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仆(1 / 1)

奴仆们被这话惊醒,似乎才恍然想起家主的命令,又看到新来的护卫雄赳赳地挡在我们身前,便赶忙收手退出院外候着。

薛萏也深知这一点,但她毫不在意地嘲讽:“不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妻,即便做了大娘子又如何!等我进了北清王府,做了世子妃,弄si你跟捏si蝼蚁一般简单!”

“今日且放过你,再敢对我母亲不敬,我会让你连仲家都去不了!”

她放了狠话,瞪了眼新护卫,那大块头一看就是练家子,就府里这几个光吃不练的废物,再来十个都不是他的对手!

她又恶狠狠扫了眼不中用的奴才,才带着一帮人愤愤离去。

院子里又恢复清净。

莲青围着我转了几圈,发现我并无大碍才缓了一口气:“幸好那牙婆办事利索,奴婢才来的及时!”

护卫立刻上前作揖,不卑不亢地道:“既然跟了姑娘,请姑娘重新赐名!”

他个头虽不及乞丐高挑,但在一众人里也是拔尖的存在,一身黝黑泛亮的皮肤和手上的厚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人,难怪莲青要去码头找人。

虽看起来一身蛮力,但眼神清明得很,是我想要的苗子,不过还是得再敲打一番。

“想必莲青已经跟你言明我的处境,想在我这捞什么好处就请另择明主,倘若你真心护着我的人,以后我自立门户必少不了你一家的好处!今后你也不必随我姓,就唤作‘春来’吧!”

“谢姑娘赐名!”他0着后脑勺憨笑,“这名字好,和莲青姑娘的名字正好配一双!”

“……”莲青翻了个白眼,“胡说什么呢你?现在告诉你薛府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许随便和nv奴攀关系!小心被管家乱棍打出去!”

“高门大户这么多规矩……”春来立刻噤声,木然地杵在原地。

“在我院里不需要忌讳这些,一会莲青带你安置。”我注意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但还喘息着的男人,“他一直跟着你们?”

莲青扫了眼乞丐,有些生气:“昨天就察觉有人一直尾随奴婢,奴婢在试工的时候消失了一阵,结果后半夜是他跑来跟着!今早奴婢急着赶路就没管他。”

“去给他在外面安排个稳定的住处,再带春来熟悉下薛府的环境。”

我吩咐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回了房,一眼都不曾再看过地上的男人。

薛府不适合他生存,即便有护卫也不能时刻照顾每一个人。

大概是我的话激起了男人的胜负yu,他嘴里咿呀说着什么,可下一瞬就被春来拎起来丢了出去。

他就像破烂得不能御寒的衣裳,被扔在泥里。

我瞪了春来一眼,他不好意思0着后脑勺道歉:“对不住啊姑娘!我……奴才在码头都是抢活g,一听雇主吩咐手就b脑子快!”

我看向阖上的门抿紧唇,犹豫了半晌还是没说什么。

等莲青找到合适的地方安置他就好了。

次日天气晴好,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终于停了,暖融融的yan光洒在身上,赶走了连日来y冷的气息。就连院子里的雪都泛起了莹光,晶莹透亮似玉一般的质地。

我起个大早,靠在窗台上修剪红梅枝,思索该怎么不费一兵一卒地让薛葳掉进我的陷阱里。

院墙上的厚雪忽然哗啦啦掉落一地,一大把红梅断枝从墙外笨拙地扔进来。

不用猜也知道是乞丐g的。

定是瞧见莲青早晨去给我摘梅花,才弄来讨我欢心的。

我只当没看见,任由它堆在墙角。

不过那苍茫雪堆里点点赤红的点缀竟出奇地好看。

七年前,我母亲去世那一年,我难过得寝食不安,宗越弄来一枝梅花赠与我。他说,各花入各眼,只有凌寒独自开的花更有资格被我这样的人欣赏。

我还问他,我这样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只是抿嘴笑笑,并不回答。

我那时不知道他的处境,只觉得他说这话太凉薄,不是只有冬季的花才t现生命的价值,夏天的菡萏也是要经过炙烤才盛放的。

不过我现在越来越欣赏他处变不惊的态度,也许当年他想告诉我,无论身处何种环境,身心归一才会破茧成蝶。

春来这时已经备好马车,我要再去一趟沧山祭拜母亲。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葬在那,肯定会想我的。

我出门时,果然瞧见倒在地上的乞丐,他身上裹着厚厚的雪,蜷缩在石阶角落。

我绕开他迈过去,但是跟在后边的莲青吓了一大跳,惊讶地说不出话。

“他他他si了?”

