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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长沙阅兵 顾和尚鼓吹唐生智 金兰结义 蒋介石拜把李宗仁(2 / 2)

却说阅兵结束之后,唐生智从东门大校场回他的总指挥部,一路上心情怏怏,垂头丧气地好像失了魂一般。他的情绪不好,并非前线有什么不利的变端,乃是方才蒋总司令阅兵坠马,使他感到晦气。因唐生智平日笃好阴阳谶纬之说,他幕中常养着一批星相、巫师,每逢他在军政上有所行动,必请人扶乩卜卦,以定吉凶行止。昨日刚开过军事会议,定下直取武汉的战略大计,他不日将赴前线督师指挥第四、七、八各军由湘入鄂,进攻武汉。不料大军未发,今日阅兵却发生主帅坠马的不吉利事,使他顿感未来的作战凶多吉少,因此心中闷闷不乐,怅然若失。不想,刚进得家门,便迎面碰到一个胖大和尚,他拱手一揖,口中念念有词道:

“贫僧特向总指挥贺喜!”

唐生智一愣,见此僧乃是他幕中养着的一名“高僧”,姓顾名伯叙,自称密宗居士,唐生智尊其为师,潜心向他学佛,并用佛教对部队进行精神教育,令官兵一律摩顶受戒为佛教徒,佩戴大慈大悲救人救世胸章。不过,这个“高僧”平时生活多不检点,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唐府中背地里多呼其为顾和尚。却说这顾和尚也有过人之处,据说他能知人之过去未来,生死祸福,所言之事,无不灵验。因此唐生智也不计较他生活上的问题,把他养在幕中,令部下拜其为大师。顾和尚虽无职无衔,但却是唐军中不具名之参谋长。

唐生智正为蒋总司令阅兵坠马之事懊丧不已,不料这顾和尚却偏偏前来道喜,唐生智急切中忙抓住他的手,问道:

“顾老师来道何喜?”

“唐总指挥今日大喜特喜,将有齐天之洪福!”顾和尚又是躬腰一揖。

“啊?!”唐生智被顾和尚说得真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请入密室细叙!”顾和尚神秘地对唐生智说道。

“好。”

唐生智忙将顾和尚引入那间商议机密的小房间里,随手将门带上,请顾和尚落座后说道:

“敬请吾师指教。”

顾和尚眨了眨那双泡眼,慢慢说道:“贫僧今日上午正在佛堂打坐,忽闻西南方向腾起一道紫光,接着只听轰然一响,睁眼看时,只见尊府之上,绕着一匝紫光。贫僧掐指一算,知是紫微星君下界来助唐

总指挥,那轰然一响,乃是蒋总司令为上星所克,阅兵坠马。”

“啊!”唐生智心中暗地一惊,心想这顾老师真是神人,自己尚未返府,而他已预知今日蒋总司令阅兵坠马之事。

顾和尚不动声色地瞟了唐生智一眼,轻轻说道:“蒋总司令过不了第八军这一关!”

唐生智心中又是一紧,因为蒋介石正是检阅完第七军,刚到第八军仪仗队的边缘便坠马了。顾和尚这下不再看唐生智,而是微微闭起他那双泡眼,手拈佛珠,慢慢说道:

“贫僧近日夜观星相,唐总指挥星光灿烂,今日又有紫气东来,不久必黄袍加身,洪福齐天,据此特来贺喜!”

唐生智见顾和尚说得有板有眼,更是深信不疑,顿时喜之不胜,也顾不得身上正穿戴着国民革命军将军服,忙向顾和尚打了个深深的稽首,激动不已地说道:

“深谢我师指引之恩!”

“阿弥陀佛!”

顾和尚正襟危坐,双手合十俨然已化成一尊如来佛祖。

其实唐生智哪里知道,久居他幕中的顾和尚,平时暗中收买唐左右之卫弁佣人,为其充当耳目,因此对唐本人的思想行动及周围发生之事了若指掌。所以常能言中别人所问之事,故而能得唐之信赖。今日蒋总司令阅兵坠马,便是唐生智一名卫弁在唐未返府时已向顾和尚暗中通报了,因此唐生智进门伊始,顾和尚便煞有介事地跑来贺喜。

不说唐生智为将来能“黄袍加身”而大喜过望,却说蒋总司令阅兵后回到旧藩台衙门官邸,心情甚是阴郁,他独自一人,背着双手,在室内踱步,回想着今天阅兵场上那可怖的一幕,心由不住地震颤。长沙阅兵,并非蒋介石一时兴之所致,乃是他在广州接获北伐军在湖南战场大捷的消息后,率总司令部机关及幕僚北上督师途中,早已谋划好了的。他的目的是通过大阅兵,大造革命舆论,向北洋军阀施加精神之打击,以正国内外之视听。另外,此次在湖南战场上获得大捷的第四、七、八三个军,除第四军上年在东征讨伐陈炯明时受过他直接指挥外,第七、八两军官兵中,只有第七军军长李宗仁与他见过面,连那位广州方面认为“半路出家”的前敌总指挥唐生智他都还没见过。因此他到长沙,便想通过检阅第七、八两军驻长沙部队,以加强他这位总司令的影响,进而牢牢掌握住这两支能征善战的部队。蒋介石的谋划,无疑是具有统帅的战略眼光的,不幸的是,他在阅兵时偏偏从马上坠了下来,他这位总司令竟当着数万部下官兵丢人现眼,使他的形象深受损害,计划大受挫折。他越想越气,太阳穴突突直跳。此时,副官进来问安,他正在气头上,便把桌子一拍,大骂道:

“娘希匹!我要把你们这些窝囊废统统毙掉!”

