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是在唱反调。邢文易脑子也停了一下,真在问他?
邢玉知无意识握着他的手指,她脑子里一团乱糟糟地想事情,手里就忍不住用力摩挲了一下他的指节,结果摸到一点茧。她短暂被转移,顺着又摸了一下:“怎么没涂护手霜啊?”
邢文易还在想她的问题,没料到她突然又来这么一句,小心翼翼说:“……忘带了。”
“等下去买,你手太干了。”玉知随口吩咐一句,把他手松开:“你还没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你真在问我的建议?”邢文易不确定地问。
玉知投去一个狐疑的“那不然呢”的眼神。她自己要是能想明白就不会拖泥带水这么久,如果等到后天和王怡婷说?王怡婷巴不得她赶紧把章正霖收了。玉知心想,问题的制造者是章麻雀,她顶多是有放任问题发展的过错,如今提出问题的是她爸,谁提出谁解决,他自己不是说了吗?他是更年长的男人,也是绝对不会害她的爸爸。
“他和你表示过吗?你试着明确拒绝过吗?”
“没用。”玉知不想过多和他讲其中细节,只简短驳回了这个提议。
“那你就……晾着他,冷落他。”邢文易讲出来,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坏,但片刻就推翻了。女儿说直接拒绝没有用,那么就证明这个男孩子是不要脸的牛皮糖,不狠心一点绝对甩不掉。
“你说你们是朋友,那你就多交几个朋友。”邢文易补充一句:“女同学。”
“然后和别人玩不和他玩?”
“……时间长了他就懂了。”
玉知和邢文易沿着海岸线开始缓缓往来时路走,她的脚趾缝里全是沙子,脚趾忍不住动了两下,想把沙子蹭出去。没想到突然崴了一下。邢文易反应很快,立即伸手扶住她,玉知抓着他手臂借力站稳,脚有点疼,于是站着不动,等待疼痛缓解。邢文易蹲下去看她有没有伤到,听见女儿在头顶轻声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坏啊。”
“哪里坏了?”邢文易抬头,疑问道。
“你冷暴力很有一套。”玉知看着他的眼睛:“这样真的会伤到别人的。”
“我宁愿伤他也不愿意伤到你。”邢文易确认她脚没事,把她的鞋脱了,这双鞋是玉知图漂亮买的,沙子软陷,厚底的确更容易崴到,他等下还得再去买一双薄一点的,防止再崴到。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你心软,被他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觉得对不起他又被他感动,稀里糊涂和他谈恋爱,到最后耽误自己,真要到那时候我再管吗?来不及了。”
他说:“我不干涉你交朋友,但不得不插手掐断苗头。尤其是现在还不到谈恋爱的时候。”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空有一番爱女心切,嘴上一时也不知道还要再说什么:“总之…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知道。”玉知说:“我会做的。”
等到脚上的疼缓过去,她赤着脚往前走,脚踩在潮湿的淡黄色细沙里,时不时有温和的潮水漫上脚背,有点痒。邢文易沉默地走在她身边,终于走上柏油路,他给她穿上鞋,让她小心别再崴到。
时至傍晚,闷着的天空突然拨云见日,违反气象预报地晴朗起来。天空一概被镀上晚霞的蜜金色,所有的云都触手可及似的低垂下来,对于来自湿冷内地的旅者来说,这温暖简直如梦似幻。
两个人走在回酒店的路上,邢文易用地图搜度假区的超市在什么位置。他搜着搜着突然被自己弄笑:“怎么没想到让司机来接,就这样傻傻地走路。”
“这样走一走也挺好的,我脚也不疼了。”玉知说:“附近有商店吗?”
“有几个超市。”邢文易眼看着又要到晚饭时间,还是叫了司机来送他们去附近的商场吃晚餐、给玉知买新鞋子。
等餐位的时候玉知撇下邢文易跑到化妆品柜台那一片去买东西,邢文易也没太在意,自从玉知有自己的浴缸以后,就喜欢买手工皂、泡澡球之类的洗护用品,上学的日子还好,周末泡澡时间简直长到邢文易怀疑她在浴室缺氧晕倒。
他以为玉知又是在买泡澡球,酒店套房里有浴缸,她今天晚上估计不会放过机会。玉知提着两个纸袋回来,拿出东西给他展示:一个果然是泡澡球,另外一个是护手霜。玉知挤了一点在他手背上,说这个香味是木质的,比较适合男人用,又奇怪地说,你的手为什么总是这么干、这么粗糙。
“从小就这样。”其实玉知的手也是干燥的,不过因为还是小女孩,又不用做粗活,并不会像他一样干得好似砂纸。邢文易慢慢把护手霜抹匀,抬手凑近鼻子嗅了一下,香味他挺喜欢的。
玉知说,这护手霜可贵啦,用的都是我的零花钱。邢文易眉尾一动,很快就理解言下之意,是要他“报销”。花他的钱给他买东西,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的是什么?情绪价值?