春来忙着套马缰,眼皮不抬地回道:“没si,不过快si了。”

“……”莲青瞪着他,“那你还不拖到边上去,万一si在门口多晦气!”

春来停下动作,垂目看了眼地上的男人,还是有些不忍。

我看出他的为难,也深知底层来的泥人,运气好点的能进大户人家当个奴才,运气稍差的卖去当苦力,食不果腹,连头牲口都不如。

这年头,能帮一把别人也算给自己将来积福吧!

他犹豫地看着我。

莲青可不答应院里再多个陌生人,鼓起腮帮子三两步冲过去,踮起脚尖恨铁不成钢地猛戳春来的额头:“说你是根木头都抬举你了!昨儿姑娘怎么吩咐的都忘了?这乞儿根本不适合留在薛府,那会害了他!”

“你怎么这般无情,他现在都要si了!”春来也是一根筋,语气重了些。

莲青一听,火气蹭蹭冒:“我要无情你怎么进薛府来的!”

小丫头被他气的不轻,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砰地一声关上门。

春来有些发愣,过一会门又打开了,莲青出来气呼呼地瞪他一眼,尴尬地过来扶我上马车:“差点忘了办正事……”

春来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好不再多管闲事,默默地套马缰。

看得出他真的很想帮这乞丐。

我裹着浅灰se的斗篷利落地登上马车,嘱咐春来:“他若不愿去我们安排的住处就不必管他了,人自有天命。以后你若遇见他,想扶他一把,我也不会说什么。”

乞丐这时动了动,艰难抬起头看着我们离开,然后踉跄着爬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车后面。

因彻夜的雪还未清理g净,地上有些sh滑,春来驾车不紧不慢,所以也由着乞丐跟在后面。

直到出了城门才彻底看不见他的身影。

春来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但我听的格外清晰。

“春来,晚些你带乞儿去沧山司星殿安顿,让他去守我母亲的灵位。”

“奴才就知道姑娘是个心软的人!”

春来激动了好一会,眉头瞬间又垮下来:“若他还是不愿去呢?”

我默了半晌没开口,等马车走了近一刻钟才又接着道:“那就任他自生自灭吧!”

一厢情愿帮人只会害了自己。

春来这次没再求情,也没有过多苦恼。

我们三人一路从辰时走到午时一刻才赶到司星殿,守殿的老道长听说我又来了,赶紧出门相迎。

当年若非我母亲屡次扶助司星殿,只怕这道观早被荒弃无人问津。

无砚真人见到我时,眼里浓重的无奈。

他捻指算了下时辰,抚着白须沉沉叹息。

“看来,等不到一年就已经开始了……”

“可是真人年初来信说的浩劫?”

无砚真人并未回话,而是望向山脚下那抹黑se的身影缓慢行进。

他发现乞丐极其顽强地循着我的步迹找来,却只当没看见,笑着避开了那个话题:“二姑娘舟车劳顿半日,贫道着人带姑娘歇息片刻再做法事,您母亲会谅解的。”

“有劳真人了。”

我已有半年没来,司星殿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泥塑的天师皆渡上了金身,殿外也多了些香火。

无砚真人察觉我的疑惑,笑着解释:“上月有位门客捐了不少香火钱,羽士们就先给祖师渡上了金身。”

“那位门客倒是虔诚。”

我并不想过问太多细节,无砚真人却道:“说起来那位门客与你颇有渊源,今后若相见,二姑娘遵循本心即可,天道自有好轮回。”

“多谢真人提醒。”

不知为何,他这话让我想起刚回来不久的宗越,可他是无信仰的人。

“时候不早了,姑娘去歇息片刻,贫道已差人准备好开坛事宜……”

“我就不歇了,早点为母亲祈福,她便能多安生一刻。”

“姑娘的一片孝心定会感动上苍,吾也祝愿姑娘一生顺遂!”

法坛开设在乾坤殿,十数个小道童有序地列位护持,无砚真人亲自做法超度我母亲。

就在问灵阶段时,烛火猛跳了几下后被一阵诡异地风刮灭。

我看着那盏冒着青烟的油灯心头一紧,莫非是母亲怪罪我没有帮衬荣安府?

