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你二哥?”
周晚晚停下了逗猫的手,抿了抿嘴唇,“我那二哥,我也不知如何形容他。”
“有的时候我看他,他分明在笑,只是眼神却很冷,没什么感情。他好像经常出去打架,脾气很差很差,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弄得自己满身血,还浑身都是秘密,不怎么和我们说话,现在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我几乎很少在家里面看见他,大哥一直让我不要靠近他,爸爸也对他爱理不理,至于妈妈,妈妈是真的非常讨厌他,其实虽然我和他不是一个妈生的,但我也一直是把他当一家人的。我有时在想,可能是当初没有被爸爸找回来的那段日子太辛苦了吧,所以二哥才那样。”
周晚晚沉吟了一会,思绪也飘到了远方,也许那遥远北方的培城真的非常寒冷,才将一个人的心冰封到今天。
“可是说实话,有的时候我还是挺怕他的。哪怕我知道他是我二哥。我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着我笑的时候,总会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好像,”周晚晚娇柔的轮廓因为绷紧了后牙而带了一丝尖锐,可她毕竟还是美的,那点恐惧,让她清透的眼宛如一汪月色睡在最深的夜色里,“就好像我在他眼里和一具冰冷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白妮听完有些唏嘘,倒也没怎么把周晚晚的话放心上,只以为是周晚晚是因为可能会和陆竟成失之交臂才故意添油加醋。
谁都知道周家现在想傍上陆竟成,看中了陆家是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嘛,分明是觊觎陆竟成是现今中央政治局常委兼国务院总理赵立群的外孙这一身份。周家钱多到八辈子花不完,他们现在只缺一个政治渠道。周家的目的是给陆家掌权人陆竟成与周家嫡出千金周晚晚牵线,如今位高权重的陆竟成却与来历不明还不受重视的私生子周广生暗中传出风言风语,仿佛是命运给周家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所以晚晚,他的妈妈到底是谁呀?我真的好好奇啊,这个秘密几乎都要成咱们圈里的怪谈了。”白妮试探地问道,“他长得那么好看,我感觉他是你们陆家长得最妖孽的人了,他妈妈应该更好看吧——啊晚晚我不是说你不好看的意思啊,是你二哥真的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周晚晚也没在意,依然是软软糯糯的声音,“二哥的妈妈是谁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没关系啦小妮,二哥本来就比我好看呀。其实我们家还有一个妹妹。”说到这她叹了一口气,“如果晓宁妹妹还活着的话,也不知是什么模样。”
在周广生看来,最性感的身体部位不是臀部,而是脊椎的尽头——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一寸寸抚摸过陆竟成的脊椎一直到尾椎骨,他盘算着陆竟成哪天死了,他就把这截骨头抽出来。
体内横冲直撞的怪力乱神,便是那种发了狠,试图接近上帝又诅咒上帝的分离与黏合,陆竟成只觉得难以呼吸,尾椎骨的抚摸让他产生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仿佛这个人在一寸一寸地将他生吞活剥,他的肌肉毫无用武之地,在体内恐怖的刺激发展到高峰时抱紧了身上的人。
这是他的身体不想被插入的本能反应。
但周广生却抱住了这具强悍的身体猛地一压,狠狠的撞进性器。
每一次和周广生的做爱,都像是经历过了一次死神的判决,这段时间次数频繁的荒淫做爱早已让他的身体被这个年轻人侵占深入操得非常敏感了,而身上的人还像非要将他顶到窒息不可般凶狠至极,这种感觉在把陆竟成吞噬。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就连在开枪时也没出现过手抖,但现在抖得不像话。他蹙着眉,觉得头颅,喉咙,胸腔,全身上下,都开始不清不楚。
失去掌控,失去控制,对于陆竟成这样的支配型人格的人来说其实是非常可怕的。他的声音在此时完全沙哑的裂开了,于是,周广生在脑海里幻想是刀片划破了陆竟成的气管。
陆竟成永远武装着难以企及的锐利,但迷恋他的人们永远会在他周围徘徊渴求,无论是为了他的钱还是权还是他这个人。但陆竟成根本不让他们近身,无视他们,甚至有时也不把他们当人看。现在是周广生不把陆竟成当人看。