那副官吓得浑身发抖,蒋介石紧逼一步,用手指指着副官的眼睛,喝问道:

“你们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不把我的马调教好?”

“报……报告总司……令,那马……马……马……”

副官被蒋介石的盛怒吓得连话也讲不清楚了,蒋介石用手指戳着那副官的眼眶骨,步步进逼,大声呵斥:

“说!说!那马怎么回事?说!”

那副官生怕眼睛被戳伤,连连后退,直退到被墙壁挡住,不能再退了,他本能地伸出双掌,将两眼捂住。蒋介石的手指如雨点般直戳着那副官的手背,疯狂地叫喊着:

“你说你说你说……”

此时,总司令部的副官长张治中尚留在衡阳照料一应事务,没有随蒋到长沙来,因此这位副官的处境也就更加狼狈了。蒋介石大骂一顿之后,正要喝叫来人,将这副官和马弁、马夫以及那匹肇事损主的枣红马统统拉出去“军法从事”,忽报第七军军长李宗仁来见,那愣在墙边的副官仿佛得了大赦令一般,趁机赶快退了出去。

蒋介石听说李宗仁来见,忽地把那双凌厉的眉毛一挑,立即转怒为喜,心中马上转出一个念头来,他放下双手,顺了顺气,便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从抽屉中拿出一张大红纸,迅速写下一份兰谱。

这种兰谱乃是旧时江湖之上或同僚同仁之中,志同道合者结为异姓兄弟时所填写交换的一种谱帖,称“金兰谱”,取古书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之意。填谱换帖,乃是蒋介石的拿手好戏,他不仅按照千百年来这种古老的格式逐一填写了生辰八字和如兄如弟之类的文字,还推陈出新拟了四句时髦的誓词:“谊属同志,情切同胞,同心一德,生死系之。”写好之后,蒋介石端详了一遍,认为还算满意,便把它装入抽屉之内,然后命人把李宗仁从客厅请到他的办公室来。

你道蒋介石为何听说李宗仁此时来见便转怒为喜,又为何匆匆填写一份兰谱?原来这都是蒋介石的迷信和权术思想所至,他之为人处世常常是包含着三分迷信和七分权术。他虽早年追随孙中山革命,现在又当上了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但他的迷信思想却并不逊于半路出家参加革命的唐生智。当蒋母病故之时,他还奔走于广东、上海之间,与孙中山的革命事业若即若离,孙中山周围有胡汉民、汪精卫、许崇智、廖仲恺等一大批文武干员,蒋介石不过是许崇智手下的一个中校参谋长,他深感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有一次他在上海,听说有位湖北籍的同盟会会员肖萱流落于十里洋场,此人精于堪舆之学。蒋介石便慕名前去拜访,恳求为其母卜葬地。肖萱欣然答应,带上罗盘与蒋介石到了奉化。蒋对肖尽情款待,每日随肖外出踏察,肖萱也不辞辛劳,踏遍奉化的山山水水,终于在鱼鳞坳找到一块墓地。蒋葬其母于鱼鳞坳之后,从此仕途竟一帆风顺,不过几年,北伐军兴,蒋介石取得了军政大权,成为煊赫一时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对此,他认为是母亲葬地风水的灵应,每思酬谢那位肖萱,但不知其人之踪迹,后经多方打听,方知肖萱正在武汉。蒋介石在决定先鄂后赣直取武汉的北伐大计后,准备在攻下武汉时,内定肖萱为湖北省政府秘书长,以酬其为蒋母卜葬地之劳。不曾想大军未发,他却阅兵坠马,正应了古时大将出师,被大风吹折纛旗的不祥之兆,蒋介石顿感背皮发麻,心中发憷,只得拿副官和马夫来出气。但他细想之后,又觉此事有些蹊跷,为何检阅第七军之时能平安通过,而刚到第八军之序列便发生坠马?想来想去,他认定必是唐生智其人和第八军对他有相克之因,李宗仁和第七军则能与他和衷共济。想到这里,他便决定与李宗仁结为兄弟,一是可进一步抓住拥有实力的李、黄、白集团,使其为己所用,二是因自己的嫡系第一军主力尚由何应钦率领正在入闽,与他北上的仅有刘峙一师,将来打下武汉,唐生智之势力必然膨胀起来,为驾驭局势,只有联李制唐。蒋介石正在盘算着,副官已将李宗仁引进办公室来,蒋介石堆起满脸笑容,招呼李宗仁坐下。

“总司令,我准备明日赴汨罗河前线,发起突破敌军防线的攻势,临行前特来请总司令指示。”李宗仁落座在蒋介石办公桌旁边一张木椅上后,便说明了来意。

“嗯,很好,很好。”蒋介石仔细地端详着李宗仁的脸膛,并不直接给什么指示,却问道,“李军长,你今年多大了?”

