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携二女漫步开封夜市。陈淑桢雍容气度中带着凛凛之威,惟有看着自己夫君的时候,俏脸上的霜寒霎那间化却,变做了习习春风;雪瑶拉着他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吹弹可破的瓜子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一汪秋波在灯光下闪烁迷离。
旁人不由猜度:这是大汉帝国某位龙兴勋贵的衙内,还是江南闽广新兴工商巨贾的公子携娇妻美妾游于灯火夜市,好不潇洒
开封不同于琉球临安,这里可没几个人认识楚风,所以他们不必刻意掩饰行迹,雪瑶一身纯白狐裘上没有半根杂色毛,满头青丝盘起,金步摇随着她娉婷的步态摇曳得风情万种,陈淑桢一袭红罗袄衬得她丰神如玉人比花娇,楚风身穿的月白色鹤氅,乃是天竺孔雀的尾羽添入上佳长绒棉织就,乍一看好像平平无奇,灯光映照下却仿佛氤氲着霞光瑞气。
傻子也看得出来,不是达官贵人的公子,也是财雄势大的巨室。往日街面上趁人多浑水摸鱼的家伙,这下子全都退避三舍,没有人会去捋虎须常年混迹市井之中,还是要有几分眼力劲儿的,否则早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进了天牢班房。
也曾有个别不长眼的登徒子想上前搭讪,譬如这花灯夜市上横行的泼皮吴癞子,乃是个顽皮赖骨不怕打的货,在狐朋狗友的怂恿下,他鼓起胆子,探头探脑的走上去。
哪知陈淑桢将粉面上笑容一收,两道目光如冷电般扫过,登时让吴癞子有如坠冰窟的森寒感觉,赶紧的退避三舍,就如此,一柱香之后他心脏仍旧乒乒砰砰的乱跳个不停,众登徒子扶着他们软做一团的大哥,就听了一句话:妈呀,怎么有这么厉害的杀气,简直比法场上砍人脑袋的鬼头刀巴二哥还吓人
楚风暗笑,有陈淑桢这大高手陪在身边,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夜市两边,燃着不少花灯,用竹蔑扎骨架彩色纸糊成灯罩,做成莲花观音散财童子八仙过海福禄寿三星等等形象,一盏盏一座座连绵不绝,真个灿若云霞。临安琉球早有街灯,却无开封数百年灯会夜市的传统,要论花灯,开封灯会之盛有柳永词句为证: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燃绛树。鳌山耸喧天潇鼓
雪瑶喜得跟甚么似的,拍手欢笑:这灯火辉煌灿烂,仿佛银河落下人间,太太漂亮啦
陈淑桢像个带妹妹游灯会的大姐姐,微笑不语,频频点头。
楚风将抱着的小玩意儿分了些给陈淑桢,自己的负担就减轻了不少,东张西望的看灯,雪瑶便拉拉他的衣袖:喂,呆子,你看这边的灯,红袍白马女将军,好像淑桢姐姐呢
左前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乘着位红袍银甲女将,若干鞑子跪于马下苦求乞命,那鞑子衣袍神情倒做得惟妙惟肖,当头一个身穿绡金质孙服颔下一部络腮胡。分明是个鞑子大官儿,但却跪在马前,高举双手,似乎正在不停磕头。
女将左边,竖着块纸牌,上书护国娘娘四个大字,楚风戳戳陈淑桢的小蛮腰,轻笑道:喂,这是你的花灯嘛,出了几两银子,叫人做了摆这里的
陈淑桢失笑,横了一眼楚风,语带娇声:哼,要是我让人做的呀,才不会这么丑呢,你看这脸蛋,都快成大饼了。
