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闻隽恼怒至极,在心中用“混球”、“色痞”、“狗东西”等把赵旻翻来覆去骂上一遍,走出一条街的距离后才稍稍冷静,回头一看,赵旻没追出来,仔细一琢磨,心中忽的倒柳暗花明起来。
赵旻明明有这样一栋大洋房,为什么偏偏要住到宋千兆家里去?
思及至此,应闻隽不免懊恼,他从来就不是个急性子,怎么偏偏对上赵旻就总是气急败坏,方寸大乱。然而此时也决计不可主动回去,应闻隽思衬片刻,冷笑一声,又走了回去,在巷口坐着。
大约只等了半个小时,就见赵旻从里头出来,果不其然,他脚往外头一迈,就先看见了孤零零坐着的应闻隽。肩膀宽,背却薄,衣裳被吹得紧紧裹在身上,不知是真的无处可去,还是想回来找自己,拉不下脸。
赵旻幸灾乐祸,得意地欣赏着对方的狼狈,直到应闻隽把头低下,埋在胳膊里,搭在双膝上,才禁不住一愣,下意识道:“这就哭了?”
应闻隽没吭声,头却没抬起来。
赵旻又哎呀了几句,憋不住了,凑上前和应闻隽并排坐着。感觉到一件大衣沉甸甸地披在自己肩头,胳膊又被轻轻一撞,应闻隽就知这事儿成了一半,在心中冷笑,骂赵旻这贱狗。
赵旻不乐意道:“明明是你有求于我,把我骂了不说,现在还要我来给你台阶下。”
这次应闻隽抬头了,却依旧不肯看赵旻,跟还在和谁生气似的,低声道:“你平时就是这样哄柏英的?”
“他可不用我哄,只要票子给到,或者送个礼物就能打发,然而礼物嘛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珍珠项链啊,钻石袖扣啊,这些他最喜欢,再不济,脱了衣服躺床上,睡上一觉就什么都解决了。你手里拿的什么,给我看看。”赵旻这才看见应闻隽手里攥着个东西,掰开一看,是个狗尾巴草编成的戒指,便把手伸到人家脸前头去,蛮不讲理道:“哦,这个啊,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给我带上吧。”
应闻隽没给他得逞,往地上一扔,踩了过去,扔下句:“我也不用你哄。”
见他要走,赵旻也不急,只低低笑了声,长臂一伸,扯了应闻隽的手腕,稍一用巧劲儿,就把人给拽了回来。
“我说你就别玩那套欲拒还迎的把戏了,你往我房子前头一坐,不就是等我出来哄你好提条件?赶快说吧。”
应闻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就被搂在怀里,坐到了赵旻的腿上。这次赵旻还真不是故意的,纯粹是同柏英调情习惯了而已,倒是应闻隽,好像坐的不是赵旻的腿,坐的是块烫铁,是块钉板,猛地推着赵旻的胸口站了起来。
应闻隽欲拒还迎不假,可抗拒和赵旻亲热更是不假,只这一下,就又叫他回到在小白楼的那个被人破门而入的早上,冷汗又出了一身。
赵旻看他神色不对,还以为是冻着了,只道:“回屋说吧。”进到房子里去,见应闻隽还在发抖,赵旻这才觉出不对劲来,皱眉道:“你怎么了。”
应闻隽勉强定下心神,解释道:“那天早上你走了以后,大太太带人去小白楼捉……将我堵在了床上。”他没好意思说出捉奸二字,又将遇见赵旻前后发生的事儿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遍。赵旻是聪明人,当下就明白过来,应闻隽这是被人算计了,他赵旻只是凑巧被卷入其中。
又听应闻隽道:“自从两年前你舅把我推到明面上之后,我在宋家的日子就不好过,大太太爱子心切,觉得我挡了她儿子的路,一直想法子把我赶出宋家。所以赵旻……”
应闻隽抬了头,直直看着赵旻:“你我不是一路人,你自小要什么有什么,想要的不想要的你都有,我不一样,我若是被人抓住把柄赶出宋家,挨顿皮肉之苦只是轻的,可你舅是什么性子你该知道,他不会放过我远在贵州的爹妈。那天我不知道你是谁,若知道,我绝不会将你拉进我房中。你年纪小图新鲜,没见过我这样的,我陪你三天就是,但三天之后,无论医生怎么说,无论这事如何解决,你都得断了这方面的念头。”
赵旻一脸无聊,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轻声道:“说完了?”
