日常死人式不回邮件,学术发问没有答案;节假日送礼,做饭打扫卫生陪逛……诸如此类。

这些他都可以忍,但是免费拿他拉完皮条后还要贬低他,利用延毕和就业机会逼迫他承认抄袭为师弟铺路……想的可真他妈美。

“叩”。

“叩”。

“叩”。

戴蒙敲响了导师家的门,这个干瘦的像竹节虫一样的矮子住着市中心最豪华的楼景房,远处的老城区湮没在周围高楼的阴影里,苦贱得不值一提。

站到伸出的露台上的一刻这种感觉更为明显,尤其是前女友还被人家搂在怀里吃车厘子。

“什么事?”矮子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我觉得我比师弟更有价值。”戴蒙开门见山。

“嚯,你不服气啊?”矮子手指头点出来差点戳到他鼻子上,“你不是专心科研吗,一篇论文有什么。”

“学生补助不是给你多发了些做补偿吗,别来死缠烂打。”

“你那个情况也是蛮可怜,”矮子的唾沫飞出来,“你母亲身体还好吧。”

“还好。”戴蒙皮笑肉不笑。

戴蒙现在很缺钱,想钱想疯了的那种。他要维持自己的日常花销和发表论文的开支以及他养母的医药费。奖学金,助教,科研补助,高企实习,项目,但凡能抠钱的地方他都没落下,但是病了的人就像无底洞一样。

他得拿这个论文向最近搭上的国外高企证明自己的价值,那里有更高的工资。

狗屁的学生补助,塞牙缝都不够。

戴蒙盯着茶几上那个汝瓷花瓶,里面插着红白两色的洋金花,整圈连在一起的花瓣重叠的部分往外伸是五个尖角。

“老板,这篇论文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别的研究成果随您怎么使用,我下一个课题可以拿给师弟。”

“得了吧,我告诉你,这事没得商量,”矮子摸着女孩的大腿,“你要是拿的出这个数或者有个学术大拿的爹,呵。”

戴蒙抿唇,洋金花的颜色在他眼中倐的变深,开得也更为热烈,甚至成了黑紫两色,定睛一看却并没有什么。

钱啊,呵。

导师的妻子一样很有钱,但是导师不爱她,她在导师眼中就是个善妒多疑的黄脸婆。

她和导师闹,但是坚决不离婚。

戴蒙偷拍了导师和女孩的照片匿名发给她,果不其然照片发过去的隔天就看见她冲到研究所薅住女孩的头发扇巴掌。

而他连笑都欠奉,去银行确认贷款信息。

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外,戴蒙头一回觉得无能为力,他是个感情寡淡的人,对养母也不是常人那种亲情之间的牵挂,而更多倾向于伪装正常的一种手段。

之所以还没放弃是因为养母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他的本来面目,完全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对待,硬要形容,他们应该是知己。

而且他讨厌被除自己的事物支配,哪怕是生老病死也不行。

和导师撕破脸皮势必延毕,有关的人脉也不能用,意味在学术圈里他会走得很艰难,那读博的意义就只剩下学历好看。

戴蒙双手合十沉下脸色,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没有满足的时候,这场无止休的掠夺。

戴蒙拖着纯黑的裹尸袋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厚重的腐殖层上,锈红,灰黄,油紫,深棕,墨绿点点面面铺展开,从缝隙里透出苍白的叶脉,似根根削瘦的手指在他的鞋底挠过。

树上灰白的青苔歪仄着,像撕裂的已经腐败的嘴,无声地狂笑。

戴蒙终于到了他的目的地,一个被灌木丛和藤蔓覆盖的山洞,他在侧面极有技巧地贴着岩壁打开那一层藤网,方便进入并复原。

裹尸袋徐徐褪去,露出被生石灰烧烂的一副面孔,脖颈侧面绘着彩图,是一具佛像。慈悲像的佛头眼睛似睁未睁,乍的一看好像在流泪,但是换了角度又分明是一张笑脸。

再往下自肩部到趾骨联合是t字刀口,戴蒙虽然临床经验少,但是理论知识很扎实,干净的创口让他很开心。上半身除了缝合线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但下半身的两条腿被削得只剩下骨头,关节处和局部晕着红。

戴蒙弓着腰把尸体推进去,仔细处理自己留下的痕迹,这里曾是他的乐园,今天则是他堕入地狱的修罗场。

希望撒旦保佑,让这家伙晚点被发现,哦,戴蒙微笑着退出来拍了拍裤腿。

从下手开始他就明白再无退路了,只有继续下去,在被揭发前得到足够好的成绩,他亲爱的导师才算是死得其所。

这一瞬间仿佛甘霖降下浸润荒漠,戴蒙顺着来时的路笑得不能自已,那些惊惶的眼神要细细地嵌满他身体表面才好。

嗯,说不定他的模样上电视的时候还会有一堆花痴小姑娘难以置信地捂嘴,摇头说,我不信,长的这么好看怎么这么变态。

善恶嘛,哪是那么好分辨的东西。

“啪,”垃圾袋摔入桶中,压瘪一只烂了的猕猴桃,边上擤过鼻涕的纸震了一下,贴着袋子又弹落下去。

戴蒙双手抄进口袋,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沿城中村破旧的水泥房夹出的巷道行走。

从那窄窄的一线天里看,远方电信塔拉出的长缆像是五线谱,要是有麻雀或者乌鸦,就和谐美妙了。

“兀兀穷年,赚杀个声名起,腰别金镂,到头妻离子散,扒扒半幅心肝,浑黑似煤炭,叫一声好郎君,这奸邪歹人敢是不敢是应——诸天公!冤屈何洗?!勿要放跑了白面的腌臜辈——!”不知道哪户人家里放戏,老生硬朗刚烈的声腔顿时冲了他一脑门,差点跌个跟头。

戴蒙加快脚步,从这逼仄的地方逃出去,迎面一辆电动车见人连忙急刹,自己却把不住摔在了地上,立时火起叫唤:“死嗲的短命鬼,别让我提逮到你。”

戴蒙的心在胸腔里砸得咚咚响,一种暴戾的欲望随之升腾,不够,还不够。

寻人启事

姓名:赵锦雁

性别:女

年龄:二十一

身高:163

相貌:圆脸,栗色长发,戴无框眼镜。

衣着:上身天蓝毛呢外套内搭杏白毛衣,围银红丝巾;下身黑色长裙配蜜合色短跟靴子。

走失时间:二零一四年五月十一号上午于东塘新街十字路口走失。

本人有轻微口吃,且视力不佳,望好心者见到告知,有酬金答谢,若能将其带回,谢金面议。

联系电话:178xxxx5473

启事里附着的年轻女孩微微笑着,定格在最美的瞬间。

戴蒙反复擦拭那柄瑞士军刀,走向屋子角落,被登山绳扎得酷似蝉蛹的麻袋止不住地在摇,他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市郊废弃的工地视野很开阔,从这可以看见城市通天的明亮,在温柔的暖黄色里夹各种鲜艳的彩光。

猩红的地毯被卷起,和麻袋一起扔进铁桶倒上汽油噼里啪啦地烧着,天上烟花纷纷扬扬藤萝开枝般散向四方,正是万家灯火时,同在梦中佳境。

戴蒙等它烧的差不多了,又往里打了一串鞭炮,往手上呵了一口气:“新年快乐。”

昨天晚上重症监护室负责监测心跳的仪器停了,他解脱了,但是也非常愤怒。

他遭了背叛,她说过要长命百岁,看他功成名就。

她骗了他。

戴蒙不沾烟酒,也讨厌极限运动,他没有什么热爱的事物,之所以学医也是因为合适,无聊。

做了就做到最后,做到最好,无非就是这样。

“要平安,要喜乐,”养母还年轻时拿着木梳梳头发,她的头发一直垂到小腿的地方,又黑又长,“我有时候宁愿你不要那么聪明,当个普通人。”

“你讨厌我?”戴蒙那时还没有学会伪装,天生的凶恶相流露眉间。

“慧极必伤,你看得太透彻了就爱不了人。”

“我前额叶掌管情感的区域有损伤,对于大部分利他行为感受不到愉悦感。”

“不损人利己就已经是好人了。”

“我还没有犯罪是因为没有诱因,但是我有实施的想法。”

“谁没有过恶念?我还想把我那个早死的死鬼的坟给掘了。”

“我注定是社会中的异类。”

“异类多了去了,差你一个不成?人格障碍,跨性别者,同性恋,恋童癖,恋物癖,恋尸癖,异食症,宗教狂人,bds,瘾君子,妓女,”养母开始编辫子,“虽然大部分活得很痛苦,阴暗,甚至猥琐,但他们就是活着,没有理由。”

“你的未来比他们中大多数人要广阔,你很自由,要成为怎么样的人是你的事?,但是无论做什么都有规则,如果你打算在现有社会体系下好好生活,就不要触犯法律。”

“法无禁止皆可为,法律是道德的最后底线,也是你活动的限制。”

“如果你非要走上那条道路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凡事贵在尝试,也不需要刻意做出一副所谓正常人的模样,维护自己的正当利益,保持理智不踩其他人的线就行。”

“按常理来讲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戴蒙伸出手指戳自己的额头,“但这个建议听起来还行。”

“我很高兴你是个抱有高度好奇心以及理智的小家伙,”养母蓝灰色的眼睛眯起,像一只狐狸,“你愿意听我说话,这很难得。”

“你尊重我,我也尊重你而已。”

“哦,为我们再一次达成共识而庆祝。”她微笑,打开果汁饮料倒在玻璃杯里,一人一杯。

思辨的,理性的,这位有着一半外国血统的女士从他七岁与她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从来不见她为什么而失态。她按自己觉得舒适的方式生活着,不对别人做什么要求,但绝不是万事怕沾身的软弱者,相反,她有一颗极度勇敢的心,她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总在别人需要时发声,伸出援手。

从旁人和她之间戴蒙获得了很难得并深刻的体会,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这样一个按照道德标准定义来讲的高贵灵魂离开后,戴蒙产生了铺天盖地的孤独感,日日夜夜啮咬得他发疯。

理性与良知是一个整体,但是失去良知远比失去理性来的简单,对戴蒙这种天生道德感稀薄的人来说,良知的约束力近乎于无。只要一把火,越界是轻而易举的事。

嗯,他厌恶这种平和无聊的生活了,对,他要去满足他的好奇心,打破规则束缚后的下场无所谓了。

但是结束别人生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感到的只有空虚,直到第十九个人电视报道十五个是因为有四个尸体没找到倒下,看着那个沽名钓誉的所谓新锐画家一副乱七八糟一堆点彩的油画,他忽然明白他失去了什么:现有社会体系下的的无限可能性。

他真是失了智了,戴蒙意识到这一点后发现他做的准备并不充分,他只有一个人,但是他要面对整个社会自上而下的围剿。偷渡,整容并改换证件或许是现在最好的出路,然而他现在连达成这个条件的成本也没有。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放弃了他引以为豪的理性,表现了一个典型的反社会人格犯罪形象,无计划性的行动处处是漏洞。

戴蒙想,我真该去医院看看脑子,不然怎么会糊涂这么久?为自己的无能狂怒又能改变什么?天性和从小到大过于顺利的生活让他对挫折的耐受力十分低下。曾经在导师那里吃过的亏全部成了笑话,他不该为了发泄动第二次手。

他谋杀了自己的未来。

穷途末路了,在积满雨水的深巷中跋涉时,戴蒙听着耳畔忽然消失的尖锐鸣笛声,明白在尽头会有一群人扑上来钳住他,扣住,往下压,丢进看守所里等待开庭,然后在监狱度过漫长的不见天日的岁月。

他终将死去,以最寂寂无名,最悲哀的方式。

但是上天给他判了死缓,意大利手工皮鞋的尖头停在了他面前,伞身倾斜盖在他头顶,英俊的男人眼镜上蒙了一层水雾:“跟我走吧。”

“丧家犬一样,怪可怜的。”

戴蒙没有问他是谁,直身与他并肩,这个穿西装的男人扔给他一个头盔,自己摘了眼镜也戴上头盔和护目镜,居然是开着重机车带他在城中村狭窄逼仄的道路里穿行,很有一点横冲直撞不可一世的桀骜味道。

这一片的监控覆盖率很低,而且很多探头都是老旧损坏的设施,戴蒙刻意避开,男人对警方来说是生面孔,留下的信息越少对戴蒙就可能越有利。

戴蒙给他指路,绕到了某条公路侧面的巷子里,果不其然对面马路边上停着辆警车,男人轰动油门捏离合器换挡,箭一样弹出。可怜的老捷达慢了半拍,只吃到机车尾气。

飙上公路后一连几个红灯闯过,男人找了个地方停下车,带着他进了个类似会所的地方的后门,叫他等着,差不多半个小时后,男人开车过来降下车窗冲他昂下巴:“上来。”

戴蒙一坐进副驾驶就和顶上悬挂下来的毛泽东同志的相片面面相觑,这个内饰风格一看就是中年人:“借的车?”

