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莫子布也学阮文惠把安南南北的高门给扫了,那汉越音就要真正变成死语言了。
因为安南汉文化,正好就在这群高门手中,把他们全部干掉,那跟文化自宫差不多。
特别是他莫子布想要收复自猫奴皇帝手中丢失的安南,就肯定会变成一个笑话。
“吾欲定北河他们是知道的,交趾富饶如此,还不能让他们满意吗?”
吴文楚摇了摇头,“北河虽然富饶,但高门更多,当年顺化的高门就是斗不过他们才南下的。
是以顺化这些高门与东京高门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他们斗不赢那些人的,也不想放弃顺化的基本盘去东京。
且大王自己还有大量的明香人以及北地华民,其中能读会写的可不少,有明香人和华民用,谁来保证大王一定会用他们呢?”
“那本王扫平天下了,就一定会用他们吗?你知道这天下,所指何处?”莫子布沉声问道,这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他想看看吴文楚这样的算不上京汉高门,重武少文,连汉越音都说不利索的真正安南人,是怎么看的。
“大王!”吴文楚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喜色,因为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明香人大王,果然不只是要一统安南。
“自吴先主在白藤江口击败南汉以来,我南国屡次抗命中原,无非就是一个利字。
譬如北宋时之李朝,若是纳土奉献他们能得到什么?
当时交趾残破,已经不是唐时天下海贸中心了,以区区二三府地,三四十万民内附,所得当远少于奉献吴越的钱氏,那为何不关起门来做自己的王呢?
要是真的朝廷大兵来讨,打的过王位就稳了,打不过也可以退往九真山中周旋,拖的朝廷大兵不堪忍受后,出来假意低头求和,照样可以得到册封,攫取大权,岂不美哉。
此乃安南王者心态。
从士人之心来说,汉越音对于中原来说如同鸟兽啁啁,口音甚重,就算走上仕途也常为中原歧视。
加上交趾文教落后,连旁边的粤省都难出多少进士,交趾士人还能指望暮登天子堂吗?
勤学苦读跟全天下的聪明人竞争,竞争到最后,自己得个举人都难,交趾自己的官却被其他地方的人做了,那我为何不支持安南自立,自己人内部竞争下就算了呢?
此外,安南各地酋首、头人作何想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生怕朝廷控制东京富饶之地后以此为基,夺了他们的土官世袭,是以反抗更加猛烈。
等到大明收复安南之时,情况与此并无不同,有此君、臣、属、士四者都不支持,都没好处拿。
大明所遣官员又多视到安南做官为苦役,不肯静心治理,解决问题,如何能长久?”
“那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此时,安南人的观念就变了吗?”莫子布听了半天,觉得没听到重点,稍微有些急躁了。
吴文楚则奇怪的看了莫子布一眼,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大王,您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那就是您除了是明香人外,也要算半个安南人。
河仙莫家自七十年前依附广南之后,就与这大南乃是一体的了,您外祖陈氏,干脆就是大南之臣。
您生于安南,长于安南,哪怕算作客户,河仙并非原籍,但也不能抹除您身上有着深厚的安南印记。
不然哪怕就是以兴唐军之骁勇,顺化高门绝对不会等到现在才闹事。
他们最开始的时候,是把您当成自己人的,只等到你招揽了大量北人到归仁,又安排三卫到顺化,他们才知道,你还是把自己当成北人,是以立刻群情激奋了。”
莫子布猛地一愣,心里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确实,他自后世而来,那时候安南已经完全剥离,还被法国人殖民了百年。
此时还存在的庞大京汉高门,也早被阮文惠消灭,阮褔映阮小强复建了一部分,但很快又被法国人剔除。
等到北越拿下西贡,自卫反击战开始这段时间,黎笋这王八蛋强迫上百万华人离开了安南,同时让至少几百万还保留学习汉文化的京人完全放弃传统,安南才变成了莫子布后世见过的那个样子。
也就是说,此时的安南,与后世越南,几乎可以看成两个国家。
后世的越南是一个被西方殖民者和本土民族主义者深度清洗过汉文化的国家。
而此时的安南,除了不愿意被中央朝廷直接统治之外,他是一个京汉混血占主导地位,通行儒学,汉越音这样的交趾古汉语还没有完全变成死语言的国家。
而按照此时安南人的标准,他们是南部汉人,祖先都是莫子布这种情况从北面南下的。
可以说,莫子布如果不是坚持要招大量华人南下来安南夺取安南人土地的话,他已经被安南人视为自己人了。
吴文楚看到莫子布表情奇怪,还以为莫子布被他说动,正在思考,立刻进一步说道:
“今东虏占据中原,大王先是明之遗民,又是安南世家高门,若是能直接打出旗帜,罪人敢说,支持的绝对比反对的多。
因为安南自吴先主起,就喜好挑衅大国,视富良江与白藤江为天险,败也可以苟延残喘,成则有泼天的富贵,为何不搏呢?
臣以为,只要大王表明志向,下面的京汉高门,就明白跟着大王能得到什么好处了。”
什么好处,当然是大大的好处,莫子布如果真的以一个安南人的身份这么干,到时候这些家伙个个都是从龙功臣。
如果他们有能去中原当贵族,子孙能在科举上得到优待,可以通过考试去中原做官的待遇,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可是莫子布不能这么干,这么干了,可以想象满清就要把他宣传成安南猴子了,到之后团结汉地士大夫来打他。
是以,莫子布愤怒的看向了吴文楚,“你吴文楚不会是想着蛊惑本王进攻两广,做一个大越王吧?
我若按你所说去做,是汉人耶,是越人也?”
“哈哈哈哈!”吴文楚站起来哈哈大笑,“大王,自此以后,如果有人问你一样的问题,那就可以杀他全家了!”
“大王,自古天南只有汉人、华民、京人,何来越人?谁人肯称自己为越人?三朝对内国号大越,不过是与吴楚晋唐一样的国号而已。
此时若有存了越人之心者,必不是大王同路人,大王正好以此区分。
今后,愿习汉越音,读名教经典,守汉人华民习俗者,此乃同道。若口称越人,视北国为外邦者,皆可杀!”
咦,有点意思,越南自李朝、陈朝、后黎朝以后,连续三朝自称大越,已经在京汉华民这个标签外又塑造了一个越人的标签。
而自己正好以此来区分,北河不过四百万人,其中红河平原上也就三百万,干脆就把未来的北伐搞成大清洗。
赞成回归当汉人的就团结,还想保持越人身份的,直接杀光。
但这些人,并不会直接表现出来他们的倾向,所以吴文楚才建议莫子布摆明车马。
这样来归附的自然会是认同汉人叙事的,与他敌对的,就是心里藏着越人心思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