应闻隽点头。
“可我觉得你没说完,你只说了一半。”
赵旻笑嘻嘻的,凑近了:“你想说让我这三天里不许碰你,配合你打掩护,三天之后还要配合你,配合你在我舅那里守口如瓶。除此之外,你还要我三天以后有多远滚多远。”
应闻隽凝神屏息,看了赵旻半晌,收起那副可怜兮兮的神情,眼中多了几分冷漠。赵旻这样一看,才点头道:“对了,这副表情才对。”
“你若不答应就算了。”应闻隽不说话了。
在一阵破罐子破摔的沉默里,又听应闻隽忽的温柔淡然一笑,“大不了我再找个借口,随便去什么地方躲上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不管有过什么,都没了。我这个人你用不用得上,我提的条件你到底应不应,你赵旻是聪明人,自己想吧。”
像是忽然变了个人,应闻隽微微一笑,话里有话。
赵旻先是讶然,上下看了应闻隽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应闻隽这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威胁人了。赵旻心想,小白楼雅间里,躺床上任他为所欲为的应闻隽没意思;当着他舅的面同他虚与委蛇的应闻隽也没意思,现在眼前头这个跟他玩心眼,玩不过就耍横耍混的应闻隽,才最有意思。
不过比耍混,他还真混不过赵旻。
“那好啊,你去哪里,我陪你回贵州好不好?”赵旻乖巧着,吃人不吐骨头,冲应闻隽威胁道,“哦对了,我应当管你父母叫什么?姑姑姑父对吧,我还没见过他们呢。不过听你的意思,姑姑姑父是老实人,哎呀,这关系我可理不清了,他们把表哥你嫁进宋家,也就是自家弟媳的娘家,想必心里早就挣扎过一番吧,这要是知道你还把表弟给睡了,姑姑姑父会不会更接受不了呀?会不会更觉得对不起我母亲啊?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赵旻要什么有什么,不要什么,也来什么,那个我不想要的,可能就在你肚子里揣着呢。反正我是没什么所谓的呀,大不了闹一场,我回英国好了,我们去告诉姑姑姑父,你肚子里揣的好事是谁干的。我的退路倒是多得很,不过表哥你嘛,我可就不知道了。”
他越说,应闻隽脸色就越白,直至听到他提到自己父母,要把二人的破事捅到自己父母面前,才猛地站了起来:“赵旻……你简直是条疯狗!”
赵旻将应闻隽领来这地方,叫应闻隽窥见一丝反常,而应闻隽自以为示弱的一番话,也叫赵旻明白了父母是他的软肋,彻底露出卑鄙的一面。疯狗闻见肉腥味就猛烈抽动鼻头,龇牙咧嘴,咬住就不撒口,应闻隽平时见了避之不及,生怕被咬上一口,如今被赵旻沾上,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偏的这条疯狗,还是他自己主动领床上的。
赵旻这条疯狗偏要鱼死网破、肆无忌惮地威胁着应闻隽!