即使沙场征战百战余生的女元帅,终究是个女儿家,而且还是故宋状元公的千金小姐呵,也许她在战场上肩挑千斤重担,于华夏陆沉之际毅然挺身而出,但在生活中,也是个沉溺于幸福的小女人啊
不过她话说的也是,楚风瞧那护国娘娘,身材高大雄健孔武有力,面庞犹如满月银盘,想来是扎灯的人认为,沙场斩将的女将,便应该是幅男人婆的模样吧。倒不是故意丑化陈淑桢。
唉,看来救人没有杀人名气大,要不然这里怎么没有我的灯呢雪瑶摇着陈淑桢的胳膊撒娇,红艳艳的樱桃小嘴嘟起,很让楚风有啃一口,品尝那馥郁甜香的冲动。
你呀你陈淑桢春葱也似的玉手,轻轻点着雪瑶的额头,就不想他们扎我的灯呢真要扎了你,估计也是一脸皱纹满头银丝,杵着拐杖,背上背个药葫芦的老婆婆没见过咱们小雪瑶的人呐,只当悬壶济世的神医,这岁数没有八十八,也有七十七了
我不听我不听,淑桢姐姐坏死了雪瑶跺着脚准备找楚风评评理,回头就见他有些愣怔的看着远处的辉煌灯火,那儿正是火焰飞腾的造型,当中端坐着弥勒佛,正是民间明教教派做的彩灯。
这下子雪瑶的小嘴可以挂油瓶了,伸出雪白的玉指在楚风眼前晃了晃::喂,呆子,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伊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咱们的呆子是不是又在想那位波斯狐狸精啦
回过神来的楚风哑然失笑,哪里有我是看那儿灯火特别灿烂,就在想需要多少鲸油,如果燃菜油豆油又是多少,由一灯而见全城,由一城而见一国,岂不花费巨大这开封附近就有石油出产,非但梦溪笔谈中详细记载,前次我们火烧泾水也托赖于它,将来把那石油炼成灯油用来照明。却是便宜的多。
大家都看灯,你去想石油的事儿,谁信才怪波斯的那位,一会儿寄包开心果,一会儿又送块猫儿眼,瞒得过谁呢两位绝色丽人同时竖起了中指,切鄙视你
楚风正讪笑着挠挠头皮,就听见身旁有人问道:兄台所言精炼石油之法,不知是信口而言,还是早有成算
雪瑶回头一看,只见有三个年轻人,为的大约二十多岁,面目倒算得上清秀,只不过大冬天的还摇着折扇,腰间扇套香囊玉佩挂了一长串,分明是个自命风流的家伙,她就没好气的哼了声,拉着陈淑桢看别处去了,心道:除了李鹤轩,这是见过的第二个冬天摇扇子的家伙,哼哼,真讨人嫌
大约是因为李鹤轩初到琉球,曾经开口向楚风讨要雪瑶吧,所以雪瑶一直很讨厌这个情报司长,上次看见商办小报指摘什么母凭子贵,女居宫内而父在南洋,恰如操莽,她也不愿意垂询李鹤轩,弄得一场误会。
恨屋及乌,雪瑶讨厌李鹤轩,连带这个同样摇扇子的家伙,刚见面还没说句话,就非常可悲的被她拒绝好友,并直接拉进了黑名单。
那人话是冲着楚风问的,眼睛的余光却一直瞄着雪瑶,见佳人不理不睬,倒是楚风有几分兴趣。便朝他拱手道:在下佘烬臣,大汉皇家科学院院长郭守敬嫡传弟子,正随家师在此疏浚运河,方才听兄台言及石油之事,正是我科学院目前正在研究的内容,所以有此一问,冒昧之处,尚请恕罪。
这佘烬臣说话的内容固然谦逊,态度却很有些倨傲,谁不知道皇家科学院正副院长与各部堂大人总督大人平起平坐,乃是当今皇帝御前红得紫的人物听早入师门的师兄说,现在使用的不少仪器,都是钦赐的御宝呢
佘烬臣尚自恃身份没有太胡吹大气,跟着他的两个师弟却大吹起法螺:这位仁兄,你要是有提炼石油之法,趁早的交给咱们佘师兄,要是对郭院长的研究有那么一分半分的价值,那你漫说是平步青云,就是简在帝心也是有可能的。
楚风眉头微微皱了皱,在下江南人氏,闻得郭先生往年设帐于河北紫金山,之后又南归为大汉皇家科学院院长,并不曾往开封教授弟子啊。
