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城中,合州安抚使王立慰问着激战之后的将士。
大宋最后一个皇帝,已在两年之前退位,命令他们在此坚守的大宋,早已宣告灭亡,但人们依然在此坚守。
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苦战扬州,临安失陷后,更北方更靠近蒙古敌人的扬州还在坚持,被俘的谢太后送来命令投降的书信:先前曾诏卿纳款投降,很久没有听到答复,难道是不理解我的意思,还是想捍卫边疆呢现在我与皇帝都已臣服,卿尚为谁守之
李庭芝西向开封历代皇陵跪拜,然后南面临安方向再拜,对劝降使大哭道:自古以来,我只听说皇帝命令臣子抵抗外敌的,没有听说过朝廷下令将军投降的。谢太后若是下令出兵作战驱除鞑虏,臣自当奉诏;如今命我投降,却不得不抗旨不遵了。
李庭芝以生命,兑现了自己对华夏民族的忠诚,从那以后,扬州潮州兴化瑞安同安钓鱼城等等等等的坚守,就不再是为了一家一姓的皇帝朝廷,而是为了民族和华夏文明的存继。
对钓鱼城军民来说,还有另外一种不得不战的悲怆:且不说蒙哥汗是在城下殒命,临死前誓继位的汗呵,必当替我攻下这钓鱼城,杀尽城中汉人呵,将城砖锤成碎片就是现在城下作战的东西两川行军元帅府所属元军,也是从三代之前就开始和四川人民作战,结下了血海深仇,指挥他们的都元帅汪良臣,就有嫡亲哥哥汪德臣死在攻城作战之中,不屠城他们必定誓不罢休
为了生存,钓鱼城必须战
能战胜吗这个问题,要由守城军民来回答。
王立审视着自己的部下,从各方面来看,钓鱼城守军都算不上一支强大的军队,他们身材不像蒙古武士那样粗壮有力,他们的武器算不上精良,他们中的不少人,甚至还穿着四川特有的楠竹板制成地简陋盔甲,就连他们的精神面貌,也算不上多么奋昂扬,准确的说,是漠然到了麻木的程度。
但王立知道,如果用勇敢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部下,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侮辱,因为他们从祖辈从曾祖祖高祖祖辈开始,就和不断南侵的金人蒙古人作战,战争对于他们来说,就跟吃饭睡觉没有任何区别,你能用勇敢或怯懦,来形容每天的吃饭睡觉吗
他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此时。任何安慰和激励地语言。都是对这群无畏战士地亵渎。所以王立紧紧地抿着嘴唇。伸出右手。在每一位士兵地肩头。用力地按上一按。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有喧哗没有嬉闹。甚至没有大战得胜之后地欢呼有什么值得庆祝呢钓鱼城在过去地三十八年中。承受这样地攻击。不晓得有五百次。还是一千次了。将士们地爷爷守在这里。父亲守在这里。现在他们自己守在这里。击退敌人地进攻。只是非常平常地事情。就和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一样。
他们默默地整理兵甲。给伤员包扎伤口。装安葬逝去地战友。所有人都忙着手头地事情。整座钓鱼城一片肃静。
忽然。王立听到有人从喉咙里出嗬嗬地声音。
钓鱼城地兵。受伤了只会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再重地伤势。对打了三十八年仗地他们而言。都只算擦破皮罢了。不到了死亡地最后关头。不到了神志不清地弥留之际。是绝对不会吭声地。
王立知道,这又是一位老兵,即将离开这座用生命守护地城市了。
他循着声音,走到了一株大黄果树下,那儿的一群士兵正围着伤,和他作最后的告别,见到主将走来,人们默默地让出通路,王立就看见树下,一位胡子花白,面容沧桑的老兵,喉咙上插着一支狼牙箭,面色已变作了青白色,生命正飞快地从他的体内流逝,但他似乎有什么未了地心愿,眼神中透出一股莫名的焦虑,见到主将,那张濒临死亡的面孔上,竟然流露出一种及其渴盼的神情。
王立跪在泥地里,用力抓住他渐渐冰凉的手,凑在他耳朵旁边,大声喊道:石老三,你是以前驻守云顶山堡的石老三,张钰将军的部下你是为了钓鱼城,为了四川军民而死的,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本将一定替你办到
嗬嗬,石老三已经说不出话了,忠诚的张钰将军,已经为大宋为我们这个民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他的亲兵也即将追随他的脚步,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