他的脸越是乖俊,嘴巴就越是恶毒。在旁人面前越是风度翩翩,在应闻隽面前就越是下流无耻。
他只是故意漏了一个小把柄,应闻隽果然乖乖上钩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很乖很听话,你一示弱,我就会任你拿捏吧。”赵旻开心地笑道:“你倒是再骂我呀。”
“本来呢,你我之间还是有商有量的,要不要我负责,全凭你自己拿主意,可你非跟我耍心眼,非跟我来欲拒还迎那一套,我还真就上钩了,真就要负责到底,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应闻隽明白,事到如今,他算是彻底被赵旻这条疯狗给缠上。赵旻得意地欣赏着应闻隽恼羞成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神情,还嫌不够似的,又补了一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给你时间考虑,强扭的瓜不甜,我赵旻最不喜欢的就是强人所难,我喜欢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我除了这个,还特别的孝顺,就喜欢拜访家中的长辈。”
看着他嬉皮笑脸,应闻隽恨不得把赵旻这身人皮给扒下来,看他内里到底是个什么畜生模样。
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赵旻却不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连着三天没回宋家,只因他本来就是个花天酒地的性子,宋千兆也没在意。三天后的一大早,赵旻醉宿未醒,家里的门先给人敲响了——应闻隽提着个小皮箱站在外头。
赵旻开门让他进来,全然不付三天前鱼死网破的模样,笑道:“三天不着家,你是怎么骗我舅的?”
应闻隽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没回答,而是道:“我睡哪里。”
“随你挑。”赵旻眼神别有深意,应闻隽倒坦荡的很,径直走进赵旻卧室中,往他床上一躺,一副为所欲为的模样看的赵旻直接笑了出来。应闻隽恼怒道:“你笑什么?你脑子里来来去去不就想这些?”
赵旻好像心情不错,在应闻隽旁边侧着躺下,一手支着脑袋,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你话讲的明白些,我脑子里想什么了?我不过是想给自己寻个老妈子打扫做饭,你想哪里去了。我嘴巴挑,这三天里你得把我照顾好,不过你都给人当太太当五年了,伺候人的功夫想必不会差。”
他言辞刻薄放肆,还以为一番逗弄下来应闻隽又要疾言厉色,谁知这人似乎是在这三天里想通了,摸清了赵旻的路数,不急也不恼,只顺着他的意思讽刺道:“伺候人我炉火纯青,不过伺候狗还是头一回。”
“嘴巴这么厉害,你不跟我装可怜啦?”
应闻隽将他一推,背过身躺着,将自己当成一截木头,要杀要剐,虽赵旻自己折腾,反正他刚跟宋千兆结婚时就是这么过来的,若认真说来,赵旻的床上功夫还好些,他在小白楼那一夜不是全然没有感觉。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赵旻在脱衣服,应闻隽闭着眼,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若赵旻是普通人他大抵会接受的更容易,可赵旻偏偏是他表弟……
“我走了。”
赵旻探身过来,拍了拍应闻隽的脸,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就觉得好笑。
应闻隽差异回头,见对方已换上一身剪裁得体服帖的银灰色西装。
赵旻嚷嚷道:“怎么了嘛,怎么这副表情,我不碰你你很失望?人家白天也是要上班的呀。”说罢,不再管应闻隽反应,也没同他说这三天里到底要他做什么,提着公文包,哼笑一声,走了。
应闻隽坐在床上,打量这房间的布局,里头东西少得很,卧室那头连着一间浴室供人洗漱,里头的台面上摆着瓶印着英文的须后水。主人家不在,他不应该到处乱走,可一想到这房子是赵旻那小畜生在住,应闻隽就懒得顾忌礼仪道德了。
他不一把火将这房子点了,就算他给赵旻面子。
这房子似乎久不住人,哪间屋子都空旷的很,只有二楼走廊尽头那间归置的东西还多些,都是女人家用的,不过也都落了灰。
应闻隽顺着楼梯下到一楼,见客厅的墙壁中央挂着一副相片,正是他上次来见到的那张。这次赵旻没再遮着,应闻隽走上前,仔细看了片刻,终于认出站在最左边的那位是他的小姨,也就是赵旻的小姑。相片中的两个女人都十七八岁的样子,另一个人是谁,应闻隽没有头绪,却依稀觉得眼熟。
就在这时,背后一个声音传来:“那是小姐,也就是少爷的母亲……这是小姐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和最要好的女朋友照的。”
应闻隽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回头一看,见一位和蔼可亲的胖女人从厨房走出,看模样已年逾六十。那婆子说是她年轻时是赵旻母亲宋千芊的奶妈,后来有了赵旻,她又帮着宋千芊把赵旻拉扯大,宋千芊去世后,她就跟着赵旻去了赵旻的小姑家,如今赵旻回国,她才再次回到天津来,让应闻隽跟着赵旻管她喊张妈,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她。
应闻隽一听便知张妈身份不同于寻常下人,哪里敢使唤她,慌忙扶着人在沙发上坐了,没敢说自己是赵旻的表哥,只说是赵旻的朋友。
应闻隽又往相片上看了一眼,问道:“旁边那女学生,难道不是赵旻她小姑?”
