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情形于色,脸上的笑容如同一朵花,说道:“南疆往南,到大海边,是我们开荒开出来的新国土,如今朝城占了大野国的疆域,要是再划进大凤版图,青鸾,凤鸣天子时代占的疆域就已经远超历代先祖。九玄要是再收复居狼,哇噻……”他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会是两代开疆扩土的盛世明君,眼里都绽放出光彩,美得不行了。
羽青鸾原是想着裴曦家的封地找到了,想给他一个惊喜,却没想到让裴曦大为惊喜的竟是这个。她眸间的喜色更染几分,说:“朝城之事,如何收,也当有个章程。”
这个裴曦就不管了。那是羽青鸾跟羽九玄,还有朝臣们商议的事,再说,朝城是他大哥那一支的封地,从他出生起,跟他就没有关系,最多就是亲戚间相互帮衬下。不过,封地是他爹娘挣来的,爹不在了,娘还住在宫里,封地的事,他娘绝对有话语权。
他想了想,说:“我去跟娘说说。”又补充道:“给她报个喜讯,至于封地的事,让元儿找她奶奶去。”万一谈不好,他可不想羽青鸾跟他娘出现什么矛盾。一个年龄大了,一个心气高得很,谁受委屈都不好。元儿就不一样,从小长在奶奶跟前,祖孙俩无话不谈,好沟通。
羽青鸾说:“娘的年纪大了,别让她担心。裴贞、小芽芽他们时常到我府中小住,有情分在。长乐、青雀,我们三人从小要好。长乐是我嫡亲姑婆的血脉,再有从朝城到大野国国都的千里之地收归朝廷之功绩,她可封王,亦可封世袭罔替的公爵。长乐的性子我了解,她若知道是我继位,必然在朝城等我,招她来议定此事即可。裴冲找到朝城,按照之前的悬赏,当封侯爵,若再照拂嫡脉公主家的后代行恩赐封赏,提为公爵亦是可行的。”朝廷兵势强盛、富庶,有她与长乐的情分,又有裴曦、元儿的这层关系在,再加上封赏足够,收地不是难事。
裴曦凑近羽青鸾,指指自己的脸,问:“给我面子?”
羽青鸾扫他一眼,强调:“惠长乐是我的亲表姐。”
朝政大事,裴曦向来听羽青鸾的,反正只要不闹婆媳矛盾,那就万事ok。他拿起折子,说:“我去找娘。”这事还是他还找娘说说,毕竟是亲生母子,好谈。
镇国夫人陆敏刚午睡起来,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见到极少在下午出现的小儿子步履匆匆地来了,手里还拿着个折子,问:“哪个不成器的东西又惹事了?”
裴曦先搬了张椅子扶她坐下,再把折子递给她,说:“先说好,沉住气,你可别一个激动血压上升……咳,我是说千万心平气和。”
陆敏这辈子经过的事多了。自家的儿孙自家清楚,最多就是后宅不□□宁,出个裴昌都已经是顶天了,心里稳着呢。她很是淡定地戴上老花眼镜,从裴曦的手里接过折子,展开,慢腾腾地逐字看完,确定孙媳和曾孙都在,脸上浮现起笑容,眼里隐约泛起泪光,说:“好。”把折子还给裴曦,说:“忙去吧。”
裴曦呆了呆,心说:“这就把我打发了?”他清清嗓子,问:“娘,你就没什么要交待的?”
陆敏抬手轻轻敲了记小儿子的头,说:“你也就适合做点生意买卖。”挥手赶他,说:“去吧,去吧,这事轮不到我操心。”长乐跟羽青鸾是嫡亲的表姐妹,当年裴曦出去打通盐道,她们几个成天到她府里打麻将。长乐和青雀怀着身孕,再加个受太子排挤闲得成天出宫晃的羽青鸾,她们仨成天三缺一,她、望公夫人、义公夫人,没少给她们凑角。朝城这点人,浪花都扑腾不起来,再加上家里还有个天生神异的三郎定在这里,他们不会起别的心思。
她想了想,对裴曦说:“给你大哥带个话,让他办场祭祀给你爹说一声。”
裴曦问:“您……”这话有点不太好问。给他爹祭祀,他娘不去?
陆敏知道小儿子想说什么,说:“你大哥后院一堆糟心事,我去了,瞧着烦心。”老二的后宅也是一堆小妾庶子庶女,热闹着呢。等她将来去到地下,看她不捶死裴略。瞧他把儿子都带成什么样了!
裴曦回到天凤宫,把奏折还给羽青鸾,便出宫找他大哥。
他到裴昶的府上时,裴昶正在打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被扒了裤子露出腚按在条凳上,被手腕粗的棍子打得一片淤肿。
裴昶嫡出的孩子只有三个,至于庶出的……裴曦连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庶出兄弟姐妹都不清楚,对兄弟家的庶出孩子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帝君驾到,屋子里跪了一地。
裴昶也赶紧起身,行礼。
裴曦扶住裴昶,免了他的礼,说:“屋里说。”
裴昶说:“羞愧!这不成器的东西……”也不好提,把话咽回去,将老三屋往里请,又派人奉茶。他知道老三用东西精细,金铜用器几乎都不沾口,于是把老三送的那套被他珍藏当着传家宝的瓷器拿出来沏茶,极是小心地问:“可是有事?”他儿子刚跟几个公府的人混到一起去花巷撩花惹草,叫他捉回来打,老三这时候就上门了,莫非这里面……又惹事了?他想到这事也气!一个庶子,人家公府公子凭什么带着他玩?他也不动动脑子想想!
