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新民里弄堂就有了生气。这里住的人多是在工厂码头工作,一大早就是要起来准备上工的,因此,新民里的早晨特别忙碌,反而是到了中午,窄窄的弄堂不见人影,在阳光的照下会显出几分无力的样子。
宝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小跑着向弄堂外奔去。出弄堂,向左拐再向右转,笔直走下去就是福煦路,临街的第三间小铺子,是一家花店。花店老板娘姓姜,两年前的一天,君宝培上工回来,见她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扛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吃力地往前走,就上前去帮她。她淡淡地对宝培笑笑,拉了拉身边的孩子:“子浚,快跟叔叔说谢谢。”那男孩十分乖巧,连声对宝培说谢谢。
这一来,宝培和她就熟悉起来,她告诉宝培,她叫姜妤好,苏州人。早些年嫁了人,没两年丈夫就死了,只剩下她和孩子。她一个人举目无亲,听得人说上海遍地黄金,就卖了房子田产,带着孩子到上海讨生活。凭着卖房产的钱,她在福煦路租下铺子,前面是小花店,后面隔出一块地方睡觉,勉强也能度日。
宝培很同情妤好的遭遇,对她们母子的事也格外关心,每天上工前,都要特意绕到花店,帮妤好搬花盆花架,待她摆好花,才去码头。有一次,宝培去花店,远远就见子浚在门口呕吐,他问是怎么回事,子浚眼睛一转,竟跑进店里,躲在妤好背后不肯出来。宝培一再追问,妤好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他,在花店里生炉子,怕会把花熏死,她们一日三餐都只能吃干粮和凉水,子浚吃腻了,才会想吐。宝培顿时急了,不由分说便把自己家的钥匙塞给她,叫妤好到他家里做饭。妤好先是推辞,后来在宝培一再坚持下,终于答应。自那以后,妤好去宝培家做饭,也顺带将他的那份也做了,三个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就像一家人一样。
这天早上,宝培起得晚了,昨天夜里他一夜没合眼,老想着白天码头的事情。沧阑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让他坚定的决心突然动摇起来。
跑到花店门口,宝培见花盆和花架都已经放好,妤好正忙着把花一一放到架子上。这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蝴蝶,被满室的花香吸引,流连着不肯离去。妤好见了,便在屋里追起蝴蝶,竟把门外的宝培看呆了。
妤好生得十分秀气清丽,平时宝培还未曾注意,而当他看到妤好在五彩缤纷的花丛中追蝴蝶,一向平静的心忽然就泛起了波澜。宝培讨厌这莫名的心跳,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觉,和多年前他听到的话一样。
“宝培,你知道吗?我不能控制自己,不能停止爱他,我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好!”那急切热烈的话语又响在宝培耳边,让宝培想大叫,似乎这样就可以唤醒那个迷醉的灵魂。
妤好突然传出的惊呼声,打断了宝培的思绪,一抬头,宝培就看到妤好倒在地上,旁边是洒了一地的花,不禁笑起来:“你看你,在这么窄的地方追蝴蝶,当然要摔跤!都是七岁孩子的妈了,怎么还长不大似的。”妤好立刻从地上起来,收拾满地散落的花,再也不敢看宝培。她很久不曾这样敞开心玩乐,不想竟都被宝培看了去。宝培也跟着进了店,帮妤好收拾。
满室馥郁的花香,慢慢地缭绕在两人周围,妤好只觉得花香越来越醉人,双颊不由自主地红了。宝培的脸也微微有些发烧,只得加紧收拾,好快些避开这尴尬的时刻。偏巧,子浚从屋内跑出来,看到这一幕。他是个小鬼灵,马上就叫:“哈哈,娘脸红,君叔叔也脸红,我知道,娘肯定喜欢君叔叔,君叔叔也喜欢娘!”
原本就尴尬的气氛,因子浚一闹,更变得暧mei。宝培把子浚抓到怀里,用力地拍一下他的屁股:“你个小调皮蛋,就知道瞎闹,有没有好好念书?”妤好不管生活怎么困难,也要省出子浚上学的钱,宝培对于妤好的决定,十分赞同,他因为家境的关系,只念过几年书,一直对此深以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