鼎鼎大名的陆家掌权人被一个微不足道的私生子操得水汽四溢,搞得浑身湿透的,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了,眼尾积着干涸的泪,张大腿被身上的少年反复欺辱,内射。周广生明确知道自己践踏了陆家,操了一个陆竟成,还连带着践踏了周家,践踏了想把周晚晚嫁给陆竟成的孟丹,践踏了和陆竟成同辈的周鸿霖,践踏了不如陆竟成的周治平,践踏了他们的规则,践踏了不可一世的金字塔。这其中用的是陆竟成他自己,而陆竟成居然允许。周广生便在他的崩溃里持续掀起一场又一场的狂欢。
周广生浑浑噩噩的脑海里又出现每天不同的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来来往往,他们测试,他们传递药物,他们说他们在治疗。他们不厌其烦重复着问着同一个问题,他妈的一遍又一遍,在这种真假难辨之下,周广生被灯光晃了一下眼,思维推送地又有些恍惚。
他乐了,他想,他确实是个疯子吧。
年长的男人衣襟散乱躺在床上,在泛滥成灾的巨浪席卷全身的模糊境界中,钢筋铁骨般的手指一边用力抓着床单,一边喘着热气摇头。陆竟成从来不是那种在床上毫无负担呻吟的骚货,他是个纯爷们,向来只有他操别人的份,可如今被逼迫到只能发出破碎的呻吟。
他抬起手微微遮住自己的额和眼,强而有力的身子如今随着伏在他身上的少年饱含戾气的抽插而有节奏地摇晃颤动着,嗓音沙哑低沉,连指尖都微泛红。周广生很执着。直到陆竟成在快乐中挣扎,发出叫声为止,他一直在逼迫这个本该禁欲的高位者,压在陆竟成身上不断地插弄着这个浑身烫热的男人,他有多嫉恨这个男人,就有多用力。
陆竟成的内壁不断痉挛。在不断被强求到达的顶峰中,也不知是什么在给予力量,紧紧的锁住了不断在他体内出入的周广生的阴茎。四面压迫生殖器的内壁像要吞下生殖器似的蠕动着。
咕叽叽的淫水声猛烈地回荡在房间内,床垫的吱呀声与肉体的啪啪碰撞声交响着两个人粗哑的喘息,炽热又危险。
周广生再次咬了陆竟成的嘴唇。在接下来的高潮中,周广生攥着陆竟成的头发把他的头抬起上演了厮杀般的接吻。舌头杂乱地混杂在一起,互相纠缠穿梭在津液流淌的口腔,周广生便把他咬出血。
鲜血让陆竟成清醒了几分,又混乱了更多分,他抬起一只手死死卡住周广生的脖子,强忍住颤抖,他的虎口有茧,大拇指摁住周广生的喉结,眼眸幽深,失控、愤怒、戾气、欲望、渴望,通通都涌了上来,他反而还笑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这种笑在他一贯悍冷到近乎添了匪气的脸孔上显得分外凶煞,陆竟成的手停在周广生的嘴唇上,将手指探入湿热的口腔,以一种威胁的力道探过牙齿,眼眸深处是冷到极处显得疯狂的光,那是高位者的底气:“小鬼,要我给你拔牙吗?你想死吗?”
周广生也笑了。
动力、刺激、喧闹和激情。
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
这个瞬间,他想把陆竟成也变成尸体。
杀欲是情欲。
在种种瞬间里,他幻想了无数个给予陆竟成的死法——身体被四分五裂、千刀万剐而亡、血管放血而死、脑部遭受重击、大火烧身死亡、身体拦腰折断、子弹击穿心脏、炸药爆炸分尸、活埋窒息死亡、汽车坠海溺死……
他知道一旦情欲得到短暂的满足,自己又将复归,成为这个世界的孤儿。
滴答,滴答,周广生听到了水滴到地板上的声音,那个声音在他脑中回响,不可名状。
水滴的每一声回响都准确地敲在自己的大脑皮层上,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震颤,他无法从这噪音中解脱,唯有将自己的头撞上墙壁一次又一次,就像他现在重重地撞进陆竟成的身体里情色地颠弄着。
“宝贝,我是鬼,早就死过了。”他附在陆竟成耳边说道。
周广生的记忆显然与地狱更为亲密。凡亲密,必有深交,故所至之处,必留痕迹。他在真实的追随虚幻,四面八方来自记忆的鲜活印记蜕变得不干不净,情欲杀欲早已混成一体,一直使他昏聩的记忆也开始模糊不清,因为依附于思绪,他想着复原,又在复原了之后觉得不是,于是推倒重来,不断毁灭,解构,建造。
周广生有节律地在陆竟成身体内处往返冲撞,又死死握住他的胯骨,让他往下坐的同时狠狠往上顶,自下而上的节奏快得让他喘不过气,频繁的性爱能使他每次刺入都精准地刺激到让陆竟成特别有感觉的位置。每当这时,陆竟成都会因为奔腾的快感而崩溃。从他坚挺的性器官末端滴出腺液。颤抖着他的身体。
“哈……慢点……太快……啊……”陆竟成按着周广生的肩膀被不断带动着上上下下,手指全部陷入周广生的肌肤,疼使周广生更加兴奋,不断逼出他的低吟,要焚毁他的骨肉,他仰着头闭着眼似是痛苦似是欢愉,他已经把自己的弱点毫无顾忌地展露了出来,他好像现在只能依靠这个侵占他的少年,勾着少年的脖子迎合就是在刀尖舔血。
可是周广生呢,他在乎吗?
