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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穷追猛打 白崇禧进军岳阳 后路被断 李宗仁回师衡州(2 / 2)

桂、张军在那个大“炭窑”里窜来奔去,被烤得昏头昏脑,总算到了衡阳附近。黄昏时分,西边山头的太阳熔化成一大片赤色的烈焰,天在燃烧,山头也在燃烧,连那羸瘦的湘江也像流动着的一条火带。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站在湘江岸边,三人齐用望远镜观察着对岸。衡阳东岸的地形崎岖险峻,右翼紧靠湘江,左翼则是一个大湖沼,中间地带狭窄,易守难攻。衡阳外围,粤军修筑的防御工事历历在目,铁丝网、散兵壕、机关枪阵地、炮兵阵地,都采用纵深配备。

“德公,敌人工事完备,以逸待劳,若要攻占衡阳,不知要付出多大代价,我看不如转回长沙前方去拼,倒还有个出路。”张发奎放下望远镜,望着火一般的湘江发呆,他对回广东的念头也动摇了。

白崇禧没有说话,也许张发奎的话正是他内心所想的,也许他要比张想得更复杂一些,也许他已看到了全军将在衡阳覆灭的命运,也许他看到了湘江又想到了长江,想到了当年洪、杨东下夺取南京的壮举,想到了天王府中西花园那条石舫的来历……

“向华兄,请你令韩汉英团在衡阳东岸的水田沼泽地段展开,向衡阳发起佯攻,掩护全军渡过湘江。”李宗仁两只眼睛被赤霞映得火红,他不管白、张二人抱什么态度,便下达了命令。

“渡江?”张发奎也把那双红红的眼睛睁得老大,“要上哪里去?”

“衡阳敌军已有准备,工事坚固,强攻不易,我们先到祁阳、宝庆、零陵一带休整,再做决定。”李宗仁对攻占衡阳也不抱信心,下一步怎么办,连他心里也没有底了。

张发奎以第四军的韩汉英团向衡阳东岸发起佯攻,掩护大军渡过湘江,直到晚上八点多钟才趁暗夜撤出战斗渡过湘江。第二天,桂、张军到达洪桥,碰到黄绍竑,李宗仁决定在洪桥召开军事会议。

李、黄、白、张及桂、张军师长以上将领出席会议。会场上,一双双冒火的眼睛,一阵阵扇子的胡乱摇动声,一片片的咕噜喝水声,会议室里也像一座炙人肌肤、灼人肺腑的炭窑。李宗仁嘴上叼一支香烟,杨腾辉牙齿上咬一节牙签。

“诸位,此次的撤退,是一件大事,命中注定,我们到不了武汉!”李宗仁说话时,尽量装得豁达大度,很有不违“天命”的自知之明。“下一步怎么办?”李宗仁扫视了大家一眼,扇子声、喝水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双双正在燃烧的眼睛,“炭窑”中的温度无形中又上升了几度。

谁也没有说话。

“报告德公,长沙已经失守,部队都跑散了,无法收集!”第八军军长兼湖南省绥靖督办李品仙,脖子上缠着裹伤的绷带,气急败坏地闯进了会议室,“炭窑

”中的温度又骤然升高了几度,一双双眼睛像一颗颗烧得发红的煤球。李品仙统率的第八军,除少数卫队是由廖磊从第七军中调拨的桂军外,全是一路招抚而来的湘军。李品仙在湘军中任职多年,颇有威望,他一路招兵买马,收降纳叛,除唐生明一团外,又收编了刘建绪、周斓的一些部队,有几千人马,而进占长沙时,已初具一个军的架子了。

不料,桂、张军突然南撤,这些临时招抚的部众便跟着哗变,李品仙的军部被叛军袭击,颈脖旁边被一颗子弹划去一块皮肉,他吓得连忙带领卫队逃出长沙,在洪桥才追上南撤的大部队。

“鹤龄兄,怎么回事?”李宗仁问道。

“好险!好险……”李品仙喘着气,用手指着负伤的颈脖,再也说不出话来。

长沙易手,衡阳陷敌,桂、张军被夹在中间,已失去进退的主动,李、黄、白、张及军长、师长们,心怀愤懑和恐惧,军、师长都不约而同地紧张地望着决定全军命运的四位巨头。

“既然北上不能,我们就攻取两广作为基地,也不失为上策。”李宗仁又点上一支烟,从容说道,“两广是个好地方,进可攻,退可守,我们拿到手,对尔后的发展十分有利。粤军主力已北调衡阳,广东空虚,我们可先派一小部向广东北江前进,大部留在后面,选择有利于我的地形,布置阵地,待衡阳之敌出来一鼓而歼灭,这也是一个诱敌聚歼的策略。”