裴曦看他大哥又气又怕的样子,递了茶杯给他压惊,说:“裴冲找到他娘和大哥了,他们迁去了大野国国都,把人家的国都占……”话没说完,他大哥惊得跳起来,手里的茶烫到手,估计是怕把茶杯摔了,不顾烫手去接,结果把手烫了,茶杯也没接住,打碎了。
顿时,他大哥那表情,盯着地上的茶杯,活像碎了几千两金子似的。
裴曦顿住,无语地看了眼他大哥,赶紧把手帕递过去,让他擦擦手。那手都烫红了!
裴昶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心疼茶杯……还是有点心疼地又看了眼,问:“找到了?都还好好的活着?还活着?”
裴曦点头,说:“活着,朝城还有二十多万人。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回头青鸾会召长乐……镇武侯夫人商议封地的事。”所以,大哥,这事你别掺和了!他顿了下,又补充句,“娘说让你办场祭祀,跟爹说一声。”
裴昶应下,长松口气,又连声向裴曦道谢,激动得曲膝就要下跪。
裴曦赶紧把裴昶扶住没让他跪下,然后飞快地溜了。他大哥才叫真的老了!年过半白,头发也白了,整个人老气横秋还……还不如他娘有精神!
裴曦出了他大哥的府邸上了马车,便吩咐随侍,回头再给他大哥送几套茶具过来。这东西易碎,运输和用起来的损耗都大,开一次炉也不能只烧几件,那都是成批地烧。他除了送点给亲戚和亲近的手下送点,其余的都是自家用。他大哥要是缺瓷器,说一声就是。
他有点纳闷,悄声问南敏,“我大哥不缺钱吧?”他大哥受裴昌连累,被撸了差使,但在南疆做买卖那些年,可是挣了不少钱财。即使后来产业都交给了小芽芽,手上总是有点养老金的。莫非庶出子女太多,掏空了家底?要不然干嘛心疼一个茶杯,连手都给烫到了。
南敏说:“想是瓷器金贵,家有万金也难得一盏。”听说太女要建官窖做御造瓷器,那瓷土要从几千里外运来,驻守窖场的是羽翎军,金矿待遇。官窖一开,帝君之前烧的瓷器会比起初代马鞍还要金贵。毕竟,帝君造马鞍的时候身份低,那马鞍有出售卖钱。这个可是帝君赏赐!御赐之物!他家也有一套,摔着他也不能摔着瓷器。这么一套瓷器传下去,后代遇到点什么事,拿出来能救命。官窖产的,和这些可没得比。
他委婉地向裴曦解释了下这些瓷器的金贵。
裴曦懂了。瓷器贵,但糊在上面的buff更贵。
羽青鸾当即派出二百羽翎军去朝城接惠长乐。
惠长乐跟着裴冲和朝廷寻找他们的队伍一起回到朝城,因为没有通行令,过不了卧牛山关卡,于是在裴冲通过军驿司递了折子后,便留在朝城等候。
军驿司的快马传信送得极快,他们等了不到十天,便等到了朝廷派来接他们的羽翎军。
惠长乐所带的大部分随从都留在朝城,只挑了十几个亲信随从跟着裴冲和羽翎军去京城。朝廷如此封锁朝城,想必有不便透露之处,即使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下令封口。毕竟沿途见到许多作坊,据说都是生产军械的,一些作坊里还敲得叮叮当当的。这些透露出去,不知道什么都触到朝廷隐秘。因此,她挑的随从都是口风极紧之人。
来接他们的羽翎军也没能进入朝城,只在卧牛山关隘处等着,与他们会合后,调头往京城去。
通往京城的栈道重新修葺过,比当年修得更加宽敞结实,许多以前搭木架的地方改成了石条,关隘修成的石头的,上面还抹了青膏泥,整齐光滑,更加难攻。
过了卧牛山,到了鲁城地界,随处可见繁华,几乎已经看不到战乱的影子。路上的商队络绎不绝,旁边有许多沿路兜售吃食、货物、山果、野味的村民。她所见到的人,几乎没有打赤脚的,最差的也是穿了草鞋粗麻布衣服,路旁也没有无人收殓的尸骨。他们迁到大野国国都后,偏居一隅,虽说有牛羊产出,也能种粮食庄稼,但种不了稻谷、缺盐、黍米的收成也总让除不尽的杂草祸害了……够活命,但……穷,日子过得远不住裴贞在时的朝城。
这么多年了,惠长乐想起来都跟做梦一样。
他就那么带着人走了,再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