“租车公司租的。”

“找得到你身份信息。”戴蒙说。

“谁还没几套假证?”

15年假证交易还是很猖狂,身份证真的一百,假的八十,有人驾驶证用了六年才查出来:假的。

戴蒙浑身湿漉漉的,水贴着皮肤洇开,冷得难受,他双手轻轻搓脸:“去哪?”

“我的别墅。”

“要多久?”

“很快。”

戴蒙不说话了,连呼吸都放缓,靠在比墙软不了多少的坐垫上觉得背疼。

“唔。”男人从西装外套的贴紧左胸的口袋抽出口香糖,不紧不慢地咀嚼,留兰香的味道与薄荷相似却更加甜香,雨刷在前车窗上来回划动,始终是一个扇形,无法成为半圆,雨水声里万物寂静,戴蒙忽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不应该是这个味道,要更浓烈才对。

麝香,没药,檀香,孜然,胡椒,豆蔻,姜黄……动物性材料和辛香以及温暖的辣味。

这是谁来着?记不清了。戴蒙猛地弹起,发现自己的记忆居然有所空缺,不应该,他的记性很好啊。

是袭击那个健身教练反而被砸倒在地上磕到头那次留下了后遗症?血流的很多,还是受害者送他去的医院,虽然他出院后就找机会把对方锁在车里推下了跨江大桥。

男人的侧影在闪电劈下的白光中轮廓清晰,手握住方向盘打灯转向,拐上盘山公路,远处的指示牌像个干枯的人形直挺挺地戳在那里。

“山上风景很不错,你看了应该也会喜欢。”男人说。

厚重的,无法逃离的宿命感滋生,类似的话他好像也说过,戴蒙扭头看着对方:“嗯。”

车在欧式庭院的铁艺围墙边停下,红粉两色条纹的半重瓣花一直爬到栏杆顶上又垂下来,那红色在灰蒙的雨中依然热烈,如此骄傲。

戴蒙盯着那花,想,太张扬了。

“喜欢?”男人伸手去摩挲叶子正面光滑的蜡质层,报出花名,“七月四号,美国独立日。”

“很漂亮。”戴蒙应和他。

男人笑,看着他的眼睛:“但是你不喜欢。”

“你总是把喜恶藏起来。”

“我以前以为是你温柔,不愿意给人难堪,”男人把车开进庭院,往后方车库移动,“后来我发现……”

“你就是个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的人渣。”

“戴先生,好久不见。”

崔晧真是没想到戴蒙敢在网络上发视频,这男人似笑非笑的样子邪性极了,斯斯文文的温润长相愣是染着森森鬼气,完全变了个人。

戴蒙少年时的形象是君子,卖了他以后就是小人,重逢是落水狗,张狂理应是与他不搭边的东西,然而如若不是内心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的狂人,怎么敢犯下累罪行。

崔晧站在阳台上抽烟,烟灰抖落在脚边,思索着下一步,今天是一月之期的第十五天,在这个期限内他们对彼此仍有义务,找个律师去见戴蒙好像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接管戴蒙的看守所是揽胜区看守所,看守严格,如果越狱要做好发生正面火力冲突的准备,崔晧对于公家的人还是有所忌惮的,代价太大。

头疼,他妈的当初那群二代,看守所进的比家门都勤,简直半个老窝,估计还有人能画个平面图,可惜他妈的几乎死绝了。

崔晧揉捏自己的脸皮,想着想着觉得自己他妈的真荒唐,一个狗屁连环杀人犯,有什么好救的?

那天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带他回来来着?大概是我的仇人只有我能杀?不管戴蒙想没想到,当初所谓的“恶作剧”但凡把对象换成其它人就会毁了别人的一生。

然后折磨戴蒙一星期再提出“爱情”契约,是想看看戴蒙的真面目究竟如何,戴蒙向他展示了温顺驯忍的理性,而现在他的笑容分明揭示了这春阳般的皮囊底下是多么狰狞的恶鬼。

说到恶鬼,人的道德或许有上限但绝对没有下限,崔晧真正开始复仇的开端是一个录像带引发的惨案,里面完整纪录了崔晧被凌虐和轮奸的整个过程,录像带上面斑驳的细小划痕显示主人还经常播放,所以说恶趣味这个东西还是不要太重的好,戏弄完人家以后还留下证据提醒人家我羞辱了你,你不是找死是什么?

当天晚上崔晧把这个王八蛋打了一顿按进浴缸里面,活活溺死了。

谢谢这个狗东西,保留了他记不起的一部分。

崔晧那时候17岁正在上高二,在酒吧打工,每天顶着学校和工作两个环境的压力,其实差不多要到极限了,他的抑郁病状和一般人比起来多了太多狂躁,他常常是焦虑不安而无所适从的,攻击性极强地面对现实生活,然而自残后更觉生而无趣。

戴蒙在他面对校园暴力后对他进行的关怀,是继朱客青以来在如同卷着暴风雨的黑夜里的深海一样的日子中突然亮起的明灯,以至于某天晚上崔晧做梦梦见他在亲自己时醒来,心疯了一样在跳时,他下定决心,要把人留在身边。

崔晧认识他半年以后戴蒙就保送医学院,然后交了女朋友,但是即使戴蒙已经不是单身,崔晧也想尽办法地要和他在一起,狂症发作时谁都拉不住他,包括他自己。

在他高三上学期知道戴蒙有女朋友一个月后,崔东旭走进了他打工的酒吧,持枪威胁了周围一群人以后终于成功把他塞进车里带回他原本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的那个家,抽了皮带结结实实肏了他一顿。

崔晧永远打不过崔东旭,所以只有挨肏的份,崔东旭对他可以说是没有底线,但有一条绝对不会让他,不可以反抗崔东旭的喜欢和性欲。

崔东旭肏完他就挨了一连十几个巴掌,脸肿得老高,就这样也在哄他,但是态度十分坚决,说,你如果跟那个戴蒙继续接触和在酒吧打工,我不确保我下一次会干出什么事情。

崔晧就这样被强迫性地辞了工,差点连学都他妈上不了,他以前不舍得打崔东旭,现在动手就是往死里抽,吃奶的劲都用上,反正他妈的崔东旭又不还手,任他打。

只是有时候崔东旭真的逼急了,会直接把他按在床上做到哭不出来,弄得一身青青紫紫,一天都下不了床,稍微动一动浑身都疼,后面疼,前面射得太多也疼。

他好一点了就会哭着抖,也不像以前一样骂人,就是死死瞪着他,崔东旭就目光沉静地与他对视,破釜沉舟一样地坚毅。

崔东旭做好了亲手送他下葬再殉情的准备。

这个老混蛋,什么都不管了,彻底不在乎他的想法了,但是有一点崔晧坚定地没有退让:崔东旭想在他身上装定位器和监听器,他跳起来砸烂了一面中空的木质墙,哭得歇斯底里,脱光了衣服躲进柜子里,整整三天时间,只要崔东旭一靠近就尖叫。

崔东旭的精神也绷得很紧,要疯了的不只是崔晧,他也差不多是极限了,他说:“晧晧,不装了,你出来。”

“不!”

“晧晧,真的不会,不骗你。”

“不!”

“晧晧,出来,我真的生气了。”

“不!”崔晧用哭腔嘟嘟囔囔,“你就只会威胁我。”

“我不出!”

崔东旭这回直接暴力拆解,整个柜门都直接卸下来,崔晧受了刺激,害怕地往后缩,说:“我不干,你有本事把所有我认识的人都枪毙了。”

崔晧爱人同样可以没有底线,但他绝对不要失去自由,这是他情愿死也要守住的东西。

“你不装了不就是想着把我锁在这里再不出门了吗?”崔晧吸鼻子,用最弱的语气说最狠的话,“可以啊,但是你不时刻看着我,我就和仆人在一起做所有你在我身上做过的所有事。”

“他们不愿意我就强奸他们,反正我被你肏得像条狗,和什么做都无所谓吧,水管,电线,花枝,雕像,筷子,栏杆,窗帘,只要你能想到的东西我都要试一试,我已经是个烂货了,不介意再贱一点邀请路人。你打断我的腿我都要爬下床去舔人家的下体。”

崔东旭气笑了:“你当地下室摆设的?”

“你锁啊,反正我迟早会疯掉,不出去祸害人。”

“你就和一个疯子过下半辈子吧。”

“我就只是一个活着的充气娃娃,反正你干什么我都没有办法反抗。”

崔东旭沉默了一会,抚上他的脸颊:“不,你能,你知道我绝对不敢让你以任何方式离去。”

“皓皓,我知道我也病了,我没有任何可以让你宽恕的理由,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做得过分了,我不愿意你想要点什么都去向别人索求,你该是朗月明星。”

“是你第一个把我踩到泥里。”

“我们……”

“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注定回不了头了。”

“你让我喘口气吧,”崔晧就那么赤条条站起来,“给我留一点尊严,我不想失去所有和外界建立的联系,我不会再去酒吧和其它地方,我想安心读书。”

“你也不要安排人来监视我,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崔晧说完抓住了崔东旭的肩膀,崔东旭没有感觉到疼痛,但崔晧的指节却泛了白,他所不能承受的对于这个老男人来说统统是不痛不痒。

“我们如果不是父子,这段关系也不会善终,你从来只自顾自地索取付出,而我和你的差距太大,年龄阅历注定被碾压。如果我们的位置倒转过来,你憋屈吗?绝对会。”

“谈恋爱应该是件开心的事啊,”崔晧自嘲,“到我这就变了味。”

“我还是有很多幻想的,晚上睡觉把枕头垫高一点,梦里什么都有哦——”

崔东旭不怕他撒泼打滚,就怕他一副做好最坏打算的镇静模样,那样就像是另一个人站在面前。好比那绷到极致而有所回弹的弓弦,下一刻就会狠狠地断裂打在身上。

“好,我上学接送你。”崔东旭自从两人闹僵以后第一次向他妥协。

“不要怕我啊,”崔东旭试探地伸手去抱他,崔晧没有挣扎,于是崔东旭完完全全把他笼在怀中,“我比谁都清楚你的担忧,我无所畏惧,唯独你让我裹足不前。”

一个浪子终于归家,而另一个浪子终于畏惧了世俗,承认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但想要自由的念头仍在疯长,崔晧趁着晚自习上到一半,崔东旭还没来校门口守着接他,翻墙逃出学校,去找戴蒙,而戴蒙只是说,学业重要,不要为他浪费时间。

狗屁学业,崔晧冷笑,说,你是害怕被崔东旭整治,你想去告诉他我逃课?我直接提前说是来找你,你看看谁死得快点?

戴蒙不讲话了,于是接下来崔晧和一向看不起他的班主任沟通后在两个月内“逃”了好几次课,当然,手段不怎么和谐,他搞到了这个自诩人民好教师的已婚男人背地里和高一女生师生恋的证据,照片拍到这孙子脸上,当场脸就青了,急急地说,你要干什么?