你知道什么跟班眉飞色舞的道:郭大人来开封修治河工,我家公子刚刚拜在他门下
原来如此,楚风也拱了拱手:原来是郭先生的新晋弟子。郭守敬王恂两位先生学究天人,乃是我大汉帝国,乃至华夏百年来不世出的人杰,佘兄有幸拜在郭先生门下,刻苦钻研若干年,将来学问精进,便可格物致知,学贯中外了。
这佘烬臣家中豪富,乃是开封府有名的阔老倌佘大官人,此次郭守敬前来开封疏浚河工,他家出钱出力捐输报效,地方官府举办的宴会上,当众要拜郭守敬为师,郭守敬是个一门心思做学问的厚道人,却不过情面,便收了他为记名弟子和皇家科学院中的研究生不同,这记名弟子仅仅是郭守敬个人的徒弟,而且离正式徒弟还有段老大不小的距离呢
即便如此,佘烬臣的全身骨头都轻了八两八,任谁都知道郭守敬王恂两师兄弟是大汉皇帝跟前第一等的红人,传言还能夜观天象知前后五百年事,又会七星台借东风,又会做法闭了南天门令日月无光,这皇家科学院的院长无品无级却地位尊荣,不就和北元的国师一样吗当年八思巴是何等的赫赫威势
如今做了郭守敬的弟子,佘烬臣也想着怎么往上爬,只不过宴席上乘着酒兴,惴惴不安的问了问什么借东风的事儿,国师大人的脸色就变做了猪肝一般可怜佘烬臣最后才从师兄口中知道,郭守敬最恨的就是把他的科学和怪力乱神混淆。
赶紧的,跟师兄们打听一番,佘烬臣这才知道眼下科学院最看紧的几件事,其中提炼石油就是大汉皇帝亲自交待的任务,最最要紧不过了。
科学院的那些东西,佘烬臣一样都搞不明白,知道自己想也白想,便也熄了从这条线往上爬的心思,这元宵节出来,刚才走街上看花灯嘛,见了两个美貌无比的丽人,登时身子酥软了半边,混着挤过去跟在人家身后。
这街上的混子不敢招惹,不代表佘大官人也不敢,他看看这几位穿着,无非是江南那些暴户而已,在开封并没有什么权势根基,何必害怕呢
正要想个什么由头上去搭讪,就听见那青年公子说起提炼石油的事儿,佘烬臣登时喜上眉梢,这不是一石二鸟嘛,要是能骗来石油提炼的方法,再把两个美人儿弄到手,那就太好啦
楚风是学的冶金机械,提炼石油可没学过,而且这门知识比较专业,就算经常上网的又有几个会去看呢他也没辙,所以才让科学院想办法啊。
好教佘兄失望了,这提炼石油的方法,在下也不知道,最多有些思路可以提出来不过想必科学院早已有了更好的思路,也不必班门弄斧了。
佘烬臣顿时大失所望,他见楚风不像师兄们那样酸腐之气冲天,就觉得他年纪轻轻的多半也没什么学问,提炼石油的秘法有可能是上代家传,所以还报了个希望,现在也消了七八分,只拿眼偷偷看看雪瑶,踌躇着不愿告辞离开。
你这人怎么不识抬举佘家的跟班不像主人要摆出郭守敬弟子的身价谱儿,上下打量着楚风,放肆的道:你一个暴户,能跟官面上扯关系,就算八辈儿修来的福分,我家大官人有心提携,怎么还推三阻四的漫说我家官人是郭守敬弟子,就是这开封府,也有不少知交,无论你做生意还是别的啥,终归抬头不见低头见。
楚风笑笑:在下倒不愿意和官场打太多交道,否则整日价耳根聒噪得厉害。
前面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雪瑶,闻言差点没笑破肚皮:要说和官场打交道,楚风每天都和文天祥陈宜中侯德富李鹤轩等人打交道,只不过,这些官儿都是他臣僚就这样都烦死了,整天批阅奏章累得半死不活,要再和官场打交道啊,那还不得活活累死,烦死
雪瑶不笑还好,这一笑恍如凌波之洛神广寒之嫦娥,佘烬臣瞥见一眼,已是意乱神迷。
感觉到那佘烬臣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雪瑶没好气的转过脸,拉着陈淑桢:淑桢姐姐你看哦,那边的龙船,片片鳞甲好像镀着黄金呢
