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鸾跪了两刻钟,腿麻了,膝盖也开始疼,但他不敢起来。
房门被敲了敲,沈玉鸾紧张,却又想到叔父根本不用敲门。
“进来。”沈玉鸾有气无力。
房门被推开,许管家捧着食案进来。
沈玉鸾觉着自己狼狈,脑袋压得更低。
许管家却点头,心想还好不算愚昧,懂得自救。
许管家半蹲下,将食案放在沈玉鸾面前。
“少爷回来得晚,怕是没在外面用膳。我让厨房熬了一碗莲子羹,再弄了几道菜,少爷趁热吃吧。”
沈玉鸾脑袋动了动,抬起头,嘴唇干涩,声若蚊蝇:“我若是吃了,叔父会不会生气?”
许管家摇头:“老爷从不会吃食上苛待家中子侄,何况少爷您这个儿再长一长,放心吃吧。”
许管家从来不会骗沈玉鸾,沈玉鸾也是饿极了,连忙端起莲子羹往嘴里倒。
“少爷慢点,吃快了烫胃。”
沈玉鸾从许管家进来时就闻到了炒鸡丁的味道,如今一番狼吞虎咽,很快就饱了。
许管家收拾空碗,让人将地面擦一遍,临走时盯着沈玉鸾的发旋。
“少爷。”
沈玉鸾眼眸里映出烛台的光:“唔,许伯?”
许管家对上沈玉鸾双眼,低声道:“少爷要乖一些,不要惹老爷生气。”
沈玉鸾心脏忽然颤动:“我……我……”
许管家眼皮垂下,声音更轻:“真正的老爷与您印象中的叔父不是一人。”
沈玉鸾嘴唇抖了抖。
许管家看向门外,他太了解老爷了。
“少爷,这是您最后一次惹老爷生气了,下次……可能就没有下次了。”
许管家带人离开书房,房门被关上,烛火因微风抖了抖,沈玉鸾抖了抖,失神跪坐。
“不能再惹叔父生气了。”沈玉鸾喃喃出声,似乎是在告诫自己。
一个时辰后,沈府长廊。
许管家提着灯照亮地板上的纹路,紫色官袍的金线由深至浅泛光,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沉香。
“他回来了?”沈重发冠上别着玄玉簪,扫视许管家一眼,声音低沉稳重。
许管家低头:“少爷照您所说,正在书房候着。”
许管家掌心都是湿汗,若是少爷现在还未归,怕是今后都没有腿能撑着他走出沈府了。
“嗯。”单一个字,无人知沈重喜怒。
四周仅剩脚步声,直到出了长廊,沈重又问:“他可有用过飧?”
许管家:“少爷用过了,就是胃口不太好,食量只有往日的一半。”
沈重半眯着眼,低嗤。
书房外,众人退下,院中仅剩沈重。
书房内。
沈玉鸾脸色煞白,腿早已没了知觉,他无助张望四周,眼眸上已蒙上水雾。
腿好难受,他弯腰双手撑地,手臂打弯,一抖一抖,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从他下巴滴到地上。
叔父怎么还不回来?
这一个时辰,他无时无刻不在数着数字,可真当房门从他身后打开,凉风微微掀起他衣袍时,心脏还是骤停了一瞬。
脚步声平稳有力,离他越来越近。
沈玉鸾逐渐呼吸不畅,他意识到自己跪姿散漫,遂直起腰。
然而,沈重就像是没看见一般,长靴踩过离沈玉鸾仅有三寸之地,走向香炉。
炉盖被拎起,沈重俯视香灰,望了足足半刻钟。
沈玉鸾大脑如绷紧的弦,瞳孔几乎都要缩在一起。
沈重转身,脚步声再次响起,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烛光,沈玉鸾眼前一片昏暗。
沈重居高临下俯视他这顽劣的侄儿,孩子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一样。
沈重扫向沈玉鸾的膝盖,对沈玉鸾脸色煞白的原因已知道了大概。
原本寂静的书房响起了厚重的声音:“错在何处?”
沈玉鸾张了张嘴,一抬头却看到沈重取下了墙上的戒尺。
沈玉鸾眼睛瞪大,下意识向后一坐,妄想避让。
沈重转身,看到这一幕,双眼微眯。
沈玉鸾很少见到叔父生气,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叔父实质的怒意。
“叔父……”沈玉鸾声音沙哑。
沈重未言,将沈玉鸾从头到脚打量,眉头紧蹙。
沈玉鸾咬了咬干裂的唇,断断续续:“我错了。”
沈重:“嗯?”