请假,顺便帮我打个掩护。崔晧抽出一张纸擤鼻涕,最近翻墙的时候衣服穿少了,感冒。

那个女生崔晧其实认识,高二撞见过她在外面搞援交,娇娇小小的个子,谈吐却和一般大人别无二致了。崔晧一开始以为她旁边的醉汉在骚扰她,拍了照做证据后上去就一拳撂倒对方,然后拨通110等警察来拖人,女孩反应过来以后就去抢崔晧的手机,说,你干什么?

崔晧一梗脖子,和电视里放的正义感爆棚的愣头青男主同款正义凛然的极度自豪的表情道,为民除害啊,哈哈。

女孩翻白眼,不,你就是个傻逼。

她踩着高跟鞋拿起被拽掉的包转身就走,崔晧说,唉唉,你不要怕打击报复啊,这种人你越忍他他越猖狂,就算爬得再高,这种社会败类迟早要完。

女孩看着追过来的崔晧笑了,哥哥,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呢?像你这种一看就是从小被人家宠到大的,人情世故懂多少啊,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崔晧蒙了,傻不愣登地看她,可是他占你便宜啊?你自愿的吗?

我的天哪,你真的好可爱啊,女生咯咯笑,你长这么帅用智商换的吧,我都说的这么明显了。

拜拜,拜拜,女生拦了车就坐上去,留崔晧一个人在尾气里沉思,半天的寂静后他悟了,然后抑郁了,你妈的,我他妈是个傻逼。

沿着那条路,他自己一个人走了很久,心里想着,怎么总是这样的,好像做什么都不合时宜,把什么都看得简单,我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啊,怎么这么难呢?

他困惑地想,想不出答案。

那就索性不想,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只觉得没有任何地方能成为他的归所,天上在下雨,屋檐下在滴水,而刚刚丢掉奶茶店兼职“见义勇为”的崔晧看见了一个霓虹招牌,一身休闲西装的男人打起伞向他走来:“进来避个雨怎么样?”

“好,谢谢。”崔晧感受到男人靠近的温度,跟着他到了街对面。

“看你年纪不大,应该还在上学,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

“我工作丢了。”崔晧只这么讲,别的一概不吐。

“你成年了吗?”

“没。”

“现在很缺钱吗?”

“嗯。”

“来我这吧,”男人拍他的肩头,“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做什么?”

“援交。”

“你不需要出卖身体,”男人眼里有狂热的光,“你只要勾勾手指,会有一大堆人贴过来。”

“我这里有很多客户。”

“哦?你打算给我拉皮条是么?”崔晧淡淡地说,“去你妈的。”

“有很多钱,确定不试试?”

“试?”崔晧看着他笑得肚子痛,“我试了还脱得了身吗?”

“开始是陪吃陪喝,后面就是陪睡,然后你会不惜代价留下我这颗摇钱树,我不是傻子,我很清楚你们是什么路数。”

“你真的长得太好看了,”男人欣赏的目光炯炯,“姑娘们都会疯狂爱上你。”

“我喜欢男人,”崔晧直腰,“还是不去骗人家女孩的好,恶心。”

“这又怎么了,男人也会喜欢你。”

“哼嗯?”崔晧眯眼,“你喜欢我吗?”

“我不是同性恋,但我不介意和你试一试。我想让你给我口,感觉应该特别好。”

“哦。滚吧。”崔晧厌恶陌生人和他谈情,尤其是讨论身体和性行为。

“买卖不成仁义在,交个朋友,我酒吧里还缺个服务生,来不来?”

“滚蛋,不去。”

“哦?那我还是找人强了你拍片吧,这样挣钱。”

“我啊,之前见过你,五中附近的奶茶店对吧,片子就散进五中去,让他们开开眼。”

“威胁我?

“来不来咯?”

“你说你逞什么强呢?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多狼狈,根本没有尊严可言,干嘛还死守着所谓的脸面。”

“小少爷,”男人逗他,“你是不是离家出走啊,看看你这个手指,从来没干过家务的样子,多漂亮。”

“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除了叫我滚你还会骂什么?”

“你他妈脸皮真厚,是不是上了三四十岁的老男人都一个德行。”

“呦,你也烦你爸是吗?”男人好像有读心术,口轮闸肌微动,扯出微笑。

“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烦死他了,这不让干那不让干。”

“是啊,可烦他了。”崔晧说。

“来根烟或者喝杯酒怎么样?稍稍放纵一下自己,不会有太大问题。”

“算了吧,”崔晧不接他的东西,“等我真的穷途末路了会考虑找你的。”

“我等你,这个招牌前面推门进去地下二层随时欢迎你。”

“你现在这样缺钱,需要我借你吗?”

“叔叔,别献殷勤,”崔晧懒洋洋地,“不吃这套,我他妈拿了要还的。”

“那你打算做什么呢?”

“给人陪练,躺擂台上睡。”

“你要真有善心,多犒劳犒劳手底下的人,别强迫人家就好。”

崔晧见过很多牛鬼蛇神,他对崔东旭唯一赞同的一点就是每个人自有生存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强求你的朋友或其它人与你心存一致,君子之交本就不必水乳交融,徒增烦恼而已。

今晚其实没有陪练的兼职,他只有星期天才去,但是他好想发泄,也许他不是最悲惨,但此刻崔晧抑制不住地想,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还要经历多少恶心的事情啊。

如何才能继续骄傲地笑呢?

只有年少轻狂是抵不过现实洪流的裹挟的,崔晧后来依然踏入了地下二层,见到了陶頫,奠定了以后生活阴郁迷离的基调。

这也成为了那场祸事的开端,毕竟猎艳场上从来不乏追求扭曲快感的猎奇者。

崔晧的警惕心很重,于是他们找上了戴蒙。

戴蒙只做了一件事,就把他推向了深渊:他把崔晧约到了路灯坏掉的公园,然后自己没有来。

崔晧以往逃课都会及时回到学校等崔东旭来接他,这一次崔东旭却多等了九个多小时才接到他。

崔东旭描述当时带回他的情景:

他抱着浑身带伤的崔晧放上医院担架时目眦欲裂,狂怒不矣。崔晧搭在他身上的胳膊无力地垂下落在身体两旁,人已经是一副痴傻样了,一双眼睛中看起来只是眼睑边有一道划痕而完好的左眼瞳孔呈扩散状。

崔东旭说他是被一通电话叫来的,没有号码显示,应该是公用电话。

崔晧历经这灾难整整一年时间以后才能与除他

之外的人交流,然而后遗症是彻底留下了,一旦有其它人靠近他周围三米,只要他不吃药,无论什么情况他也会扭过头来像鹰隼一样盯着对方。直勾勾,像野外的虎狼猛兽。

他还很迷恋刀具,光唐刀就收了十几把,藏品中花纹钢为主,他自己随身携带的则是刀柄包着鲨鱼皮的玉树藏刀。

崔晧上了大学以后很少去上课,但他从来没挂过科,每门都是优秀,似乎一切都回归常态了,他毕业,进公司,升职,加薪。

但是他和崔东旭都知道,这是粉饰以后的太平,当年追查加害者时送检的精液样本以及指纹只锁定了其中一个强奸犯,这孙子后来强迫一个穿男装的未成年少女被发现了。

可对于男性,以前的刑法没有强奸罪,没有强制猥亵,他们只能告对方故意伤害。

08年的晚上,大二的崔晧拿到了一把枪,以及自己的藏刀在一片野草里动手杀了第一个人。

这个猥琐的流氓说,当时他是顺路看到临时起意加入的,他和人家约在那个废弃火车站打野炮,结果人家放他鸽子,他准备走了就看见七八个人把崔晧按着虐待,硬了。

他说,他是真的不知道其它几个人是谁,但是看衣着都挺有钱的样子,衣服裤子鞋子认不得什么牌子,就知道他们那表挺值钱。

这个流氓单身汉一个,家里人差不多都因为他干得那些事已经和他断绝关系往来,崔晧弄死了他也并不追究别的了。

但崔东旭不仅找上了这王八蛋的狐朋狗友整治了一顿,还使他的家人断了经济来源,借款无门,逼得单身汉的哥哥离了婚,媳妇回娘家重新嫁了人,而单身汉的母亲气得中了风,嘴歪眼斜。

这爱面子的老太太看了自己的样子想不开,流了几滴浊泪,跳楼了。

他去问崔东旭,崔东旭说,这就是我当时想做的,我让他们体验一遍。

那种束手无策,铺天盖地的绝望感。

崔东旭本质上是极度情绪化的人,他爱屋及乌也恨屋及乌,偏颇固执得可怕。生在古代帝王家,八成是个铁血暴君。

11年,24岁的崔晧厌倦了,他已足够强大,再难无动于衷地被豢养,当真相已经明了,何必牺牲多余的骸骨把王座垫得更高。

既然统治的根基已经腐朽,摇摇欲坠,那就改朝换代吧。

他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父亲,结束了他的少年时代,从此走进深海,然后竖起高墙。

戴蒙躺在监狱的床板上觉出了一点东西:他可能早就想死了,现在不过求仁得仁。

他进看守所里面后半个月,又被人打了一顿,在食堂拿着编号的饭盒打饭时,一个干巴巴的瘦小中年男人把塑料饭盒砸在他脸上后扑过来,恶狠狠地压着他打,几下就打得他口鼻出血,头昏脑胀,一边打还一边吼骂:“你个畜牲——!”

几个管教一时间愣是架不起人,也吼:“他妈的你给我老实点,想再蹲几个月是不是?”

上手一顿擒拿抓按住男人后劈头就问:“什么理由,说!”

等拉开了,男人黄豆大的眼泪水就啪啪往下砸:“我女儿啊,才二十一!”

“这个畜牲!”男人痛苦地弓起本就驼了的背,脸上的褶子难看地皱到一起,透明的鼻涕也淌下来滑到干裂起泡的嘴唇上。

戴蒙捂着鼻子,想起自己看到的一张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

姓名:赵锦雁

性别:女

年龄:二十一

身高:163

相貌:圆脸,栗色长发,戴无框眼镜。

衣着:上身天蓝毛呢外套内搭杏白毛衣,围银红丝巾;下身黑色长裙配蜜合色短跟靴子。

走失时间:二零一四年五月十一号上午于东塘新街十字路口走失。

本人有轻微口吃,且视力不佳,望好心者见到告知,有酬金答谢,若能将其带回,谢金面议。

联系电话:178xxxx5473

………

一个看起来被家人照顾得很好的姑娘,可惜只有四五小朋友的智商。

戴蒙清楚地想起自己是如何诱骗她的,她一个人站在街口,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脸上带着一派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天真。

“你在等谁?”戴蒙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

“等我妈妈。”

“我带你去找她怎么样?”

“不可以,你是陌生人。”

“我不是,我手机里还有她的照片。”前几天在她们家附近蹲点拍到的超市买菜照片。

“你妈妈给你买西红柿的时候特别高兴,说你特别喜欢吃这个,我看她笑得好开心就拍下来了。”

“可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啊。”

“见过的,你那时候还小,我已经十几岁了,不信我给你妈妈打电话。”

戴蒙拿出手机,悄然播放录音,自己则讲话佯装打电话:“喂,阿姨,我遇见小妹了。”

“对,在街口,你快过来吧。”

戴蒙把手机拿得稍远些让已经播到末尾的录音清楚的飘入女孩耳中:“谢谢啊,谢谢。”

“没事,应该的。”戴蒙说。

这录音同样来自买菜,前面是熙熙攘攘的人声,末尾则是女孩妈妈和熟悉的小贩道谢,因为一把多送的青菜。

“怎么样?我带你过去。”

“哦。”女孩舔了舔糖葫芦,跟在了他身后。

戴蒙顺势牵起了她的手:“抓紧点,不要再走散了。”

“嗯。”女孩可能是感冒了,说话带点鼻音。

他们以一种看似从容实则迅速的方式从人群中离开,走入偏道,戴蒙说:“你妈妈是不是平时管你吃零食饮料很严?”