他看着身下的人,他清楚他不在乎。比起陆竟成这个人,他可能更在乎那截尾椎骨。
当天晚上,当高承泽黑色的风衣上裹着浓厚的血腥味来到他面前时。
“别弄脏我的车。”周广生说,“别给我惹麻烦。”
“要我帮你杀了他吗。”高承泽状似好心地问,满脸的兴奋过度。
一见高承泽这副模样,周广生就知道他去干嘛了,脑子里最后一点关于作为人类的公序良俗消失不见,对于死亡的熟悉感被高承泽身上冰凉染血的气味唤醒。周广生没什么表情却突然发难,摁着他的头猛地撞在玻璃上,又抬起他的头当场就甩了他一巴掌,“这里他妈的是沪州,不是能当猎场的地方。”
还有啊,多大的脸啊上来就说杀了陆竟成,周广生快被高承泽的不自量力整笑了。
既然都是丛林中的野兽,也没必要因为对方忍住嗜血的欲望,他们彼此都清楚是什么样的人,也彼此看不起,但是高承泽他自问从不过问周广生的游戏,那周广生最好也别来过问他高承泽的小爱好。
高承泽同样也是个有仇当场报的人,为了报刚才一巴掌的仇,高承泽拔出腰间的匕首毫不拖泥带水地直插进周广生的肩膀,过程里没起一点负罪感,霎那间鲜血横流,周广生吭都没吭一声,车窗外的风声带着即将入冬的寒意,湿冷的风刮在脸上,公路两旁被月光照得发白的梧桐遮蔽了路灯的冷光投下斑驳的阴影,高承泽见了血还更高兴了。
高承泽和周广生心里都有这样一个恶魔,用伤害别人愉悦自己,这在高承泽看来就是习以为常,就跟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是本能驱使,高承泽只有用刀捅刺他人听到惨叫才能高潮,明显是死不足惜的人。要是那些隐在黑夜里的罪行都见了天光,恐怕就是普通市民在街头接受新闻采访时都会说:“我觉得他们都应该下地狱。”
“自从你前段时间忽然晕倒再醒过来,老子怎么看怎么觉得你不对劲。”高承泽笑了,阴冷刺人,当他攥着插入肉体的刀把周广生往更深里逼近,两只手都搭在刀把上边说话边用力逆时针旋转剐着血肉时,那种诡异到令人不安的美被他这张忧郁古典的脸孔渲染得淋漓尽致。
2007年在岭北康养中心周广生与高承泽相遇的那天,所有的起源都随着柴刀直扑廊檐时厚重压抑的大雪,穿过了那年令人异常兴奋的骨头发出的声音、与头骨被刺穿的那条狗一起以‘恶作剧’的名义疯狂生长到今时今日,属于他们的黄泉道尽头不可能有通往人间的途径。
周广生无机质地眼珠停在眼前人身上,一瞬间拔出肩膀上的刀,也没打算手下留情,凶狠地插在高承泽的手掌中央直接捅了个对穿。
他盯着高承泽,一把狠狠揪住高承泽的衣领:“狗杂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你说要是那位嫉恶如仇的赵局长知道你他妈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会怎么样?他会亲手逮捕你吗?毕竟骗了人家这么久,对了,我还知道你管他叫叔叔,快笑掉老子的大牙了,高承泽,在和一个四十来岁的老男人一天到晚玩家家酒,给人当儿子,每天像个未成年一样陪人下棋钓鱼,那个逼还他妈是个离了婚有小孩的直男!哈哈哈哈哈哈!”