偏偏有人不识趣,佘烬臣上前一步,接口道:姑娘说的是,这些龙鳞正是镀的黄金,便由在下捐输报效的,立在此间,替我师傅郭守敬,遥祝大汉皇帝圣躬安泰。
雪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口一个郭守敬,一口一个大汉皇帝,你和他们很熟么
楚风也无奈的摸了摸鼻子,那么条金龙,显然是按照大汉帝国金底苍龙旗那条龙做的,只不过竖一条金龙来祝我圣躬安泰,这也太扯了吧
陈淑桢正要施展她的绝对零度之眼神,把这讨厌的苍蝇赶走,就在此时,有几个身披棉袄敞着怀,满身花绣的大汉直愣愣的走了过来,百姓们纷纷离他们三尺远。
那人看了看楚风,眼神倒是没在两女身上多停留,大着喉咙冲着这边嚷嚷:佘烬臣,你的花灯可没我的漂亮,今年的上元节元宵节赛花灯,你可要输了
原来这开封府历年上元节灯会都要赛花灯,这胸膛上花绣着青龙的大汉叫做胡振北,乃是开封蹴鞠社的社,与商行会佘烬臣做了好几年的对手,互有胜负。
哇,好大的青龙雪瑶看了看那人胸膛上的青龙,又看了看楚风,那样儿仿佛恨不得在他身上也刺上一条。
纹身作为黥刑起于周代,本是惩罚犯人的刑罚,至宋代逐渐演变为装饰图案,由于当时文身的盛行,社会上出现了一些专门雕刺纹身的职业匠人,和专在官府行伍供职,只雕刺犯人和士兵的针笔匠。有些专业程度很高的针笔匠,能在人体上刺出很好看又极复杂的花绣图案来。
宋代男性以纹身为美,不但水浒传中有九纹龙史进浪子燕青等纹身的角色,岳母在岳飞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个大字,自然也属于纹身的范畴,和后代演变成黑社会才纹身的状态,完全是两码事。
所以雪瑶见了那大汉胸口纹着偌大一条青龙,就想:假如大汉皇帝在自己胸口纹上条金灿灿的金龙,那有多威风啊
楚风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嗯嗯,我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腰间,河蟹贴胸口,战场上衣服一撕,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至于嘛,神经病啊
赶紧以最严厉的眼神制止了雪瑶的幻想。
大汉胡振北和佘烬臣争执不休,都说自己的花灯最好看,其实就楚风评价,花灯中除了那护国娘娘对人物神态刻画得惟妙惟肖,当然这个没有照片的年代,人物和真实相比略有偏差,但那种神态的刻画是非常到位的,要是比赛的话,应该是它获胜。
你那金龙,那儿有我做的护国娘娘好胡振北大声叫嚷着。
楚风不由失笑,原来就是他制作的,要是评价制作的艺术水平,确实比佘烬臣的好多了,至少人物神态能让人一眼就知道是陈淑桢,哪怕体型和脸型失真得厉害。
形似和神似之间,当然是后者更难得。
而佘烬臣的金龙灯,其实除了金箔包裹特别华贵之外,造型既不算灵动,龙的神态还有些木木呆呆的,让楚风自己看了就不太喜欢,和护国娘娘花灯的艺术水平,相差太远了。
佘烬臣却不承认这点,他花了大价钱做这个金龙,一是要炫耀自己的财富,二是或明或暗的告诉人家,他已是大汉帝国皇家科学院院长郭守敬的记名弟子了,这金龙便是替师傅做来遥祝大汉皇帝的,借着皇威官威,为自己做生意铺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