“是啊,今天我求了她好久才给我买糖葫芦。”

“请你喝这个。”戴蒙拿出一瓶罐装可乐。”

“谢谢。”

地西泮片也是屡试不爽的镇静剂,只是需要时间发作,当然不同体质的人反应速度也不一样。戴蒙拉着她的手走了十分钟,女孩有些不安:“我和妈妈来的时候不是这个方向。”

“嗯,我们好像是走错了,不过原路返回时间还要更长,我们抄一条近路过去好不好?你也想早点到妈妈身边对吧。”

“好。”女孩有片刻犹豫,然后还是答应了他。

“走累了吗,”戴蒙看她不经意间活动脚腕的小动作,说,“我抱你走吧。”

他双臂一展,把这娇小的姑娘轻易地抱起,她用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周围,快活的姿态像某种还未飞翔过的雏鸟正在悬崖边上的巢里试探着向下看。

有路人甚至认为他们是一对情侣,还鼓起勇气问可以拍照否,戴蒙笑了笑:“要不要拍?”

“可以,一张哦。”女孩往他怀里缩了缩。

路人:“………”好可爱!

路人抱着手机恋恋不舍地走了以后,戴蒙终于把她带到了一条足够偏僻的巷子里刮了刮她的鼻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离她服下已经有二十分钟,女孩脑袋一点一点:“困困。”

“那就好好睡吧。”可爱的小鸟。

这融于骨血的刻骨仇恨,谁能遗忘,谁敢遗忘?直至篱墙颓圮,丁香焚尽,油纸伞抛向空中,寒刃出鞘完成一场戏剧里的绝杀,都还有空茫茫的遗恨。

在刀光的间隙里窥见杀人者的眼泪,方觉这一场刺杀有多悲凉。

我要向谁言说啊。

念念不忘的回响为什么是这样的。

我要向谁言说,心里那些孤独幽暗。

戴蒙想起养母,她那一半的外国血统好像是俄罗斯来着,而且一直到十几岁都在那里生活,还信仰东正教,不恐同简直稀奇。

戴蒙很早就发现自己的性向,对于女性他是没有欲望的,也就不存在什么异性间吸引带来的怜惜感,下杀手时也理所当然地干净利落。

然而把崔晧送给那八个人时,他在公共电话那头分明感到了扭曲的不甘,甚至于隐隐的愤怒,我都还没有碰过啊。

不必说那份常人难及的艳丽,不经意的无辜与懵懂感,这些都是杀死戴蒙的绝佳武器,他感情匮乏,却对于所谓忧郁美学有顶级感受力。

在破碎和毁坏中日复一日地寻找快感和美,深受其浸淫后也想自己成为被咏怀的对象,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谷崎润一郎的恶魔主义。

倘把丑恶困苦全然看做一种美,那世上便再也没有叫人难过的事。

做什么尼采,撒旦教人直面欲望。

死到临头,绞刑架下的忏悔是没有用的,倒不如轻松地开个玩笑:嘿,哥们,这玩意结实吗?

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而戴蒙绝不落这俗套,他要恶毒地诅咒所有让他欲望落空的,直到彻底没有知觉。刑期在一个月以后,子弹将从他的后心穿过,捅进那一团软肉里,撞烂筋膜,叫那苦楚持续片刻,尔后倒地。

无人认领的尸体在被送到火葬场后即刻火化,丢进库房落灰,然后获得销毁批准后随意地处置,可能在垃圾桶,也可能倒进下水道冲走。

阴暗的,有霉菌滋生的地方,像人心一样的东西。

那八个人是怎么找上他的来着?其实早有苗头。05年的夏天,戴蒙见证了少年的脆弱,探究到一段禁忌。

于是他大胆试探,小心求证。

他录取了一段长发男人纠缠崔晧的视频,不长,当时的像素也低,细节上很模糊。当他连续一个月在公司前台等待,终于见到崔东旭时,崔东旭看见视频的反应直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他在哪?”

“这个是我在某个酒吧门前拍摄的,”戴蒙拿捏着分寸,“他在那里打工。很多人都喜欢接近他,毕竟他生的好看。”

“先生,我是他朋友,他说以前你对他很好,我不想看他发愁的样,所以我想问一下你能不能帮他一把,一个高三学生还是以学业为重啊,我真的特别讨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找他。”

“可是我也没有能力帮他,我家里也不富裕,没办法再承担一个人的开支。”

“先生,我听他说您也姓崔,你们是亲戚吗?”

“是啊,直系亲属。”崔东旭慢慢地笑了,“我看起来不太像他爸爸是不是。”

“他在跟我闹离家出走,我很担心他,你能告诉我那酒吧在哪里吗?”

“北水长街2785。”

“那你知道他的打工时间吗?”

“基本是双休或者有假就在。”戴蒙同样观察了崔晧很久。

“谢谢,”崔东旭点头,对跟随的人说,“今天的会议取消,挪到后天。”

戴蒙趁他去取车的功夫提前打车上路去酒吧,他有预感,这会是一场闹剧。

行到一半路途,黑色卡宴风一般掠过出租车旁,车主显然心情急躁,加速度飙至一个恐怖的极限,把一干面包小轿三轮别在后面,连尾气都吃不着。

戴蒙赶紧叫司机加速,二十几分钟后也到达目的地。

不过他并不下车,因为他已经看见崔东旭把崔晧扛出来,而崔晧并没有注意这街边的出租车。

黑色卡宴来得快走得也快,戴蒙付了车钱仔细回想那些眼神和对话,让崔晧离家出走的理由是什么呢?应该不只是叛逆期这么简单的事。直觉永远不会背叛他,他觉得一定另有隐情。

不过这也不太好打听,他现在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用来关注崔晧,只要解决了问题,无论对方是什么情况都与他无关。

只是当你自以为事情结束时,麻烦总会如期而至,崔晧找到了医学院,并且在男生宿舍楼下喊他。

不知进退,戴蒙打从心底厌恶骄纵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娇女富儿。

崔晧后面又来了两次,一次是大摇大摆在校外的夜宵摊子上不请自来地在他对面坐下,一次是在自习室的长桌旁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笑。

晓晓知道了又跟他闹,他哄不住了也懒得哄了。

还是晚上,他抱着书往自己宿舍走,这一条林荫道的一半落满树影,路灯的光被切割成一条一条,像拿来困人的防盗窗放大了倒下来。

戴蒙听到身后有细微的不同于风吹树叶带来的摩擦声响,他慢慢地偏转身子,对方也停下脚步。这时天空中的月晕在慢慢扩大,几乎要把整个月亮包起来。

“戴蒙,对吧。”

“我是,怎么了?”

“上回来找你的那个,我很感兴趣,给我介绍一下。”

“你说谁?”戴蒙装傻。

“那个很漂亮的男孩子,不会让你白出力,开个条件,我能做到的全帮你实现。”

无论什么地方,总有不务正业的浪荡子,败类,不过是数量的多寡,戴蒙眯眼:“你喜欢男人?”

“玩玩啊,谁打算和男人谈。”

“你把他约出来,我们吃顿饭,他要答应呢,我肯定也不会亏待他。”

“我们关系不好。”

“得了吧,我看他巴巴地舔着你,之前在街上我都看见了。”

“我几个兄弟在酒吧净遭他哂脸子了,你也别给脸不要脸,你考研打算学外科的是吧,废你一只手看你和谁哭。”

“不就几十万嘛,掏得起。”

“你要是想学内科呢,”来人悠悠道,“我就把你变成一个傻子,彻底告别这一行。”

“哦,不对,你是患者嘛,和医学还是有点关系的。”

“……”戴蒙盯着他思忖了一会,这个富家子狗屎一样的名声说明了这件事情是会真实发生的,他不必亲自动手,只要花点钱就可以毁了戴蒙的前途。

“我只负责把他约出来,剩下的,看你自己本事。”

“好啊,”富家子甩了甩手,随手抛下一张卡,“赏你的。”

自私,卑劣,没有底线,不可一世,戴蒙常常惊叹于这些没有生理病状的人可以达到与他一样的程度,可见荀子的性恶论中的“伪”人为多么重要。

戴蒙捡起那张卡时,心中感到的不是被羞辱的愤怒,而是隐隐地想要发笑,在人群中再异类也有同类存在,只不过是两者被发现的时候有所不同。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但它们本质上还是树叶,所以一样。

”人渣。”

戴蒙从看守所传唤到法庭开庭审判的那天,崔晧也到场旁听,他坐在旁听旁听席的第一排,看着背对他而面向法官站立的戴蒙,目光沉静。

戴蒙知道他在背后,全程从容地应答,面对属于自己的宣判。

时间忽然就流动得很快。

……

“被告人有无异议?”

“无异议。”

……

“判决被告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

法警押着戴蒙走出去,准备送到监狱进行交接,戴蒙回头,叫了一声:“崔晧。”

“嗯?”

“你以后能睡个好觉了吧?”

“还是非常荣幸,能作为你的初恋。”

“滚吧,烦死了。”

“上你的路去,老子不会给你收尸的。”

戴蒙就笑,笑得肩膀都抖:“好,这就对了。”

前任要像死了一样干净,他戴蒙可不就是最合格的前任,这辈子干得最漂亮的事是这个,说实话他真的没想到,人生总是出其不意对吧。

说实在的,他的笑点很奇怪,看等待戈多的时候他就一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现在他大概明白自己在笑什么,希望是多虚无的事啊,怎么会有人一直愚蠢地去等待,这个荒唐世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直待在原地当然什么都得不到。

可是改变要加一个前提,你有力量去反抗旧规则。戴蒙想,我在不该顺从规则时顺从了它,该顺从时违背了它,我的毁灭也仅此而已。

进了监狱一连几天他的心里都平和极了,他想,这才是我的真面目,我其实根本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我只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而他离大家最好奇的那个题目很近了:人死后会有灵魂吗?

由而衍生出一系列相关问题:灵魂知道自己是灵魂吗?灵魂会记得自己是什么人是怎么死的吗?

他又想,一个正常人会想些什么?

自己的亲朋好友,妻儿老小?自己的事业前途,声名未来?自己的身后事?

反正无论是什么,戴蒙的感受都不可能和他们一样,尤其是爱情,这是他最不理解的东西,然而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有答案了就是。

崔晧对他那种复杂的情绪会带来什么感受呢?

崔晧停好车,进到陵园里,他以为他可能会记不清楚具体位置,但是看到那面前空无一物的墓碑,那口长气就叹了出来。

四年来第二次踏入这,他放下那束马蹄莲,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站在那里沉默良久,终于理出一点头绪:“我打算卖了公司去国外,下次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当然我也可能不回来了。”

别的,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说。

他就当做了一场十几年的荒唐大梦。

“我没有对你说过单独的’我爱你’对吧?”

“我爱你。”

没有危险时你是最大的危险,有危险时刀斧加身粉身碎骨都压不垮你弓作钢顶守护的脊背。可我终将远行沐浴风雨,倘我不知天高地阔,我自做温室里娇贵的花朵,可我已窥见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又怎么甘于只做别人的风景。

我心里执迷的风光千言万语都说不尽。

而人的双手到最后握住的也只有自己。

让爱恨归土去,云消雨散。

他背过身去,走下一级一级又一级的阶梯,有什么东西正在坍塌,然而花是一年四季都开得好的,细细的嗅,鼻腔里全是香味。

一个月后

“今天他死刑。”陶頫看着手机上的死刑全程录像直播说。

“我知道。”对面人眼皮都不抬一下。

“你……”陶頫实在是捉摸不住这少爷的脾气,之前人被弄走时不还火急火燎吗?现在这是?

“罪有应得。”语气也不是讽刺,十分平淡。

“我手上沾的血也不少,”崔晧说,“我难道就真的能过平常人的生活了?”