高承泽冷眼拔出捅穿手掌的匕首,过于年轻的脸孔还带着少年心性,“周广生,你是以为我不会杀他?我最后是要看着他绝望死去的模样,那样才好玩,他只是一个玩具,玩弄警察的滋味想必你是不知道的,你就给老子等着看吧。”
两个人的身体都在流血,但都不在乎,周广生转动车钥匙,车头的灯打开的同时他露出一个阴森的笑,他斜睨着高承泽,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等着看,你最好是不会把自己玩进去。你记得的吧,你出任何事,我都不会管你。”
周广生轻呼一口气。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一脚踩下油门,打着方向盘他毫不犹豫地将速度飙上两百迈。享受着极有意思的刺激感。
长时间兴奋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记得,咱们当年的约定,无论你我谁先死,都是对方的命数,互不干扰。”高承泽里面穿着一件衬衫,他撕下一块布料包在手上,他最烦周广生的装逼样,于是发出一声嗤笑,“周广生,你和那天龙人上了这么多次床,无数次机会能杀他,这都不杀,难道也是跟我一样打算准备一个惊喜吗?我看你还不如趁早杀了他,他是赵东的外甥,他死了,赵东应该会非常伤心,老子就能乘虚而入了。”他越说越觉得此法可行,继续怂恿,“再有钱再有权又如何,不过是肉体凡胎。”
“姓高的。”周广生冷笑,“你是很想我早点死对吧。”
陆竟成无数次激怒他,他从来不觉得陆竟成不能杀。陆竟成怎么杀,杀不杀得了,杀了怎么办,周广生通通都考虑过。只是他还有一件事有待完成,杀了陆竟成的可行性以及之后要面对的弊端显然没有比过他必须要完成的那件事。他可不是高承泽这样思想单线条到像小孩子,只有身体成熟了脑子又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欲望的废物。
一开始的时候周广生与高承泽同行了一段时间,带着他幼小的妹妹一起,他们在岭北康养中心相遇,一起穿过那道脆弱的铁丝网,从此结伴而行,成了合伙的搭档,他们透过某块结着厚厚灰尘的旧玻璃看着世界,同时锲而不舍地在玻璃上敲出孔洞。这真是既疯狂又恐怖的组合,一直到后来周广生和周晓宁被周鸿霖找回周家为止。
从此,高承泽开始了他更加疯狂的杀人生涯,说不清是发泄还是享乐,他和周广生不一样的点在于认清了自己与世界的隔阂后会彻底解放自我,毕竟他不是周广生,他没有一个需要照顾的幼妹。
于是高承泽开着他的轿车在各地的公路上游荡。对于他将要下手的目标,他几乎没有什么标准。那个时候监控器并不普及。小到十岁,大到七十九岁,只要是孤身一人在公路上和高承泽相遇,几乎都难以幸免。高承泽最喜欢猎杀的目标是公路上汽车抛锚的单身女性,她们孤立无援,毫无反抗之力,而且几乎每天都能遇到。看到抛锚的车辆,高承泽会停下车,以帮忙的借口接近受害者,然后用刀子疯狂刺杀,然后拿走所有财物。杀人方法没有特定,犯案地点遍布全国各地,也有可能在国外,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有多少人的生命结束在他手里,他行动最密集的时间段里被警方察觉了端倪,后来警方将他命名为‘屠夫’,许多人都对他闻风丧胆,而警察的围追堵截并没有将高承泽从疯狂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他甚至热衷于和警方玩这些你逃我追的游戏。
如果当年不是周广生出手想了法子让警方误以为屠夫已死,高承泽此刻不是在精神病院了此余生就是早早被枪毙只留一具尸体。
灯光和阴影映在手工雕刻的木质墙面上时看上去很美妙,原木高脚椅放在奢华的暗绿色真皮沙发旁,电烤壁炉模拟着火花爆裂声,从包厢可以看到楼下乐队吹奏着萨克斯。这间酒馆的本金是他抢银行的钱,再找一些人洗得干干净净能在太阳底下见光。