“不可!不可!”白崇禧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对李宗仁盲目由长沙回救衡阳,致使全军失去非常有利的北上时机,早已心怀不满,现在见李宗仁幡然变计,丢下衡阳不管,要去袭取广东,连忙站起来抢着发言。“去广东是可以的,不过衡阳之敌始终是我们一大后患。我们向广东前进的当中,广东境内的敌人必然固守韶关一线,衡阳之敌从我军背后掩杀过来,我们岂不腹背受敌。要打广东必须先消灭衡阳之敌,免除后患,我们便可开着正步进入广州。”

“我不主张去广东,也不主张在衡阳攻坚!”黄绍竑把桌子一拍,陡地站了起来,他的话和说话的口气,立刻使“炭窑”中的温度又上升了好几度。

李、白、张和军、师长们都紧张地看着黄绍竑。黄绍竑那双冷峻的眼睛也在冒火,像两颗被烧红的钢球,灼灼逼人,腮上的胡子也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我要退回广西去,你们不要广西,我要!”黄绍竑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炭窑”中的温度又上升了好几度,人们感到连喘气都困难了。

“黄副总指挥,请你冷静一点,如果你按照计划前进,我们占领长沙时,你占领衡阳,则现在我们已经在武汉喝庆功酒了,何须还在这里怄气?”白崇禧因这次进军武汉的宏伟计划被黄绍竑一手破坏了,致全军陷于进退维谷的困境,对黄已产生愤恨之情,今见黄不但不表示歉意,反而拍桌叫喊,不禁出来指责他几句。

“哼!到武汉,到了北平又怎么样?你白健生不是到了北平的吗?你在北平混得怎么样啊?”黄绍竑针锋相对,毫不让步,“你回到广西来,就吵着要去打广东,又损兵折将,连老家这块地盘都让你断送了,现在又不自量力,要去打武汉,打南京,你是什么‘小诸葛’,我看你是欲吞大象之蛇!”

白崇禧也火了,他指着黄绍竑:“你想要广西地盘,北流那一仗,你是怎么打的?你说我是欲吞大象之蛇,我看你是井底之蛙!”

“好了,好了!”李宗仁摇摆着手,制止黄、白的争吵,“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责任问题,都在我的身上。季宽,请你把意见说完吧!”

“我对攻坚,素来是不主张的!”黄绍竑严厉地盯了白崇禧一眼,重申他的主张,“我主张将前后方的部队集中在祁宝之线,先行占领有利地形,以逸待劳,采取攻势防御,如果衡阳的敌人向我出击,即可将其聚歼于衡阳外围,如果他们不出来,我们就逐步撤回广西去。”

白崇禧不作声了,李宗仁也只管低头抽烟,他们心里明白,目下自己到底有多大发言权。李、白的本钱早已在武汉和平、津输光了,现在广西的这点部队都是黄绍竑的。

第十五军是黄的基本部队,俞作柏、李明瑞垮台时,黄绍竑即大胆只身潜回广西,不但抓回了他的基本部队,而且把杨腾辉、黄权等随俞、李倒戈回桂的部队也抓到了手上。随后,黄又从他的第十五军拨出一部分本钱,扩建部队,新成立了教导第一、二师,两个教导师的师长梁瀚嵩、黄旭初都原是第十五军的正、副师长。当初决定倾巢入湘策应冯、阎,开会时正好黄绍竑不在场,李宗仁一声令下,大军便浩浩荡荡向北出发了。黄绍竑在右江与李明瑞对峙,接到电报,心里虽不满意,但部队已被李、白、张拉走了,他不得不率梁瀚嵩、黄旭初两个教导师随后跟进。他由右江回到南宁,经迁江、柳州而桂林,一路走,一路恋恋不舍地观望。他见粤军主力已从贵县、桂平、玉林一带撤走,便很想乘机恢复大河一带地盘,把广西重新整顿好。李、白要到外面去发展,尽管让他们去好了,广西这块地盘黄绍竑是舍不得丢的。他走到全州,到湘山寺住了两天,和住持高僧虚云和尚谈了一些佛法经典。后来接到李、白催他速进的电报,才不得不进入湘桂边界的黄沙河。由于他逡巡不前,当他率梁瀚嵩、黄旭初两师进入湖南常宁时,在火车输送下的粤军蔡廷锴、蒋光鼐、李扬敬三师,已于六月十日由粤汉铁路进占衡阳,将北进的桂、张军切为两段。黄绍竑本来就不愿丢下广西跟李、白、张北上,急电李宗仁,以兵力单薄,难将衡阳敌军击破,请前方部队立即回师破敌,以免后路被断。李、白、张把部队南撤到了衡阳,李宗仁要去打广东,白崇禧要攻衡阳,黄绍竑吵着要回广西,只有张发奎黑着他那张飞脸,一言不发,任凭李、白、黄争吵。