“这不一样。”陶頫抓住他的手。

“我知道,我也没有后悔和愧疚过。”

“我只是想在我认识他以前他有没有杀过人,就很无聊的一个恶趣味。”

接下来的谈话中崔晧的话题跳来跳去,但大致上还是与戴蒙有关引发的各种联想。

“唉,我头一回知道龟苓膏这玩意是在奶茶店打工,夏天的甜品单子上。”

“这东西有原味,红豆味,炼乳味。”

“戴蒙他舍友请他喝奶茶,他点了个原味龟苓膏。”

“这东西真就不是一般人吃得下的好吧,”崔晧今天没有喷定型水的头发翘起来一根,他自己给按下去,又翘起来,干脆作罢,“一股药味,苦死了。”

娇生惯养的大少爷现在穿个白t恤戴个平光眼镜和马尾黄毛一起在路边小店几十块一张的板凳上等螺蛳粉,陶頫默默腹诽,您对我是真爱了。

崔晧筷子转成了花:“看过莲花落不,以前我们爷爷那个年代乞丐耍得可好,现在整成非遗了都。”

“我复读毕业那年办高三欢送晚会,当时上来两个人一个拿快板,一个拿系红纸的树枝,唉,唱上了。”

“抑扬顿挫,还挺有味道。我就这一个节目喜欢。”

“我以前很喜欢拿这东西唱小寡妇上坟,我爸听完忍得脸都绿的。”

”哈哈哈哈哈。”

“戴蒙还没去医学院那阵听了次,表情也很微妙。”

“跟你讲个黑历史哈,我打工还演过电视剧,我他妈头一回女装搁那穿的,旗袍啊,兄弟,开到大腿根那种,害得我还要剃腿毛。”

“我和戴蒙关系还好那阵他还拿我挡过烂桃花来着,唉,不过那是他还没交女朋友之前的事了。他保送以后就不用上课了,也打工挣自己的学费和食宿来着。”

“啧啧啧,祸水,每回找他去玩身边一圈小姑娘。”

“然后我就说,我假扮你女朋友算了。”

“他就讲,不要闹。”

“滋溜”一声,崔晧嗦一口粉,口齿不清:“你看我像老实人吗?听他的我多没面子。”

“隔天我就收拾得盘靓条顺站他跟头前去了,眼睛直了都还和我狡辩,怕身高压过他我都还没穿高跟鞋。”

“就死不承认呗。”

“那约炮对象都颠颠地跑我跟前来说,嘿兄弟,我看出来你喜欢他,他手机里也专门有个相册是你,你俩啥情况?咋不在一起呢?虽说节操这东西早没了,但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哪。”

“我说你滚犊子,八卦多了烂舌头。”

“狗屁试试男人,要约不会找我,”崔晧一脸嫌弃,“我艹,这个笋是真臭啊。”

“结果十一月我去找他打算表白,撞见他女朋友了,我的天,气得我想抽他,还没骂人眼泪掉下来了,脸是丢大发了。”

“我之前十月份确认他是不是双性恋的时候,呵呵,多重口味的欧美毛片啊,一点反应都没有啊,反过来问我,你喜欢这个?”

“我他妈怎么答?钙片没反应,a片没反应,你性冷淡无敌呗。”

“我压他他倒是有反应!”崔晧咬牙切齿。

“还哄我正常反应。”

“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他是单纯对男人感兴趣还是男女皆可。”

“那时候我就一根筋,觉得他交女朋友就是为了躲我,膈应我,我就不,我就是要去找他。”

“我都没脸没皮到说出给他当小三这种鬼话,丫挺的,每回见面嚷嚷着动手也没见他撩着我几根毛,”崔晧一碗粉嗦得只剩汤底,“就是喜欢我,每回盯我的眼神都恨不得扒了我底裤一样。”

陶頫托腮:“行呗,你俩郎有情妾有意,可他怂啊。”

“是啊,他这个人假得很,”崔晧脑海中浮现某个二代死前狂笑的样子,“当时我把卡丢在地上,他捡完第二天就打电话叫人了,还叫我保密。”

“说怎么搞随我。”

“后来还敲了我三十万。”

陶頫听他说戴蒙卖了他这段第三次,忽然有点想法:“鬼知道当年怎么一回事呢,你问过戴蒙吗?”

“……”崔晧怨了他那么久还真他妈没问过。

“你是真的喜欢戴蒙呢?还是喜欢你的幻想呢?”陶頫幽幽地问。

视频拍摄的画面已经到了男人背对行刑者跪下的时刻,81式自动步枪上膛,枪膛内撞针击打底火,一声枪响,子弹乘风如椽射出,像架梁时固定用的榫卯,强有力地嵌进两根肋骨间的空隙。

这曾经芝兰玉树的人晃了晃他直挺的脊背,沉沉地倒下了。

过了一会,法医拿着几十厘米长的钢签插入创口转动两周,确认死亡。

尸体抬上担架,原地留着一泊血,视频也就到此为止。

陶頫的余光里,崔晧开了一瓶啤酒,要了烤串:“谁知道,你谈恋爱分的清那么多?又不是养宠物,哄舒服了就会把肚皮都摊给你看。”

“那你当初说我呢?”

“那不是为了让你回头是岸嘛,杠个屁。老子杀人放火像好人吗?嗯?”

“行行行,你横你有理。”陶頫一阵无语。

崔晧吃完了烤串在桌子底下踹他:“唉,这地还有什么好吃的?”

“你不要吃多了又回去吐哦。”

“爷乐意,今天有胃口。”

“行行行,奴才这就带您去。”

这一片城中村今年可算是谈妥了所有拆迁时宜,就等月底动工全部推平,2016年的市政最大的一件政绩就要到手,相关政府部门总算能松一口气。

爱听戏的老人家坐在屋檐下慢悠悠地晃脑袋,戏匣子一边放,她也一边唱:“……良辰美景奈何天……”

“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崔东旭走进酒吧时看见披着假发的崔晧正皱眉躲避一群醉醺醺的酒鬼,裙子的下摆已经被撕开,露出漂亮的小腿,鞋也被踩掉一只,当即上前拨开人群扛走他,崔晧愕然,显然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继而开口骂人:“你他妈放开!”

旁边一个不知道披的假发真发的男人伸手拦他:“你不能带走他,他不愿意。”

“滚。”什么妖魔鬼怪都敢来玷污他的东西了。

clock18上膛,他抬手打了两发空枪。

男人噤声。

崔东旭出了门把人塞进黑色卡宴的后座,面无表情看着崔晧:“你如果不跟我走,我会把酒吧里的东西全清理干净,然后干掉老板。”

崔晧于是也闭嘴了,老老实实跟他回别墅。

崔东旭十几年来少有如此失态过,上一次掏枪还是在境外的公海遇见海盗,那时候他20岁,武警退役给人家当保镖。

崔晧那时已经有6岁,住在他一起退伍的战友家里,战友一开始见到崔晧问:“亲戚小孩?”

“我的。”

战友说:“好家伙,我以为你的顶多两三岁。”

崔晧不怕生,看着战友哈哈哈哈的大笑对崔东旭说:“他们都以为我是你弟弟。”

崔东旭对这个小混蛋从小宠到大,在崔晧身上投射了他童年缺失而渴望的一切,除了没能给崔晧一个母亲之外,崔东旭可谓殚精竭虑。

因为是一夜情未成年非婚生子,上户口时废了一番周折,先是跟几个社会上认识的大哥借了钱交社会抚养费,做亲子鉴定证明,申报出生登记,再然后回家挨了一顿打,逼二老认孙子。

崔夫人是教师,文文静静,以和为贵,崔东旭老子不一样,兵痞出身,难得回一次家,听见这消息反手抽了崔东旭一个大耳刮子就抓起皮带直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脑袋里编钟响。

崔东旭脾气硬,也他妈浑,气头上来捂着满脸的鼻血跟他老子杠:“爱认不认,跟你走个过场,真把自己当根葱。”

他当时很清楚他连自己都养不起,更不要说一个小孩,但是他绝不向他老子低头。

于是他就带着一丁点大的崔晧离家出走,去沿海打工,接触走私。前一两年开始只是做假烟,后来卖假电子产品,对贩私市场有一定了结后,他不当人家小弟了,和别人合伙卖白粉卖色情碟片和写真。

他自学了英语还有一堆小语种语言和外国掮客扯皮,和蛇头玩得也很不错,做买卖偷渡人口下家的中介,蛇头把人带进国内,他就假装给他们介绍住处和解决身份,再把人卖一手,女的卖到深山老林里做媳妇,男的扔进矿井挖煤。当然,蛇头得抽成。

袋子鼓起来了就得洗白,太黑容易遭鼓弄,政府不是吃素的。

1990年,崔东旭带着4岁的崔晧返乡,参军入伍当了一名武警。

1992年,退役。

1993~1994年,服务于跨国安保公司,同时了解国外市场。

1994年,创业。

那几年的经济热点有国企改革,个人购车,房地产,期货……崔东旭选择了做汽车加工,制造零配件中间产品进行出口,以及相关汽车用品,同时也经营一些其它的金属制品。

他胆子大眼光毒,运气也好,很快赚了第一桶金,和外商合资引进新技术改良产品。

他年轻,他狡猾,他残忍,他势不可挡,但他仍有弱点,崔晧是他唯一的顾忌。

崔晧年纪小,但是很懂事,做事也有自己的想法,从来不缠他要什么,外放的性格遗传自母亲,彪悍的一面则继承了父亲,大部分时候很宽容,不记仇。

但把他惹毛了就一定要见血,甚至不死不休。

崔晧虽然不怕生,但是很挑人,他看不上眼的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小时候还好,大了常常被人诟病有钱拽得眼睛生在头顶上看不起人。

他们亲昵得过了分,崔晧十四岁都还拉着他的手逛街,一高兴一激动就搂着他的脖子亲他脸,崔东旭很享受这种被全身心信任和交付的感觉,这是他从少年时养大的小孩,最崩溃最黑暗的日子只有小孩单纯的欢喜安抚他,这个快乐的不知疲倦的小东西对着糖块咯咯咯地的样子是他在深渊徘徊的绳索,扼住了堕落的底限。

他精明强干,却也倍感孤独。没有可完全信任的人,崔东旭奉行利益至上的原则,他得钱财众多,却绝不与人交心。

独有崔晧让他安心,他只愿意亲近崔晧,因为唯一而独特,所以他越了界。

假如崔东旭是二十几岁有的崔晧,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要命就要命在这,年纪差得不大,没有妈妈教导,更没有兄弟姐妹。崔晧小时候跟着崔东旭见多了社会人,防备心重,也不怎么喜欢笑,小朋友觉得崔晧凶不拉几不好玩,没有玩伴的崔晧把他当兄弟朋友一样耍,黏死了他。

而崔晧长大以后没有改变小时候和他的相处模式,于是有些东西就变了味,暧昧而不可言说。

崔东旭爱他骄矜狂狷,爱他赤诚坦率,一动心就是摧枯拉朽的灾难,心如明镜却难平波澜,人生有几个崔晧叫他遇见。

他卑劣下流,却想爱人。

他有时候想,崔晧为什么不能笨一点,乖乖把人生交给他,崔东旭怨望地囚禁着崔晧,发现行不通。

折翼的囚鸟被放出去修养,他继续留在牢笼内,伸着触手不远也不近地跟着,只是不叫鸟儿发现。

太痛苦了,崔东旭想,这样看着。

为什么就是无法引诱他?