高承泽目光一直停留在电视屏幕里向屏幕前所有人保证的赵厅长身上,上个月,赵东晋升成了省公安厅厅长,背脊挺直如松的男人有着一副深刻硬朗的浓利眉眼,黑发黑瞳,鬓边掺着几丝银白,抿成直线的唇角压着漫长岁月洗练过后的刚烈与凌厉,任谁来一眼看过去都会分辨出这是个过分正直的男人。
高承泽点了根烟,他小时候伤害小动物毫无怜悯之心,那段时间他甚至很难想起为什么不怜悯生命。
他只记得那些爆破绚烂混合着枪响打碎培城夜晚的黑沉,混亮到炫目的黄光映射在每一个人脸旁,人们不会在意混凝土和木板在劣质的钢铁架构上虚悬,不会在意没有下水道,不会在意没有市容保洁,人们能活下去就已经很满足了,于是把一切废弃物往街上泼,所以甬道里垃圾成山,苍蝇纷飞,混合了污水、畜粪和色情杂志的扉页,散发出恶臭难闻的气息,躲避当地各个暴动组织的火拼是日常中的日常。
度过了那些日子,所以他其实很难理解现在的日子。
烟雾从眼前升起,在昏暗的灯光中缓慢氤氲,投影着层层叠叠的影子在手工雕刻的木制墙面。一圈圈的烟雾在空中沸腾。高承泽始终看着屏幕里男人的脸孔被烟雾一寸寸切割开。
被周广生救下来后他也从来没有停手过,只是更加隐蔽,全国各地每天有数不清的人失踪,其中增加一个两个模糊不清的真的很难去深究。
漆黑的夜鸦不知在丈量哪棵树的梢头。
“很舍不得?”周广生说。
“舍不得个屁。”
“时间快到了,咱们该出发了。”他将滑雪面具扔给高承泽,两人脸上都终于浮现一个笑容,恶意如出一辙。他们现在身上的玩意儿相当于一个小型军火库,周广生掂量了两下手里容弹量为100发的弹鼓式突击步枪后像想起了什么,将兜里放着的蝴蝶刀递给高承泽,“要是枪用完了,记得怎么办对吧?”
他们又重新找回了些当年的默契,高承泽乐呵了两声,“先攻眼,再插喉。”说完最干脆利落的杀人方式后,他把蝴蝶刀旋转了一圈最后重重插在桌上,“啊不是,我他妈用你教?”
他原本都要以为周广生回到周家就麻木了,野兽装羔羊,他曾经对此非常失望,此刻他看着周广生的眼睛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这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干一票大的,他也懒得去追问周广生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有机会为非作歹真的是再好不过。
他将屏幕关闭后看着窗户外面灯红酒绿的人间,一片目眩神迷的光彩。真想将他们变成另一副光景啊。他想。
他们抢完一家银行就开车直奔赌城而去,倒也不是为了赌钱。还是为了抢劫。各大新闻频道都在播报着这起有史以来最大的劫案,枪战足足发生了20分钟,两个悍匪打死了20人,其中12人是警察,其他的就是无辜群众,他们抢完钱杀了人在特警赶来前就跑,是穷凶极恶的歹徒,鼓励群众举报。
车窗外已有发亮的迹象。太阳在城市的边缘露出了脸。车里放着unaatta,钢琴的声音在逃亡途中是春日前死在雪中的飞鸟,高承泽从车顶的窗户把钱全部往外撒,他磕嗨了,整个人都很兴奋,穿他身上的凯夫拉防弹衣上还残留几个深深浅浅的弹孔,警方错估了他们的火力,民用版的手枪完全不能跟他们手上性能军用版的比,他给好几辆警车分别留了七十多个弹孔并对六七十名警察猛烈扫射,一百多名警察被他们两个人压着打,简直成了警界的耻辱史。
最深切的欲望,最深层的乐趣,在于抗争的意愿。
周广生打着方向盘,嘴角上微小的弧度很漫不经心,拜性格所赐,他的眼神一直是冷冷的,视线习惯性地像利刃般却并不带着多余的意味,脸上的表情全是不耐烦,他把叫唤不停的手机扔了出去,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高承泽特别清楚周广生这种人,所以打心底里嘲笑了一番那个姓陆的。
周广生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敲击节奏,速度突然冲上一百八十迈的时候没人系安全带,肾上腺自然而然地加速分泌奇异的物质。血液里流淌的振奋在咚咚咚地敲打心脏。耳边是高承泽放肆大笑的声音,接过他递来的烟,在手里没抽。