望向无砚真人时,却见他仰天无尽地惋惜:“看来天意如此!薛二姑娘可知道‘置之si地而后生’?”

“自然。”我揪紧了帕子,“真人有何指示?”

无砚真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倘若你的恩人因你受尽磨难,需你与挚ai之间生si抉择一人,你当如何?”

“我……没有答案。”

我的确选不出来。

且不说这个问题与母亲有何关联,未来的事变化无数,真人又怎会全知道?

但无砚真人似是看到了结局一般,笃定道:“时机一到,你会做出选择的。”

这个问题直到撤坛我都没弄明白,只好带着满肚子疑问下山,却在司星殿外看见那乞儿蜷缩在路边的红衫树下,两只脚趿着破烂的布鞋冻得乌紫,脚板被磨穿,k管都粘上了血w。

没想到这乞丐竟真的跟了一路,他究竟想做什么?

经过刚才的法事,我头绪有些混乱,没空理会他,带着莲青和春来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他扶着树晃悠悠地爬起来继续远远地跟着。

一直跟到薛府门口又蹲在角落里。

我转身盯着他,他好像有些高兴,望着我薄唇g起。

他笑起来的时候b沉这一张脸好看很多。

我没有再赶走他,他的毅力确实让我震撼。

此时天se黑尽,打更人缩着脖子匆忙掠过他身边,也不曾回头看他一眼,更别提怜悯。

我回屋缩进被子里,子夜刚到,外间就响起梆子声。

想起那乞丐衣不蔽t的样子,我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披了件外衣去看望他。

偏殿的烛火熄灭,全都歇下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后门,轻轻拨开门栓,隔着厚重的门板我听见他沉重的呼x1声,在呼啸的风中那么羸弱,好像一片飘飘的羽毛,随时被风吹走。

他的耳力似乎极好,我刚开门就看见他睁着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我。

虽然有些疲惫,但不影响他这双分外好看的冰棕se的眼睛。

我扔给他一大包吃食:“为什么不去莲青安排的地方?一定要在这等si。”

偌大的馒头被他捂在手心里,竟显得可怜巴巴的包子那般大小。

他身材高大,手指也纤长,看起来还是个练家子,可惜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

我不想白养一个闲人,毕竟自己的日子已经步履维艰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蹲回角落,安静地啃起馒头。

“冥顽不灵!”

我低斥了一句,用力关上门板,靠在上面静察他的动静。

他好像知道我没离开,隔着门板低声问:“为什么……救我?”

大概是喉咙冻肿了,声音说不出的嘶哑。

我听得也很费劲,只好拉开门出去。

他视线瞥过来,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全都无声地压回了肚里,波光粼粼地望着我。

门口悬挂的灯烛映在他深沉的眼底,那般热烈。

我心头有一瞬触动,但一阵寒风刮来,瞬间把所有的暖意驱散。

我拢紧外衣,冷声道:“你如果只是想在薛府安生,怕是不能如你的愿,这里不是你最好的去处。”

“我……不介意!”

他起身跛着脚走到跟前,极具压迫感的身影瞬间笼罩了我,纵我b别的nv子还要高挑的身材,在他面前也还不过肩头。

我心跳漏了一拍,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他只是静静地垂目看着我,半晌才启口,声音嘶哑:“我不喜欢……薛府,只为你……而来!”

我只能勉强从他的话里听出个别字眼,大概意思是进薛府不是他的目的,只想守着我。

“可我不愿收留你!”

“我不介意……”他还是重复这句话,说话十分艰难,却坚定地凝着我,“只要你…不赶我走!”

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炽烈实在让我惶恐,我慌忙瞥开头,声音不自觉提起来:“你要是对我有非分之想就更不可能了!”

男人却缓缓扬起了嘴角。

那深海一般的眼睛我看到满满无奈和宠溺。

“我是废人……不能对你做什么。”

男人语气掩不住的失落,还暗藏着一丝恨意。

我下意识扫向他的下t,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人这般狠毒,不但废了他的筋脉,毒哑他,竟然还废了人家的子息!

但我无心cha手他的恩怨,怕引火烧身。

其实这人看着并不坏,我有些犹豫:“我略通岐h之术,或许能帮你治好筋脉和嗓子,但其他的帮不了你!”

意思是让他见好就收。

男人也听明白了,暗寂的眼底一瞬有了光彩:“你愿意……帮我?”