“向华兄,你的意见呢?”李宗仁扭头问张发奎。

“我看不如再回到长沙去,拿到了武汉再讲道理,横直我们是不会饿死的!”张发奎冷冷地说道。

李、黄、白、张四巨头,四种截然不同的主张,军、师长们听了不禁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站起来说话。“炭窑”里在默默地愤怒地燃烧着,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团灰烬。黄绍竑更加沉不住气了,他站起来要走,李宗仁忙拉住他:

“季宽,你的意见是……”

“敌人出击,就打;他们不出来,我们回广西去。我的意见是绝不更改的了,你们不走,我走!”黄绍竑用那火灼灼的目光,逐个地看着他的部下。部下们会意,第一师师长梁朝玑站了起来,接着第三师师长许宗武也站了起来,教导第一师师长梁瀚嵩、教导第二师师长黄旭初,也慢慢地站了起来。第七军军长杨腾辉嘴里嚼着牙签,被黄绍竑的目光盯得心头咚咚乱跳,他正想站起来,蓦地他见白崇禧那凌厉似箭的目光紧紧地逼视着他,刚离座的身子又颓然地沉了下去。第七军的师长梁重熙见他的军长不敢站起来,便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第七军副军长廖磊、第八军军长李品仙都是白崇禧手下大将,当然不会跟黄绍竑走。廖、李两人虽心急如焚,但却正襟危坐,等待结局。

李宗仁见会议上不但各人意见相左,而且将要发生分裂的危险,如果黄绍竑把他的第十五军的两个师另加新编的两个教导师全部拉走,桂、张军在衡阳一带势必被粤军各个击破,到时候,则无论去广东、回广西还是北上武汉,都将化成泡影,李、黄、白、张四人不当粤军的俘虏,也将再做亡命客。他急得大喝一声:

“坐下,都给我坐下去!”

梁朝玑、许宗武、梁瀚嵩、黄旭初见李宗仁脸色铁青,那目光凶得怕人,正想坐下去,却见黄绍竑那目光和胡须仿佛化作了无数支刀矛在死死地逼着他们,四位师长吓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垂首恭立,既不敢抬头看李,又不敢抬头见黄。

“我是总司令,谁敢违抗军令,我就先毙了他!”李宗仁说着把腰上的小手枪嗖地拔出来,“啪”的一声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站着的那四位师长双脚一齐颤抖起来。杨腾辉死死地咬着牙签,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跟着站起来。

黄绍竑把头扭到一边,用手扯着军服的下摆,在疯狂地抖动着,也不知他是在扯着衣服扇风还是在发泄着胸中的愤懑。

李宗仁把双手背在身后,在室内来回地走动着。“炭窑”中的温度已升到了爆炸的程度。

李宗仁这一异乎寻常的举动却给白崇禧和张发奎带来了一线新的希望。他们估计李宗仁的强硬手段,镇住了黄绍竑及其所部将领,这时很有可能下令全军联镳北上,再下长沙,直捣武汉。

李宗仁在室内踱了几圈,慢慢站住了,那火一样的目光逐渐冷却下来,唇边那两道紧绷着的凛不可犯的棱线也松弛下来,他显得有些心神不定,但终于下达了使全军生死攸关的命令:

“我们就照着黄副总指挥的意见布置军事吧,我想也不会大错的!”

白崇禧和张发奎听了简直如五雷轰顶,但却不敢再争执,只把双眼一闭,像临刑的囚犯只等着脖子上挨一刀似的。杨腾辉却倏地站了起来——他又后悔动作迟了一步,当初为什么不跟着黄绍竑站起来呢?

“请向华兄即率部向宝庆方向开动,命令后补。”李宗仁接着继续下达命令,“第七军以有力之一部,迅速抢占探山,其余部队,于明晨到达熊飞岭,固守祁宝之线以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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