沈玉鸾:“我不该晚起,不该在课上走神……”
沈玉鸾说着有些哽咽:“不该晚归,不该、不该……不听叔父的话。”
沈玉鸾想到今日下了马车以后,许伯的话,视线逐渐朦胧。
“不该和那群人厮混,也不该去玩蛐蛐……”
沈玉鸾像倒豆子一样,将他的错处交代清楚。
为了不让叔父看到他的眼泪,沈玉鸾低着头,泪水落在了衣衫上。
沈重拿起桌上的《清心经》翻了一页,随后将书回书架。
细微的抽泣声在书房格外清晰。
沈重却置若罔闻,他来到沈玉鸾面前,平静道:“手。”
沈玉鸾手掌蜷了蜷,还是抬起左手,露出掌心。
“啪——”
“啊!”掌心迅速肿起,戒尺的形状清晰可见。
沈玉鸾握了握手掌,沈玉鸾声音已混着哭腔:“叔父……我知错了。”
戒尺再次砸下,又是响亮一声。
“啊啊——叔父!”沈玉鸾蜷缩身子,想要将手抽离,这时他听到沈重冷冰冰道:“再加十下。”
沈玉鸾僵住,而后弓着腰,右手握着左手手腕,掌心高过发顶。
“请、请叔父责罚。”沈玉鸾鼻子酸酸的,转头借用衣袖擦去眼泪。
“啪!”又是一戒尺。
“唔……”沈玉鸾双目通红,费尽力气才没让自己趴下。
之后连续三下,沈玉鸾再也支撑不下去,他将手抽回,颤颤抬头:“叔父……别打我了。”
戒尺悬于空中,沈重眼眸垂下,他看到他的侄儿再次违背了他的话,抱着肿胀的手掌含泪看他。
沈重自认为这些年对侄儿已经够宽容了,每次责罚,包括这次,他甚至连半成力气都不曾使出。
侄儿比常人更容易感到疼。
沈重胸口聚了一团气,他从不喜欢有人躲避他的惩罚,就在他开口欲训斥时,只见眼泪从红通通的双眼流出,划过精致的面颊,最终悬于下巴。
那双墨色双眼似乎包含着浩瀚星辰,睫毛上的泪珠似是在昭示着其主人的委屈。
沈重眼底划过太多情愫,但终究还是开口,让少年再次将左手举起。
左手本就红肿,若是再打,怕是疼痛得翻无数倍。
少年再怎么不愿,还是只能将手举起,泪水如断了弦的珍珠“滴答”“滴答”落下。
少年没有发现,自己叔父的怒气已经熄灭了不少,甚至眼底多了一缕探究与不可言说的欲望。
戒尺接着落下,不快,但已足够沈玉鸾哭到失声。
“叔父……不要打了……”
二十戒尺打完,沈重停顿,对着沈玉鸾道:“这是对你今日衣冠不整的惩罚。”
沈玉鸾呆住,他茫然看向自身。
沈重:“今日为每旬第七天,你应当着湖蓝色,玉佩为祖母绿,发冠雕花为双鹤绕珠。腰带所系之处偏上,衣领未在中央……”
是的,沈玉鸾的每日穿着沈重都曾定下规矩,是沈玉鸾忘记了今日穿着,傍晚换衣时又未对着镜子整理衣冠。
沈玉鸾哆嗦着唇:“叔父……再原谅鸾儿一次。”
少年得知此时惩罚连一成都未到,像是吓傻了一样,呆呆的。
“手。”
沈玉鸾摇了摇头,又想到叔父会加罚,他低头看着两只手掌,低泣着举起右手。
一连十下,每次都让沈玉鸾泪如决堤。
“叔父,饶了鸾儿……”沈玉鸾很少自称鸾儿,虽然叔父常这样唤他,但他总觉得有些孩子气。
此刻,他却管不了这么多,只要能逃脱责罚,哪怕用称呼让叔父怜惜。
“叔父……”沈玉鸾仰着下巴,哭得梨花带雨,哀求望着沈重。
眼泪顺着脖颈滑落到衣襟中,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泪水会滑向少年身体的哪一处。
少年音色本就清脆,这一刻的哭声沈重好像听到了比自己最喜欢的古琴奏出的琴曲还要美妙的乐声。
沈重眸底漆黑,这一次戒尺比之前多了一倍力。
“啊——”沈玉鸾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沈重腿上,脸上的泪水染湿了紫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