“嗯!以后每日丑时初你便在此候着,直到治好你为止,不过这段时间你不要守在门口了,莲青为你安排了去处,就老实待着!”

“我哪都……不去!”他目光执拗。

真的是一物降一物!

我只好安排春来在墙角临时搭建一个狗窝,刚好能容得下他。

现在只要出门就能碰见他,我好一口酒,常去酒楼,他也跟守在门口,好几次被店小二打得鼻青脸肿也不肯走,我只好认命地窝在小院里,反倒还省下一大笔银钱。

不过就算我不出门躲清净,也有麻烦送上门。

厌恶的人又带着一大帮人挤进小院,空间又b仄起来。

一进门就把乞丐扔在地上,好像抓住我的把柄,一个个气昂昂地蔑着我,等我“诡辩”。

乞丐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浑身瘫软像一滩烂泥似的,拎都拎不起来了。

春来率先拔刀挡在了我的身前,示意莲青去扶乞丐。

自从我答应为乞丐疗伤后,他就成了我们的一份子,春来时常把自己珍藏的小白g拿给乞丐分享,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的两人居然还能通宵畅聊。

看乞丐被折腾得不ren样,春来彻底愤怒了,要不是我在这压着,他早冲过去把这些人砍了!

薛萏看我们全身戒备,轻蔑一讽:“薛蕴,你既要嫁入仲家,还霸占世子爷,现在又跟这乞丐不清不楚,你究竟想做什么?他为何对你寸步不离?你要不说实话,我便将他带到父亲面前,想必他不si也会被ch0u筋断骨吧!”

我眼皮不抬:“你想听什么实话?让我承认和他关系匪浅?你不觉得很荒唐吗?谁信?”

“薛蕴!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别忘了和仲家的婚约!”她气急败坏地指着我,大有要冲上来跟我g架的气势。

“不需要你来提醒!”

我冷脸盯着她,满腔的怒火皆被攥进了掌心,sisi锁住不肯释放。

是我太自负,让人钻了空子,只是没想到甄氏母nv竟把我盯得这般紧,连乞丐都不放过!

我瞥了眼乞丐,男人双眼紧闭,近乎昏迷,额角的破口w血粘了满脸,看起来凄惨无b。

罢了,是祸躲不过!

我徒然扫向薛萏,眼里迸发杀意,吓得薛萏生生把质问的话咽回喉咙。

她一直很在意自己在世子眼里的印象,既然这么在意,我就偏不让她如愿!

我冷冷吩咐春来:“这里交给你了,要是他们不走,杀了他们!”

我故意激怒她。

薛萏果然又惊又怒:“你敢!”

我没有回答,而是拿过春来手里的刀,拖在地上一步步朝她走去,恨不得将她砍成好几段。

薛萏眼睁睁看着我手上的刀,在青石板上拉出刺耳的声音,这才往后急退,一路小跑着离开,还不忘威胁我一番:“你……你给我等着!”

她是真的看出我想灭了她,跑得b兔子还快,我这才疲惫地扔下刀。

我能把刀举起来就不错了,哪有力气砍人。

乞丐已经被送进了偏房,和冬霜隔着一个门板暂时住下了。

我这小院房间有限,就连春来都住在小柴房里。

不过也省得两头跑,两人一起治了。

“姑娘,他好像伤的特别重,还能救活吗?”莲青紧张得手指颤抖。

我轻轻剪开他沾在r0u上的破布衫,翻看他其他地方,伤口确实太多了。

“他浑身的筋脉寸断,可见下手之人根本没想让他活过第二天,他倒是毅力非凡,竟拖到现在,尚有回还的余地。”

莲青松了一口气:“得亏无砚真人把岐h之术传给了姑娘,姑娘天资聪颖,医术jg湛,这臭乞丐可有福了!”

“别拍马p了!赶紧给他伤口清理g净!”

我白了她一眼,继续配伤药。

莲青在一旁为他擦拭脸上的血w,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也随之显现,让世间一切美好都黯然失se。

莲青一时看失了神,听见我咳嗽才回过神来,继续为他擦拭全身。

乞丐虽看着病弱,但身型却是顶好的,b春来身材匀称,每一处都浑然天成,恰如其分。

我发觉莲青的手心冒热气,微微颤抖起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般失态,只好让她跟春来去找蛇胆治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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