李宗仁不知总司令问自己年龄是何意,愣了一下才回答道:

“三十五岁。”

“嗯,很好,很好。”蒋介石微笑道,“我今年三十九岁,比你大四岁,我要和你换帖。”

李宗仁实在想不到身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蒋介石要和自己结金兰之交,他是个纯正的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在军中只有上下级关系,并不需要别的什么关系。他与黄绍竑、白崇禧情同手足,但却并没有桃园结义,因为黄、白是他的部下,他是他们的上官,黄、白服从他,他也格外尊重他们。因此他一听蒋总司令要和他换帖,便极不自然地说道:

“总司令,我是你的部下,换帖之事,实不敢当啊!”

“没关系,没关系。”蒋介石依旧微笑着,他也不管李宗仁答应与否,便拉开抽屉,取出刚才填写好的那份兰谱,递给李宗仁,说道,“这是我的兰谱,请你收下。”

李宗仁慌忙站起来,摇着头,推辞道:“总司令,我惭愧得很,实在不敢当呀!”说着直往后退。

蒋介石见李宗仁不敢接他的兰谱,追上去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人好,很能干,应该成为我的兄弟!”

李宗仁仍不接蒋介石递来的兰谱,他步步后退,蒋则步步紧逼,李宗仁一下子便退到了刚才那位副官所退到的位置上,背已靠墙,不能再退了。蒋上前一步,笑容可掬地将他那份兰谱塞进李宗仁的军服口袋里,并且亲切地嘱咐道:

“你也要写一份兰谱给我啊!”

李宗仁满脸尴尬,无心再坐下听蒋总司令的指示了,他向蒋敬礼告辞。出得门来,他感到军服右边那只口袋里好像装着一只老鼠似的,既不敢用手去摸,更不敢把它扔掉。路过庭院里时,只见白崇禧陪着苏联顾问加仑将军在漫步,加仑向他招了招手,用不大熟练的中国话喊了他一声:“李将军。”李宗仁见加仑将军喊他,忙走了过去。

“李将军,在昨天的军事会议上,你是革命军中主张攻鄂直取武汉最强硬的一位将领,依你之见,我革命军需多少时日才能打到武汉?”加仑将军是一位标准的俄国军人,他腰上束着一条宽皮带,身材魁伟,一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里闪烁着深邃机敏的军事战略家的眼光,他通过身旁的翻译,直率地向李宗仁问道。

李宗仁一听加仑将军问他多少天可打下武汉,顿时来了精神,刚才被蒋总司令逼着换帖的尴尬情绪一扫而空,他略一沉思,便果断地答道:

“十四天便可打到武汉。”

“噢?”加仑将军睁大了那双蓝眼睛,二话不说便拉着李宗仁直往他的办公室走去。

进了办公室,加仑把李宗仁拉到地图面前,用手指着地图说道:

“从汨罗河到武汉三镇,有三百余公里。李将军,现在粤汉铁路不能通车,排除使用运输工具之可能,根据我对中国军队的了解,从汨罗河至武汉无战事情况下,用强行军也得八天以上。更何况吴佩孚的司令部便设在武汉查家墩,他是要死守武汉的。湘境之内,汨罗河、岳州、羊楼司皆有敌重兵把守,鄂境之内,有天险汀泗桥、贺胜桥,我革命军北上直取武汉城,需步步攻坚,不知李将军所言十四天可到武汉有何根据?”

李宗仁固执地说道:“我不管他吴佩孚用多少兵沿途设防,十四天我就要打到武汉!”

“哈哈!”加仑将军爽朗地大笑起来,风趣地说道,“我想用你们中国的一个习惯——打赌,好吗?”

李宗仁一本正经地问道:“赌什么?”

加仑将军伸出两个手指,说道:“两打白兰地!”他接着拍拍白崇禧的肩膀,“白将军,就请你当个证人好了。”

白崇禧笑道:“加仑将军,你这两打白兰地是输定了!”

“噢?”加仑将军睁大那双蓝眼睛,望着白崇禧。

“李将军是闻名的猛子将军,依我看来,他用不了十四天便可打到武汉。”白崇禧说道。

“啊……猛子将军,猛子将军!”加仑将军很感兴趣地用中国话反复说着,接着点了点头,又拍拍白崇禧的肩膀爽朗地笑道,“还有你这位革命军中的‘小诸葛’,哈哈……”

李宗仁和白崇禧也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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