直到戴蒙找到他,他再也无法忍受,名为走火入魔的毒泷恶雾终于攫取了全部理智,再试一次,就再试一次,如果还不能的话,奈何相见。

宁愿玉石俱焚,也绝对不许别人染指。

“嘀嗒”“嘀嗒”,钟摆很缓的摆着,在静夜里惹人遐思,木质地板上沾着一些已冷的汗水,和蜗牛蹭过的痕迹似的。崔晧被缚了双手抵在落地钟的玻璃罩上,硬而冷的死物隔着衣物贴着背部滑动的肌理,好像蛇信在舔脊梁骨,刀子嵌在冰缝里头。他拗着,绞着,就是无法挣脱。狠戾的声色发虚:“你他妈。”

用力掰开他紧闭双腿的手并未松劲,而是按了他的麻筋自上而下卡进了他的腿弯,抄起人离开了这个狭小的角落。沿途踩着长毛的厚毯,去到圆弧状拐角楼梯的侧面,走廊那里藏了一间屋子,铜绿的门,黑的锁洞。

门开了,他被扔到床上,几只米黄的蜡烛在壁上的烛台不动声色的烧着,黄光融融地汲进房间里的一切事物:紧闭的窗帘,床布是看起来有些泛腥的暗红色,地上是棕黄的厚毯,上面散落了一些樱桃;一身全黑的男人合上了门,粗鲁的拽下西装外套,不管不顾的扯下衬衫,黑曜石的扣子甚至崩到了他腿边。带着薄茧的手在他脚趾上捏了一下,大拇指又摩挲到了脚掌心揉捏了片刻,然后拽住他的脚踝往下扯。男人低着头看他,眼底跳动着火光,他在伏近的男人瞳孔中看见自己,白的皮肉在墨绿的束腰抹胸下透出,银的细链衔在颈子上,头发被汗湿打的贴在脸颊两边,莫名的很可怜。

“晧晧,”男人很早以前抽烟抽哑的嗓音压在他头。顶,“我真的非常生气,如果你不听话,我会发疯。”

崔晧抖了一下,抿着破皮红肿的嘴唇偏头:“骗子。”

男人去亲他的锁骨:“对不起,但我忍不了。”

崔晧伸出手,恶狠狠挠他:“一直一直都他妈这样,自说自话的开始结束,你他妈怎么这么自私?”

“我需要你”,男人喃喃道,“你太好了,我不敢让出去。”

“我不是你一个人的”,崔晧盯着他重复三年以来一直说的那句话,“你不爱我,你他妈就是个控制狂。”

“晧晧,别激我,你会受伤。”男人的尖齿末端刺出一点血渍。

崔晧冷笑,眼睛周围一圈的皮肤也和嘴唇一样泛红:“你干我干到下不来床的次数还少吗?”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留在我身边?”

“你防备我,监视我,像训狗一样折磨我,然后你想我爱你?”崔晧气极了,眼泪涌泉一样的泄出来,“崔东旭你他妈不止当爹当的烂,脑子也不太行。”

“我承认我十分失职,有愧于父亲的身份,”男人转换自己的身份,“但是我希望你能再给个机会给我,这一次我想好好的做你的追求者,情人,丈夫,我保证再也不会对你粗暴。”

崔颢说:“我成年了,你他妈想像以前一样拿捏我不会那么容易了,别恶心我。”

“我们曾经亲密无间,别这么针锋相对。”

“是你逼我。”

崔浩死死瞪着他,胸膛起伏:“你羞辱我羞辱的够了,喜欢就再找一个没血缘的从小养起,反正你他妈就32,等得起。”

“还在说,”崔东旭忽然伸手按住他的嘴,“你今天晚上说的脏话也够了。”

崔东旭摸进他的大腿内侧,那里有一只腿环,缎面的,边缘有蕾丝。除了这样他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让崔晧想着他,不去遗忘。

崔晧急了就喜欢哭,他的善恶太过热烈,完全隐藏不了,也克制不住。他上唇滑动含住崔东旭的手指咬住扎透蜜色的指节皮下浮起的血管轮廓,一圈血渍淌下来,崔东旭也同时勾住了他的内裤边缘,指肚擦着往下卷:“不够,再用力一点,断了没关系,你心太软了。”

崔晧一巴掌扇过去,却在半道被捉住腕子用力的揉搓了几下皮肤,崔东旭怜爱的亲了亲他的手背,倐的往下带盖住崔晧自己的下体:“自己弄过吗?或者是有男朋友,女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人帮忙?

“别哭,别哭,”崔东旭使着劲不动声色地压制他,“忘拿润滑和安全套了,等下会有些痛,忍一忍。”

崔晧腾的弓身,像落入滚油中的鱼一般剧烈挣扎,无视胸口被按住用力捶打,崔东旭掐住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又把人按将回去,捉着崔颢的手改了手势去揉崔颢胯下的物事,它慢慢的站了起来,和崔东旭的抵到一块,崔东旭轻轻的笑。

崔晧的整张脸,因为愤怒和缺氧涨的通红,先前流的眼泪,顺着下颌线落到脖子上扯出的青筋,喉咙里滚着喑哑的嘶声,鼻息粗重。

“你出汗了”,崔东旭极有耐心的消磨着他的体力,俯身从他汗湿的额头往下亲,唇瓣落在眉心,眼皮,鼻尖,然后崔东旭伸出舌头舔他的唇缝往里挤。崔浩死死的咬紧牙关,下颌线清晰可见的紧绷着。

崔东旭突破不了齿列便去顶他的牙龈,手上力道加重,迫使他张开嘴巴呼吸。一个不慎,崔东旭便撞开了他的牙关长驱直入,一直戳到崔颢的舌根。崔晧想吐又吐不出来,脸憋的微微发紫,几乎真的要死过去。

崔晧眼中充血,有些神经质的想,又来了,又来了,你妈的崔东旭又是这招。

迟早,迟早有一天,他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崔东旭明白这是他妥协的信号,稍微放松了一些禁锢叫他:“晧晧。”

崔浩眼前一片朦胧,炸着星星点点的光,上气不接下气的在缓:“崔……东旭,崔东……旭,崔东……旭……”

“要是我毁了这张脸,改了性格,再去吸个毒,你他妈还敢要我?”他疲惫地骂,“我熬不死你。”

“除了我,不可以,也不能有任何伤害你的人,”崔东旭坚定地摇头,“不会让你如愿。”

“人渣。”混蛋强奸饭犯装你麻弊。

崔浩的睫毛濡着眼泪湿成一绺一绺往下贴,又黑又长,崔东旭看了只觉得血液流得很快,他慢慢的爱抚起崔晧的身体,去捋崔颢腰间的带子。手指陷进崔晧的腰窝里头,触感结实了很多,但皮肤一如既往的细腻,18岁少年的背部肌肉薄而韧性,每次看都觉得惊艳。人渣,变态,乱伦,这些都不算什么。他崔东旭从来没有不敢干的事情,但是这一刻他心里却空落落的。

不要再哭了,崔东旭于是去亲崔浩的眼睫,手指刮擦着他还剩下的唯一的完全意料之外会得到的亲人的性器,在铃口转了几圈,大拇指和食指形成一个环轻压到根部向上滑动,掌心摩擦着柱身,拉起,重复的揉挤像活塞一样来回,按压冠状沟。崔晧闷哼了一声,在他揉捻的时候泄了出来。

就着掌心的濡湿,崔东旭把那白液揩向五指,跨过会阴,在他臀缝中抹了一道,手指嵌进穴口搅动,干涩,紧。他很久没被异物入侵过了,崔东旭第二根手指没入时已经很困难,第三根手指进到一半崔晧皱起眉,眼泪猛地像雨水一样连落,明显是痛狠了,崔东旭干脆一下撑进去,得了一个白眼。

崔东旭规律地动作,让穴肉慢慢适应三根手指的宽度,扶着他的大腿一路往下亲,舔到会阴时,崔晧一抖,双腿就要夹起。

“晧晧,放松,放松一点。”

崔晧吸鼻子,声音都带上哭腔了:“你就从来不管我愿不愿意。”

“你总是躲我,”崔东旭说,“你从来也不肯正视我的感情。”

“你一厢情愿让我怎么回应啊?!”崔晧嘶哑地吼。

“我本来是要放手了,”崔东旭一顿,“但是看到你那么亲近那个小子,还有那个纠缠你的男的,我没有办法理智,我宁愿你找个女孩早早地结婚生子,也不想他们碰你一根头发。”

“我才不会和你一样自欺欺人。”

“你就当可怜我。”

“可怜你什么?好久没肏到亲生儿子?”

“你还很年轻,而我在变老,”崔东旭说,“陪我几年好吗?”

明明32岁的人看起来还像二十几岁,但是鬓边已经有了白头发,神色看起来那么疲惫。

“因为我年轻就该陪你?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和未来规划,你现在打算毁掉它,满足自己,你可真是好爸爸。”

“我不会影响你未来选择的道路,而且我会尽全力支持你,但是我不想你的未来里没有我。”

“然后呢?你就觉得情人关系是最稳固的,能够最大限度地参与我的未来?”

崔东旭不说话,算是默认。

崔晧不挣扎了,彻底把身体打开,闭上眼睛:“你总做出一副是我抛弃你的模样,崔东旭,我没有对不起你过,我只是想要和其他人一样普通地生活。我让步了,和你在一起了,你难道就开心了?”

“你不会,你知道我很勉强,但是你会想要更多,我不能给你你就会想尽办法的去威逼利诱。你希望我听话,但是你如果真的磨掉我的棱角以后,我就会变成一个废人,一个会哭会笑的活的充气娃娃。”

“你要我爱你,我已经很爱你。你害怕失去,我也很害怕。多心疼我一点好不好啊,这样太疯狂了,我们的关系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让人知道。”

崔东旭终于把性器放进他的身体里,捉住他的手亲:“我会保护你。”

“你要怎么保护我?我难道一辈子不出去见人吗?”

“你觉得丢脸吗?”

“是啊,因为我根本无法反驳舆论,你已经什么都有了,而我一穷二白,他们会说我勾引你,而你色欲熏心。”

“不是,是我情难自已。”

“他们会说,既然是强迫,为什么不以死来证清白,”崔晧说,“你觉得公平吗,不公平啊,我一个受害者凭什么要为自己被害而谢罪?”

“两个男人在一起已经足够被世俗踩杀,你可以不在乎一切,我也可以不在乎一切,可是我对你没有爱情啊,你对我是占有欲还是爱情,你真的清楚吗?”

“我很清楚,不然我不会让你离开这一年。”

“我迷恋你到发疯,你要解脱除非杀了我。”

这次的性爱极尽缠绵,崔晧扬起颈子,承受无法反抗的亲吻,上半身的胸衣被拉到腰间,崔东旭从他的胸口往下啃咬,留下一串暧昧的痕迹。

“崔东旭……”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崔东旭提醒自己,再这样下去,两个人真的会被毁掉,但他不知道有什么能代替崔晧,于是他选择今朝有酒今朝醉。,

崔晧没有在酒吧打工前跑去过某个影视基地当群演,抹了一脸锅灰和血浆躺在一堆死尸中,为了展现战士们英年早逝的遗憾和寂寥感,摄像机怼脸拍了他十五秒,看得导演捂脸:“多好的年轻人,就这么死了。”

“年轻人,有兴趣演个男二吗?”副导演见缝插针。

“我演技真的很烂,”崔晧诚恳道,“还是不要辣人家眼睛了吧。”

“没事,”副导演下巴一扬,“没进组的那谁,对,男主,他更不行。”

崔晧:“……”

他试探地问:“一天多少钱?”

“188一集,怎么样?”

副导演的口音听起来挺像骂人,但05年的时候,群演就算躺一天撑死了也没有二十块,甚至一半都没有。他点头:“成交。”

导演当场拍起了飞戏,崔晧面对镜头从掩体里爬出,艰难地眨着眼睛去看黝黑的碎石砂岩,眼泪淌下来,在腮边晕开一点灰色,透出原本白皙的肤色。

红眼的困兽张开嘴发出濒死的吼叫,低而虚弱,所有人都感受到那摧人心肝的悲怆,崔晧去摸枪却发现没有了子弹,缓缓地卸下刺刀,看着迎面前来打扫战场的敌人,一刀捅进对方肋间。

崔晧咬牙切齿,无声地用力,崔东旭……王八蛋。

被他捅的那个群演也痛得龇牙咧嘴,用力一推他,真情实意地给了崔晧一脚,枪托向下死命砸他脸,崔晧立即偏头,一个鲤鱼打挺以臂带拳重击在群演胸膛上,群演惊了,也不顾还在戏里,吼道:“你有病吧?”