张妈笑着点了点头,又问应闻隽晚饭想要吃什么。应闻隽心不在焉,只让张妈怎么方便怎么来,心道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宋千芊在和赵岩结婚以前就认识赵旻的小姑,二人同在燕京大学读书,先成了至交,后成了妯娌,只怕赵岩都是通过妹妹的关系认识了宋千芊。
因着宋千芊婚后与赵岩感情不和很早就搬回天津的缘故,应闻隽倒是没怎么见过这位名义上的表舅妈,可为什么宋千芊去世后,赵旻不跟着赵岩这个当爹的,而是跟着小姑长大?
应闻隽直觉赵旻将自己留下的理由没有那样简单,只警告自己这几天要小心行事,不要被赵旻给利用。
傍晚时分,客厅电话响了,应闻隽知道是谁,不想搭理,没过一会,张妈笑眯眯探头进来:“是少爷打来的,要应先生您接电话呢。”
应闻隽见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赵旻让应闻隽换身衣服,晚上陪他去见朋友。
应闻隽道:“不去。”
赵旻遗憾道:“那好吧,你不陪我去见朋友,我只好陪你回贵……”
他话还没说完,应闻隽就把电话给撂了。张妈提前得了赵旻吩咐,拿着身西装过来,见应闻隽面上带气,便笑着劝了句:“少爷脾气就这样,应先生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应闻隽有些尴尬,也不知赵旻是如何跟张妈形容二人关系的,听张妈这话的语气,倒像是在劝生气闹别扭的两口子一样。应闻隽没接话,只褪下长衫,把西服换上,站在等人高的穿衣镜前一看,竟恍惚片刻,在宋家后宅待太久,已有些忘记自己多久没穿过这样的衣裳了。
张妈站在他身后赞叹道:“应先生这样穿才对呢!看着精神多了。”
她又想起什么,慢腾腾起身,抱来一堆印着英文的瓶瓶罐罐,将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犯难道:“我记得小姐还有几瓶香水留在这里,有一瓶是给男士用的,味道没有那么香,全放一起,我都分不清楚了……”
应闻隽手指伸过去,手背白的很,从中拿起一瓶。
张妈惊讶道:“应先生认得这些外文啊?”
应闻隽没吭声,张妈识趣道:“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应闻隽讥讽一笑:“司机?看来这混蛋平时没少跟他舅装穷。”
他没让司机载自己过去,而是要了地址,步行而去,巴不得等他到时赵旻等人已散场。见面地点是在一家舞厅,这地方应闻隽知道,宋千兆的大儿子爱去,大太太骂过几回后才消停。他被印度门童领着,进去时赵旻脸颊通红,看样子是喝高了,正靠在别人的肩上,见应闻隽一来,便冲他招手。
身边朋友见状调侃道:“新欢啊?”
赵旻不反驳,更不解释,把难题留给应闻隽,故意道:“人家说你是我新欢呢,你告诉他们我们是什么关系。”
看出他故意给自己难堪,应闻隽在心底冷笑一声,继而在众人好奇探究的目光中,落落大方地冲赵旻的朋友们打招呼,丝毫不露怯,不露短,往他身边一坐,温声道:“他舅舅是我的丈夫,我跟赵旻是亲戚关系,今天我来,是替他舅舅,替柏英盯着,大家尽情玩,今天我们家赵旻埋单。”
应闻隽转头,冲赵旻挑衅着点了点头,见赵旻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