邢文易好声好气告诉她回去会给她发钱,吃完饭又给她买鞋、买冰淇淋奶茶,这一天虽然波澜起伏,但是总体还是挺高兴,玉知回到酒店才觉得乏,毕竟一大早就起床坐飞机了,这一天折腾下来,食物提供的热量都入不敷出。
她防水泡澡,一边泡一边看电视吃刚刚买的果切。邢文易好像出去了一下,很快就回来了。她吹完头发听见他敲了一下房间的门:“洗完了吗?”
“洗完了!”玉知跑过去把门开开,邢文易让她坐到床上去,他手里握着一瓶活络油,刚刚让人帮忙跑腿买的。
玉知其实不疼了,但油都已经买回来了,就退一步说:“我自己来吧。”
邢文易说不用,他手劲大,吸收更好。
“要是不按,可能明天又痛起来,接下来几天都玩不好。”
玉知一想也有道理,电视还在放综艺,她眼睛粘着屏幕,靠坐在床上,脚往他大腿上一搭,怪会享受的。
邢文易的手指点了一下:“是这里?”
嗯嗯。玉知看屏幕,眼睛一瞬不眨。
叁秒后房间内发出一声惨叫,玉知把脚往他手上一踹,脚踝又被死死握住压在他大腿上,邢文易说他手劲大,这话说得真不假,她就算今天崴到了还没回过劲来,这一按也让他按废了。
“爸!爸!”她吼得像邢文易虐待儿童:“我不是男的!你收点儿劲!”
“噢。”邢文易再揉了一下:“这样呢?”
“还是痛……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
邢文易又轻一点,玉知说:“这下可以。”
他就用这个力道给她揉了几分钟,手上还有一点油,捉着另外一只脚踝也揉了一会儿。
“这边没崴。”玉知的脚在他手里扭了扭,因为有油润滑,鱼一样溜出来,脚趾还在他掌心踩了一下。
“走路走多了,怕你明天脚底痛。”邢文易还是给她按了按;“别不识好人心。”
“那你按吧。”玉知把脚又塞回他手里,她觉得这样使唤他也挺好玩的,她在这儿看电视,邢文易就坐在那儿,用自己的大腿给她当脚垫,宽大的手掌裹着她的脚,力道柔和地揉捏。她借着邢文易没看她的间隙,悄悄打量他。今天拌嘴以后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性格好得不得了,她甚至觉得两个人感情更好了。
可能常常小吵小闹才是正常的亲子关系。她这么想着,又开始作弄他,用脚趾踩他的手心,用脚踢他的胳膊。
“别闹。”邢文易制住她作乱的两只脚:“我不按了就是了。”
他去玉知这边的浴室里把手上发辣的活络油洗掉,出来站在她床边,拿起床头柜上她吃剩的果切吃完。玉知抬头来看:“你怎么都吃完了?”
“你不是不吃了吗。”
“哪有,我边看电视边吃的。”
“睡前少吃点,也别看得太晚,今天好好休息。”邢文易手掌压在她头上,把她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玉知气急,手扒拉自己的头发,边大声说:“你刚刚才摸完我的脚又来弄我的头发!”
“洗过了。”邢文易把手摊开凑近她鼻子,手上参与的活络油辛香混合洗手液的橙花味,丝丝缕缕侵入她呼吸。邢文易站得太近,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热度,和不容易察觉的还未燃的烟草味。
邢文易说:“我都不嫌弃你的脚,自己怎么这么嫌弃?”
玉知哼了一声:“不和你争。”
邢文易有点好笑,他也该去洗澡了,走之前叮嘱一句:“早点睡。”
门被合上,玉知瘫在床上。电视没心思看了,她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把今天的事都回想一遍,包括爸爸提出的对章正霖的应对方法。她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很过分的,但是除此之外又没有其他的方法。她不仅要让章正霖死心,也要小刀割肉似的舍弃掉一段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友谊。往日种种浮现心头,她极力压抑住自己的心慈手软,于是章正霖从早等到晚,一天拿起二十次手机也没等来回讯。
邢玉知不知道章正霖会不会感到煎熬,但她觉得好可怕。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把心甘情愿给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利,决策都在对方,半点由不得自己。如果她是爱的那一方,被这样冷漠疏远一定会很酸涩苦闷。
脚踝上被按摩的地方发烫,是活络油起效了。玉知想起邢文易在海滩上对她说的那句话,这世上只有爸爸绝不会害她,她愿意相信。她是软弱犹疑的人,此刻接过邢文易递的刀,总算可以快刀斩自己的乱麻、也斩断别人的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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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