高承泽将只剩短短一小节截的烟蒂摁灭在车窗上,标记了只会短暂存在的一个灰黑色斑
车窗外的风在向后狂奔倒退,他们都不约而同微微流露出愉悦的表情,朝着最深层次的黑暗沉下去,伴随着车载广播里通缉令的声音。金色的太阳把万道光芒斜照在地面上。
当他们踏上一片喧哗鼎沸的区域,规模不大,富丽堂皇的大厅却热闹得让人忘乎所以,狂欢和尖叫声吐露无数堕落气息,许多人在这里爽了一整个通宵。赌狗手中捏着五颜六色筹码都聚集在数字轮盘﹑老虎机﹑麻将﹑梭哈牌桌附近,呼喝声此起彼伏,美女荷官笑容满面,场景显得热闹非凡,水晶吊灯晶莹剔透,沉醉其中的人群却不知道他们已经透支所有,并且将在今天结束所有。
周广生踏进去的:“耶和华问撒旦说,你曾用心察看我的仆人约伯没有?……他……敬畏上帝,远离恶事。撒旦回答说,约伯敬畏上帝,岂是无故呢?……你且伸手,毁他一切所有的,他必当面弃掉你。耶和华说,凡他所有的,都在你手中,只是不可伸手加害于他。
光辉渡在他高承泽侧脸,覆盖了睫毛,跳跃在他漆黑的头发上,俯下身时眼睛凝视着赵东一错不错,那抹蓝色惊心动魄。
赵东回顾了自己经历的前半生,少时在部队生活,后来从党校毕业,遵从家里的安排结婚生子,再到因为工作而导致婚姻裂变离婚,前妻的埋怨深入人心,与跟随前妻去往美国的女儿之间情感愈发淡薄。
家庭一塌糊涂,仕途却一帆风顺,他不贪腐,也不渎职,他甚至还记得二十岁刚见习那一年,日子很苦,光线很暗,因为没适应就更显得苦。那时候,他因为不愿意依靠家里的势力,而选择从基层做起,那时候他还在光明桥那个小地方,而光明桥派出所所长还是罗大勇,算来那好像还是老罗头在前线待的最后一年了吧。
那个时候和当初在党校时想象中的警察不太一样,跑基层的日子鸡飞狗跳,不是去处理谁家的猫扇了别人家的狗几耳光,就是找尿不湿。
对于工作,赵东是想要做出成绩的,可是有的时候,正确的事并不会因为它正确而得到承认,不是有一腔公义就能做好事情,人自从有了群体就永远少不了争斗,所以当他掌握了权力就开始雷厉风行,他用自己的强硬作风大刀阔斧地对市局工作人员进行改革。
当高承泽发了疯把他关囚禁了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还不可置信,他只以为是高承泽年纪小,赵东不知道自己违背了什么,但也总不是那么心安理得。可当高承泽的真实身份暴露,赵东则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大意居然放任了一个恶魔在身边这么久。
这个世界上,失业的、破产的、老婆出轨的、反移民的,反同性恋的,白人至上的,都可以是杀人的理由,而曾经赵东以为自己不会再感受到比这些更多的邪恶了,直到高承泽在他面前露出本来面目,赵东才明白,原来杀人的原因可以很简单。
简单到,只是因为想杀人而已。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利益,只是欲望驱使,想要杀人而已。那是最为纯粹、最为浓郁的恶念,也许世人可以称之为精神病,反社会……这些名词只是个定义,没有人能真正说出驱使他们杀人的诱因,即使是他们自己。
赵东的嘴唇颤抖一下,为掩饰般地咳嗽起来抬手遮住半张脸孔,锁链的声音触碰在一起框框作响。
看着他的反应,高承泽不为所动,尽管高承泽能看到他的叔叔手也在跟着颤抖。仅仅过了几秒的功夫,他的叔叔又恢复了以往雷打不动的模样。
高承泽非常容易被激怒,在赵东面前有时说话虽快速且声响亮,思维飘逸较有条理,有时言语迫促或语速增快并且难以打断,伴有玩笑、拟声词。
他发表充满敌意的言论时比平时更易诅咒发誓,或愤怒地发表长篇大论。
这个时候的赵东根本无法和他顺利进行交流。
高承泽又在给他注射麻痹神经的药物,赵东错觉自己是做了一个漫长又恐怖的梦,梦里是高承泽还在冷笑,神色卡在半是阴郁半是恼怒的波段之间,语气嘲讽又刻薄,攥紧了赵东的衣领,亲和的语气像在说情话,“叔叔,你就是喜欢这些可怜兮兮的东西是吗?”