崔晧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当即又扑上去按住他,双腿分开坐在他身上揪住他的领子,胸膛起伏,脑袋嗡嗡作响,气息紊乱,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彼时崔晧大半张脸逆着光,群演清晰地看见他下颌到脖子的线条起伏,还有眼泪。

“毁了我的生活,开心吗?”

“去死……”崔晧双手用力掐他脖子,导演眼看事情要失控,要叫人拉开崔晧,旁边的群演先霍然给了崔晧后脑勺一下,拖着人往地上甩,展现了一个专业武替的素养。

这一条以崔晧昏倒有惊无险地结束,被掐脖子的群演狠狠地补了两记重踢,有一脚的位置踢偏了点,不然崔晧绝对会断子绝孙。

副导演擦汗,心说这小孩怎么这么疯,这是想起了杀父仇人?

导演双手忽然重重一拍:“就他了,疯球美人戏子军阀。”

副导演:“……”这又是什么时候想的角色?

崔晧醒来时只觉懊悔万分,又搞砸了,上一份奶茶店的兼职因为不堪骚扰说了重话,这次差点掐死人。

他直身,肋骨猝的一痛,发现身上上了夹板裹着纱布,好,看来对方没事。

他打量周围环境,很狭窄的一个小房间,角落里堆着几个箱子和扫把墩布。

这是被丢进杂物间里了?身下临时搭的木板床硬得要命,硌得背疼。

场务推门走进来:“醒了,导演叫你回去把伤养好,接着来拍。”

“还要我?!”崔晧睁大眼睛。

“嗯。”场务懒洋洋地应道。

崔晧低头:“好。”

借钱撑过一个月,崔晧估摸着骨头长得差不多了,就回去找那个导演。

这时男一和女一都拍了有小半个月了,崔晧回去时正好撞上两人对手戏,于是戴了个鸭舌帽默默蹲在一边啃钙片,观摩他们演戏,结果看得他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脚趾简直能扣穿鞋底。

导演扶额喊卡,手无力地比划着:“那个,两位的情绪可以再饱满一点,这里不够有张力。”

男一瞪眼:“不拍了,我要休息。”

“好。”你带资进组,你是爸爸。

女一一口气卡在那,眼神想杀人,表情却硬生生扭成了一池春水:“是,拍了这么久,该休息了。”

大姐,你这么笑好恐怖,崔晧思索片刻觉得要不还是去当群演,免得风头盖过了男一被整。

生活不易,崔晧叹气,放过我吧。

但老天爷他不,我就是要整你,别想跑。

男一环顾一圈没看见闲人,于是指着崔晧:“你,过来,给我扇风。”

崔晧“嘎嘣”咬碎了一颗钙片:“哈——?”

想干架直说,免费送你进icu。

“对,就是你。”

崔晧脱了帽子,指着自己的脸:“你觉得谁比较贵?”

男一长得其实不赖,但是和崔晧对比立即失了颜色,精致有余,英气不足,显得脂粉味太重。

崔晧看他演了半天ng了十几回,人家女一哭了十几回,眼睛肿得跟什么似的,什么玩意。

导演咳嗽:“你来了啊,那个……先去换衣服呗。”

崔晧进更衣室的时候看见那一排旗袍长裙脸都黑了:“什么鬼,我演的是个什么人?”

编剧是个小姑娘,捧着剧本战术后退:“别激动,这个角色……”

巴拉巴拉讲了一堆,崔晧提炼重点:“我有个被人抛弃的戏子娘,从小被当女孩养,子承母业。女装被司令看上,誓死不从没有用,跳河被女主拦,一来二去成知己。战争爆发去从军,马革裹尸。”

好悲惨又无聊的一生。

“穿女装可以,再加二十块。”崔晧穷疯了,干脆放飞自我,只当原先的自己死了,现在是被鬼上身。

他一米八七的人衣服一上身就短了,肩膀又宽,但这并不妨碍他穿着平底鞋走得摇曳生姿,妆一画,假发一戴,谁还不是个漂亮小姐。

他大大方方出来转了一圈:“好看不?”

旋即捏了兰花指甩手绢,眉宇低垂,媚眼如丝:“只愿君心似我心——咿——”

真要放开了,崔晧谁都不怵,里子面子什么都无所谓,他赢了就行。

“多指教啊。”崔晧冷笑。

崔晧和司令对戏,俏生生往那一站,愣比司令高了半个头,司令心中腹诽现在小孩吃什么长的,同时单手就是一个壁咚:“跟了我,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崔晧眉毛一挑,很有些娇纵味道:“我自己有手有脚,要你做什么?”

原话不是这个,但是导演没喊卡,司令继续说台词:“别不识抬举。”

“您抬举别人去,我不配,”崔晧仰头,无缝衔接原台词,“翟三命贱,过不得好日子,只想好好唱戏,守住娘留下的班子。”

“翟三生了女儿貌,心这块却也和一般男儿一样的,喜欢的是姑娘,想要的不过回家有口热饭,别的再不敢肖想。”

“谁喜欢男人?”司令恶狠狠地亲上来,“老子他妈馋的是你,玩完了你爱找几个找几个,我把姨太太送你都行。”

“你不跟我,我就把你戏班子里的人全抓来一个一个扒光了卖,长的好的弄成淫娃,丑的剁了手脚采生折割。”

崔晧脸白得恐怖,鼻尖跟着眼圈一起红,牙齿咬的咯咯响:“无耻……”

“怕了?”司令狞笑,一侧嘴角提起,“这就受不了,还有更歹毒的,听不听?”

“别动他们,”崔晧睫毛颤得厉害,神色却是赴死一般的坚毅,眸光一闪,伸手解开自己的扣子,按着司令的脑袋靠在那一对平直的锁骨上,“有什么,冲翟三来就行。”

“卡,过了。”

崔晧拢衣领,对演司令的演员说:“啧,老混蛋了,真畜牲啊。绝。”

司令揉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导演招手:“那个,你跳河的戏在后天,可以收工了。”

“好。”

崔晧进更衣室脱衣服?,男一后脚也跟了进来:“妈的,你是高二那个转学生是不是?”

“您哪位?”

“我哪位?撬我兄弟墙角撬得挺爽啊。”男一伸手要给他巴掌,崔晧先扣了他腕子:“劝你他妈别跟我动手,会哭的是你。”

“我单身十七年,女生都不跟我搭话,撬你大爷的墙角。”

“放屁,”男一说,“我迟早搞死你。”

“耳朵听不懂人话就捐了吧。”崔晧甩开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崔晧戏份其实不多,毕竟要衬托男主,而他其实也不愿意多演,每一回为了进入角色情绪他都会想起崔东旭,有时候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又不想弄别人,他往往会自残,红眼咬着自己的虎口或者手背用血腥味提醒自己。

他的演不如说是剖开伤口用命换钱,从噩梦中汲取能量满足欲望。

最后一场戏崔晧简直哭得不能自已,这是临死前的一段回忆的内心独白:“翟三学戏学了儿女情长,于是想尝爱人的滋味;翟三学戏学了将门忠义,于是想看万里河山;翟三从记事起就唱戏,其实翟三不喜欢戏,但是翟三活得就像戏;如今曲终人散,翟三便也再不做戏,翟三……总算是活了,翟三不是青衣,是武生。”

崔晧不知道人都是什么时候围过来的,有递纸巾的,也有拿巧克力糖果的,还有送创可贴的。女一拍着他的肩膀:“别哭了,看了太心碎了。”

崔晧低头咬得手上全是血,看得编剧急了去掰他的手:“干嘛呀,你不疼啊?”

崔晧哑着嗓子摸自己的胸口:“这疼。”

“好苦啊,怎么这么苦呢,”崔晧疯魔地自语,“我做错什么了?”

“我是武生,不是青衣。”

崔晧最近遇到一个很囧的事,有个傻逼突然全网人肉他,号称要包养崔晧,于是人民群众乐见其成地吃瓜。

崔晧久远的学生时代黑历史也给挖了出来,比如他骨折和朱客青心脏病导致两个人都不能跑步的那几节体育课上玩你拍一我拍一的小游戏那件事。

……就傻逼玩意干傻逼事,好家伙,讲得绘声绘色,跟自己上手了一样,老子毕业这么多年,头一回知道我亲爱的同学们观察我到如此细致入微的地步。

崔晧不想给傻逼热度,网上风风雨雨他一概不管,现实中不舞到面前随他口嗨。

然而他好像低估了脑残的毅力和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吃了饭沿着马路散步消食时直面人生规模最大的一次社死:对面商业街全部高楼的led屏正循环播放他唯一出演过的电视剧,底下还有一辆车顶上架着大喇叭来回放:“重金悬赏剧中人,重金悬赏剧中人……”

崔晧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这个电视片段这个傻逼居然在十多个城市的主商业街上都投了,好家伙,全国出名。

崔晧忍不了了,微博cue他私信,第一条信息是我们的经典国粹,啊,这该死的优美的中国话:,你大爷。

对方:五个亿,跟不跟我。

崔晧:现二婚有三娃,车祸重度烧伤高位截瘫,勿扰。

对方:不碍事,寄点精子给我,我弄几个小的出来玩玩。

崔晧:……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他不想陪神经病玩,奈何这个狗东西一再往他底线上踩,一神仙都拦不住找死的赔钱货。

崔晧面无表情给手底的公关打电话,搞舆论是吧,我倒看看你在山海经哪一页。

不查不知道,一查血压蹭蹭蹭往上飙,好家伙,老熟人的败家儿子。

崔晧眉毛一挑,觉得事情不妙。

老熟人何许人也,崔东旭当年的战友,崔东旭创业那阵子崔晧一直住在这位伯伯家里由伯母照顾,从六岁住到八岁,后来崔东旭把他接了回去,过了两年听说这位伯伯生了儿子,他还去吃了满月酒。

后来上初中去外面读书,总也不碰巧,常常是伯伯来了他却有事没法回去,三年里才见了两面。

然后这三年间,伯伯和伯母离了婚,这个败家玩意就被伯母带到国外去了,今年刚回的国。

崔晧一边翻资料一边骂兔崽子,聪明劲有啊,他妈的常春藤优秀毕业生,风投新锐,除了略中二以外其它方面完完全全满足所谓霸道总裁文男主条件。

……就是,崔晧扶额,为什么目前接触下来感觉有些许油腻大叔的味道,明明你只有十八啊。

别爱哥哥,哥哥和你没结果。

崔晧亲自上门去断他的念想,刚到伯伯新家门口,一个穿卫衣的年轻人先他一步敲门:“s?”