“犯罪者会为自己找走极端的理由,合理化自己的犯罪行为。所以你们要证明:你们没错,是社会欠你们的,你们所有的报复都是正当的。”
赵东线条分明的脸孔面沉如水,两道剑眉上扬。
“你以为老子会给你们这些人找理由吗,老子一点都不给。”
最后赵东冲高承泽扯了个不冷不热的笑。
一切都像无法回头的那个湿漉漉的冬天,对于赵东而言,遇到高承泽这种恶人当然就是纯粹倒了天大的血霉,因为他是个正常人,有正常的三观,永远无法理解高承泽这样的违背社会的疯子。
除非在反抗我的时候,他的嘴舌才会灵活,正常人不是该反着来吗?高承泽同样不理解。
他忍耐住这种汹涌莫名的情绪波动,并且他相信这只是短暂的现象,迟早会消失安静。他的生命从烂泥里走出来后就不曾改变,以后也不会被改变。
“嗯,我就是喜欢杀人,这很普通,就像很多人喜欢出去散步喜欢养宠物一样,我们只是嗜好不同。如果我有这种需求的时候,我就上街去随便找个人……”
赵东惊醒后睁开眼。阳光反射着玻璃窗,一层透过一层。
高承泽那张俊美的脸孔趴在床头,东方皮西方骨,灵魂却难以栖息,他用他那双经历了恶的教养的灰蓝色眼睛看向赵东,喜怒不明,灰蓝色像西伯利亚的一整块天空都禁锢在他那永远像下午般宁静的眸子里,而虚掩的平静里又隐瞒着时刻奔向极端与作恶的冲动,无处安放,最终他说,“叔叔。”
因为药物的缘故,赵东在意识模糊之际,看到高承泽趴仍旧在他床头边上,像个家境富裕的贵公子,看上去真的很难联想到这是一个杀人犯,哪怕是赵东也无法否认这个孩子的模样像是得了上帝的眷顾,他们贴地很近,近地有些令赵东毛骨悚然,但一面又觉得自己多想。高承泽有的时候在叫他,有的时候模糊的唇齿之间在叫阿尼亚。
他一遍一遍地念。
赵东只能一遍一遍地听。
但时间是麻药,不是解药。
《创世记》,用庞大腐朽的集团,在按资排辈的先后里也成为了最金字塔顶尖的存在,足以践踏脚下所有人,阿谀奉承的恭维已经听腻,无论是怎样陷阱重重的斗争他真的都赢地轻而易举,背负厚望的责任也轻而易举。
他在遇到那个周家女儿周晚晚的时候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仿佛顺理成章遇到了命运,那个声音仿佛一直在他耳边说,娶她,然后爱上她。
可是他胸膛里的心脏感觉到了虚假。
至于周广生,他总是在那不太烈的阳光下站在安静的地方里,与正统相悖,陆竟成每每看到他,心口就会“砰”地一声炸开了,心脏像是个熟透的石榴猛地裂开,露出里面酸酸甜甜有着鲜血一般汁液的果实。
所以陆竟成每每看到他,看到的都是一种可能性,他能挣脱一直笼罩的注定会赢的命运,他能挣脱一直沉在心里的仿佛这个世界为了他运转的命运,也能挣脱被命运轻易波动出必须要和某个女人结婚的声音。
每一次,每一次他被周广生当作女人操弄,都有挣脱某种枷锁的感觉。他深深厌恶的那些摆在他面前的命运。
掌控不了周广生是他已逐渐适应的常态,掌控不了自己是个久远的噩梦,但是没关系,坠落下去真的非常快乐,也非常有意思,和周广生交媾就是嘲笑顺理成章的命运,所以没关系,那些赤裸的,怦然的,降临在周广生身上的话,一切对陆竟成而言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哪怕每一次交媾都是对他的一次谋杀。是啊,交给一眼望到头的命运不如交给魔鬼。
陆竟成咬着牙猛地一把攥住周广生的头发,桎梏着周广生的后脑,周广生感觉自己仿佛面对凶兽,仿佛面对梦魇,仿佛面对——
结果只是一个吻。
热烈的吻落下,陆竟成山川般的眉峰像极了重峦叠嶂中的冷杉,灵魂却在地狱火海里发昏,津液在口腔里被攥取,攥取着空气也攥取着心脏抽离的速度,带着失控的喘息在四肢百骸间缓缓奔流。
10
人通常都不是一瞬间疯掉的。那陆竟成又是从那个时间段疯掉的呢?周广生浑浑噩噩地想,自己和妹妹是被生下来就注定会疯掉的存在,自己和妹妹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骨头,身上流淌着畸形的血液,使得妈妈在肮脏污秽的巷尾深处生下了他们这对双胞胎,得知了真相后他也只是想杀了所有人而已。
他们是一对迥异的双胞胎,至少身体因素上就明显能分辨出,女孩从出生起就显得比兄长瘦小、羸弱,仿佛在子宫里就被夺取了全部营养,她后来也长得又瘦又小,和兄长完全不能比,在保育所的时候经常被他人误以为他们两兄妹之间差了五六岁。
人可以没有父亲,但不可以没有母亲。
母亲是疯子,父亲是疯子,周广生自己也是疯子,妹妹也是疯子。
那陆竟成这种天之骄子又是被什么逼成疯子?
印象里这个家伙是这样的吗?
去你妈的。
他连死人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活人么?
他连上辈子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这辈子吗?
虽然陆竟成好像是对他真的抱有了什么奇怪的感情。
对周广生这样的人来说,连死人都不在乎了,就更不可能还会在乎活人。
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只要有杀人的枪就好,只要有杀人的刀就好,只要有将死之人的尖叫就好,只要有……他已经没法拥有自己的妹妹了,那时他想,如果妹妹想要离开他独自一人走向死亡,便由她去吧。毕竟一切都像那个孩子雪白的头发一样不堪。
便由她去吧,天堂破碎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她的哥哥了;由她去吧,就连他也无力伸出手了;由她去吧,接下来的一切……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可闭上眼为什么又是那个孩子从夕阳血红的那个世界里走来举着从路边采来的被血染红的野花,再笑着把他叫住,余晖将她雪白的头发染成绯红。她已经彻底碎掉了,可碎掉的她还是看着他。他从赤红的液体中,寻觅萦绕交织的脸孔。
当我忘记你,就是忘记我自己。
培城的岁月,空气里弥漫着他们对于死亡的宿命认知,血腥味和花香,献祭自身般,法,近乎粗暴的噬咬,周广生没有反抗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回应,他们很少接吻,环绕他们的荒地很是见鬼的冷,银河般的群星闪耀在一片天鹅绒般的夜空上。
陆竟成只能听到血液在身体里穿梭的风一样的声音。不愿望见周广生眼里燃烧的东西所以他索性闭上了眼,呼吸纠缠在一起,窒息又潮湿,很痛苦,又痛快。
他能感觉到周广生温热的唇舌间又状似不经意地露出锋利的犬齿,紧接着淡淡的血腥味在二人的口腔内弥漫开来,唇舌间缠绕吮吸,霸道侵占,空气中充满了湿热与黏腻,一点点碾碎喘息与水声,冲撞成渣。
没有你死我活的争斗,忘记爱与恨并驱,在所有情绪的临界点失控。陆竟成狠命将周广生的后脑压得更深,几乎是要按压进身体灵魂里一般的狠戾与执念。
周广生有一双看起来就很凉薄的薄唇,配合着他总是锋利而不留情面的言语,让人感觉如坠冰窟,只有陆竟成知道,周广生的吻也是炽热的,就像他一样,和周广生接吻,既是吻、也是潮汐、是命运,是空气负了千百斤重似的挤压着他的呼吸。
因为姿势的原因,吞不下的津液水滴顺着周广生的下颔线缓慢划落,落进锁骨里,复又消失不见了,周广生用一只手捏住陆竟成的下颚,掰开了纠缠不休的呼吸与热吻。
比这个吻更炽热的是陆竟成的眼神。原本锋利的眼角眉梢染上湿润的潮红,喘声低哑,像是与初恋接吻一样。
周广生在心底嗤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