崔晧看他一眼,一个金发碧眼的的小朋友,嗯,对,小朋友。欧美人长的成熟,实际上他可能和伯伯儿子同龄。

门开了,伯父向崔晧点头:“晧晧来了。”

“布莱尔来找小律啊,”伯父笑,“他在。”

崔晧看着好像对自己儿子的行径一无所知的伯父很想转身走,但是来都来了,他提一口气准备面对接下来的修罗场。

布莱尔注意到崔晧以后立即吱哇乱叫:“你……你……是那个……”

“临时工,黑历史,”崔晧截住话头,“请给我留点面子。”

“什么临时工?”伯父问。

”我高二的事了,演过一个电视剧,”崔晧笑笑,“我在里面穿旗袍和扮虞姬来着。”

“哦,坐,坐,”伯父上楼喊人,“小律,有客人来了,快下来见见。”

磨磨蹭蹭半天,头发乱翘的少年人趿拉着拖鞋下楼:“布莱尔?来这么早干什么,我还没睡够。”

“小律是吧,”崔晧主动上前自我介绍,“我是崔晧,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晧哥,我吃过你的满月酒,没想到第二次见你隔了这么久,而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之前没机会见面,以后多走动。”

少年人呆呆地望着他,梦游般伸出手:“你好,我是胡律。”

“你好。”崔晧淡定回握。

接下来整个客厅里都是一种迷幻的气息,崔晧淡定自若地向胡律要了联系方式,表示关注他在国内的发展,然后起开白酒盖子和伯父话家常,微笑着招呼胡律和布莱尔坐下,俨然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

二两酒下肚,崔晧面上镇定自若地谈笑风生,桌下腿肚子在抖,他妈的,要吐了。

布莱尔抿了一口,直接辣吐了,眼泪汪汪地地去卫生间漱口,胡律坐到他的位置上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崔晧,眼神挑衅而露骨。

崔晧感觉到桌子底下有什么东西正沿着他的裤管往里贴着他的腿滑上去,是棉麻的质感,好家伙,个崽种,胆够肥,当你亲爹面干这事。

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见崔晧没有反应,那作恶的脚便更加肆无忌惮,从裤管里退出后直直往上抵住崔晧的要害,有一下没一下地踩,对面人恶劣地笑:“晧哥,有没有喜欢的人。”

伯父饮了一杯酒:“别提了,他眼界高,这么多年一个没看上过。”

崔晧心里默默道,有一个啊,就是人不怎么样,是个死人渣而已。

“不急,”崔晧一只手默默伸下去用一种几乎能捏碎骨头的力道扣住了胡律的脚腕,看着他忽然扭曲的表情笑了笑,“我这个条件,肖想我的多了去了。”

“自己一个人多玩几年也未尝不可。”

“年轻人还是要正经过日子,”伯父不赞同地皱眉,“你爸爸过世以后家里也太冷清了,我看你也没几个特别好的朋友,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多难受。”

“嗯,我会考虑成家这件事的。”

“……”

于是无话,提到崔东旭,崔晧昳丽的眼睫垂下来:“伯父你不要担心,喜欢我的人很多。”

“晧哥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胡律收回脚维持正常神情,“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做伴应该会很不错。”

“我?闲人一个,吃股份过日子。”崔晧现在就是个甩手掌柜,公司事物都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

白酒喝了上头,崔晧额上微微冒汗,脸颊发粉,他看了一眼伯父,只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东西,人家的独生子也叫他给勾了,造孽。

“我只要我喜欢的人能认真对我就好。”

陶頫很好,陶頫曾经问他,我要做的什么地步才能打动你?

崔晧说,等我老了,丑了,你还依然爱我,我们就在一起。

陶頫说,那我等你。

如此情深义重,叫崔晧怎么敢轻易应承他,陶頫应该配得上更好的。

陶頫追求他十年,他尚且不敢一试,更何况胡律这种一看就是玩闹的态度。崔晧要真给他逼急了就会给这崽子两个大耳刮子然后跪下向伯父道歉。

吃完这一餐饭,崔晧放下筷子:“小律刚回国不久,遇到有什么不适应的或者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找我,我反正没什么事可做。”

“好啊,麻烦晧哥多照顾。”

“我朋友下午约我去马场看新马,小律来吗?”

“来,当然要来。”

看马当然是借口,目的就是避开伯父解决问题,崔晧换了骑装先痛痛快快跑了几圈发泄精力,不然他怕忍不住揍这小朋友的时候下手太重。

“谈谈吧,”胡律主动出击,“你怎么想?”

“我觉得你t就一毛都没长齐的傻逼大学生,钱多烧的。”崔晧极度嫌弃地下马,顺手捋了一把马鬃。

“你包我是不是想上我?”

“是。”

“滚粗,没空陪你玩”,崔晧说,“败家玩意,有这钱干点实事不比什么都香,再不济捐红十字会和希望小学人家还能夸夸你。”

“你管我,反正我扔了都行。”

“爱谁谁,个毛孩子,鬼乐意。”

“哥哥,别生气啊,生气容易老。”

“说真的,我技术挺好,以前和我做过的都很喜欢。”

“积德吧你,我算老胡半个儿子,要不是给他面子,你以为你t现在能好好站在这?”

“哥哥手劲真大啊,抓人肯定也很疼。”

“呦,跟我来劲了是吧,”崔晧冷笑着撸袖子,“来,比划比划,打服了我不仅躺平认肏,叫你爸爸都可以。”

“你要是输了,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行吧,”胡律摇头晃脑,“你不愿意就算了,有钱不要是傻子。”

“呵,那就去找个聪明人。”

“傻子。”胡律嘴角扬起轻蔑地重复这个词。

“缺你几个破钱。”崔晧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哥哥,那么暴躁干嘛,”胡律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交个朋友呗。”

“别,当不起,我这人有毛病,周围三米内有人就浑身不自在,得装。”

“把广告给我撤了,热度给我压下去,”崔晧说,“都十几年的老黄历了,翻出来鞭尸真他妈缺了个大德。”

“啊,”胡律挑眉,“可是我很喜欢。”

“你喜欢顶个肺啊,”崔晧说,“我他妈尴尬。”

“行啊,我撤,我把包养这件事热度压下去。”

“上道,”崔晧点头,“我这人就适合单身一辈子,老了也快活。”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胡律说,“我想看你再演一回戏。”

“?”崔晧皱眉,嘴角提起,推着肌肉往上堆,一个大写加粗的疑惑顶在脑门上。

不是,你搞事还要我干这干那?影响到我了还得我求你高抬贵手你才停。封建社会上层对下层的压榨他妈的也不过如此吧?

“反正我这几个月都很闲,”胡律摊手,“你不答应我就继续放喽,总有好事的会来找你的,不堪其扰的话我也没办法。”

这就是资本家吗?该死的有钱人,崔晧呵呵笑,冲他竖起中指,真情实感:“你这种人就该挂路灯上吊死。”

陶頫听到崔晧要进组的消息时手里的君山银针顿时不香了。

他深沉地看了崔晧一眼:“这跟他直接放广告有区别吗?拍戏拍出来来了肯定要宣传啊。”

“我主要是不想让我伯父知道这败家玩意干嘛好事,”崔晧绝望地摊在沙发上,“造孽啊。”

陶頫思考了一会:“嗯,其实去圈里玩玩也不是不行,反正咱们有钱,随时可以退出。”

“哈哈哈,”崔晧摸了自己的头发,“对,当一个十八线还是很快乐的。”

陶頫发出一阵快乐的鹅叫,“我是你第一个粉丝兼亲友唉,”崔晧也跟着他一起笑,整个卧室里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崔晧到剧组安排的酒店住下以后,吃完饭出门准备溜达,在走廊某个拐角听见了一阵不太和谐的讨论:“唉,就那谁,就是他吧。”

“瞎子才看不出来好吗。”

崔晧:“……”就是你爸爸我。

“还没对过戏,不知道真的演起来怎么样?”

“我觉得应该可以,那个爆发力和性张力很少见,就算他不行,观众冲他的脸也会买账。”

“我觉得还是要分角色讨论吧,他那个角色戏份没很多,但是很复杂。”

“哦,是啊,我反正是处理不了。”

“我来演的话,唉,没有那个杀气,长得不是那一款还歪牙咧嘴装邪魅,看了好油腻。”

“哈哈哈哈,这算二次下海了,不知道他能不能第二次惊艳大家。”

“反正我觉得单看气质他有的时候真的特别贴角色……”

讨论声越发地小,两个人渐渐地走远。

崔晧站在原地颇以为然地点头,在两个人的视觉死角中感叹,敬业,这种不止于八卦来揣测一个人的同事让人忍不住想夸奖。

“你说,当我做完我该做的事,我会有好下场吗?”

“不会,你只有一顶虚假的冠冕。”

“我宁愿痛痛快快地沉沦,也不要顶着道义的枷锁离群索居。”

“你我终究陌路啊。”扳机扣下,犀利明亮的眼睛慢慢瞳孔扩散。

一把黑伞打开,在冰凉的夜雨中瑀瑀独行。

血液丝丝缕缕地洇散,已死的人有一张英俊而年轻的脸庞,他的掌心握着戒指,硌出了印子。

华城最大的汉奸头子死了,在他新婚的前一晚。

死于爱人枪下。

“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只希望我身边所有人都平平安安,他们要我跪下我就跪了,要我笑我就笑,我舔着泥水告诉自己一切都值,你们要毁掉我的努力。”

“看看清楚吧,这场革命终究会失败,多少人前仆后继地倒下了?他们背后是蛀虫吸血鬼,是野心家,是千千万万拿人血蘸馒头的愚蠢民众,狗屁的思想开化,只要阶层还存在一天,他们永远是枪,永远是扎不进肉的钝刀子。”

“学生仔,世事没有这么简单,不是喊几声口号就能解决问题,要拿枪要拿炮要有药,你们一个都搞不到。”

“是,我是一个懦夫,可你们过的什么样子?嗯,我是无耻,我怕了,轰炸机从头顶开过来,墙皮天花板簌簌落在我脚边,这时候有谁?啊?谁在?他妈政府的军队早撤了!我隔壁人家的孩子老娘就在他面前炸成两截,断手飞到楼下去砸在地上,谁他妈来可怜。”

“革命革命,革的是我的命,我是地主家的少爷,我还是土匪,我不想再过回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我穷怕了。”

“政府没有用,他们在退,商人不爱国,他们只想捞钱发战争财,那一小撮人顶什么用?全拿来堵枪眼啦。”

“哪来的希望?被抓到就是个死!”

“这个国家从根上就烂了,太难了,我撑不住啊,我撑不住啊,都死了,我不想死。”

“……我会下地狱,你们踩着我上去吧,爬得越高越好。”

“我的肩膀不是铁做的,担不起那么重的东西。”

“没人爱我,我就只好自己爱自己。”

“我要地位,我要权力,我不想任人宰割。”

“别斗了,人已经死的够多了,我梦里全是枉死鬼。”

如此种种,全是绝望和心碎。

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家破人亡和天灾人祸中深深明白了自己的弱小,被恐惧攫住了喉咙,最终被最爱的人厌弃,成为了通向自由与变革之路的垫脚石。

崔晧读完剧本,叹了口气,对这个原着中长得阴柔的青年一路下来的心理历程梳理一遍只觉得荒凉,他不是彻头彻尾的小人,他也抗争过,每一次均以失败告终,他也对做走狗痛恨,可他狠不下心针对以前的朋友,他做了走狗以后发现自己还是任人摆布,于是就往高位上爬,等到可以为所欲为时,他想保护的都离他而去。后来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而排外,真正成为一个车前卒时,狰狞的嘴脸换了一颗子弹。

一个卑鄙的小人物悲哀而短暂的一生,在三十五集的剧情里除了死,其余时候都在回避别人的目光。

自卑,胆怯,却又控制欲极强,雏鸟情节严重,典型的讨好型人格。

崔晧去敲导演的门,开门见山地讲:“我演不了。”

“试戏的时候不是挺顺利的吗?怎么演不了?”

“我不是对这个角色有偏见,是我太狂了,压不住。”

“我看过你的作品,我觉得你那种无意中的张狂和隐忍野心的怒火很适合他,”导演坚持,“他也曾经是千娇百宠的家族少爷,也留学东洋想要为国家献身。”

“所以我演不了,”崔晧说,“我如果是他我会玉石俱焚,在轰炸发生后我只会想拖着敌人下地狱,不可能真的投降。”

“这是演戏,你只要诠释角色就好。”

“没有真情实感怎么诠释角色?”

“那你觉得你适合谁?”

“甘平。”

“说到底你还是喜欢英雄嘛,可甘平已经有人选了,你身上没有那种厚重的阅历感,就算强行扮老也没办法完完全全像一个中年人。”

“这个角色,”崔晧苦笑一声,“我实话跟您说,他勾起了我一段相当不好的回忆,我曾经有一段很难堪的经历,差点毁了我的人生。”

“可其它角色都不适合你啊,周惘太正,南敬群花花公子没皮没脸,谭道热血愣头青,顾芳廉良心早就黑透了,”导演说,“能克服一下心理困难吗?这个角色虽然争议大,但塑造好了绝对能爆,红的机会可不是时时有。”

“我并不想红。”崔晧一本正经地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可事实又是如此

“这些主演都不行,您就随意安排一个配角给我。”

“带资进组主动演配角,”导演揉额,“你可真是头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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