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蒜!”张错怒气直冲脑门,迥身抽出长剑,指向她的咽喉“说是不说?”
“我我就是不,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她老羞成怒,竟哇啦哇啦哭得屋瓦都要掀开。
“不到黄河心不死,好,成全你。”张错翻剑高提,从上往下,刺目的蓝色光芒,不偏不倚,划中她的心房。
霎时,破裂的衣襟,飘出漫天飞扬的纸张细看之下,方知那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纸,竟是银票总共有万余两。
她哪来那么多钱。
除非
“是你,原来是你”张错宁愿是他眼花看错了。
“出卖”是两残酷的字眼,他再一次被出卖了。
“子锡,收拾一下,咱们马上离开这儿。”
“等等,我也跟你们一道。”赵颖娟乞怜地挨向张错。“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方才她明明看见一名女子站在窗外,若不是她出手阴拦,刘寒曦早就是她刀下的亡魂了。
可,她人呢?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不要再惺惺作态!”左清风对她已经忍无可忍了。虚伪,造作,包藏祸心,什么女人嘛,坏。“说不定你早就到官府告发咱们,正等着颌大笔赏金呢。”
“没有,我发誓这次真的没有。这钱是是西门雪给我的。”此番她的确没说谎。西门雪将官银都换成银票交给她,算是答射她的厚礼。
“总之,我们已说不过你。”张错弯身抱起寒曦“你走吧,上哪儿都可以,就是别跟着咱们。”
寒曦忽尔蠕动身子,频频摇头。
“怎么,你不想走。”
自云中探出笑脸的月儿姑娘,蓦然撒下耀眼的银光,清清朗朗,却又朦朦胧,将寒曦原本惨白的小脸,映出一朵轻抹红晕的粉彩。
中剑之后,她从没如此光华灵筠,慑人魂魄过。
天,不会回光返照吧!
张错的心猛地一抽,疼得直不起腰杆来。
“好,你不愿意,咱们就不走。”
“大哥!”粗线条的左清风可看不出个端倪“万一这娘们报了案,把官兵引到这儿来?”
“我都说过了,我没有,你聋了,听不懂吗。”
“只有你我是白痴加三级,”要不是看在赵颖仁的分上,早就二十六刀七十二洞,把她剁成肉酱,她嚣不嚣张。
赵颖娟没法子,蹲下一一拾起散落的银票,摺好,全数的递给张错。
“这下,你们自粕以放心了吧。”
张错沉凝了一会儿,移至怀中的寒曦,良久才说:“我们留下,你走。”
“你赶我,”赵颖娟走至他面前,瞥了眼寒曦,可怜巴巴的“为了个病痨鬼,你不惜恩将仇报赶我走,你的良心给狗吃了吗?”
“妈的,罗里罗嗦,你烦不烦?”刚被吵醒的郭万里,一肚子气。粗掌拎起赵颖娟,硬拖上马背“大哥,我出去就回来。”
“切记,不可鲁莽。”她大哥到底与他们是八拜之交。
“放心,杀她还担心脏了我的剑呢。”郭万里性子直,做事,也从不转弯抹角。
他大哥要赵颖娟走,不管她答不答应,反正他绝不允许她留下来。
马蹄呼啸没入黎明前的蓝墨烟雾中,赵颖娟凄厉哀求,并没打动任何人的心,他们对她,可说是失望透了顶。
快到天明时,忽地大雨倾盆而下。
屋外雷电大作,声势震耳欲聋。
张错突觉怀中的寒曦身子一颤,螓首微偏,秀肩滑下。“是不是冷?”
“嗯。”低哼一声,寒曦缓缓闭上双眸,体温亦跟着一点一滴上升。
张错凛然大惊“寒曦,回答我,你怎么了?”
钟表子锡趋前搭向她的脉搏“糟,脉像全无。”
“天!”张错大叫一声,狂奔至廊外,没入滂沱大雨中。
雷声轰隆巨响,他脑海一片混沌,只知飞步疾走,脸上肌肤痉挛得十分可怖。
钟子锡没敢拦阻,他和左清风都很清楚他会去哪里,这节骨眼除了彤云寺万缘尼姑,怕是谁也救不了寒曦。
“我师父不在。”小女尼畏惧地望着面目狰狞的张错,瑟缩的身子躲在木门后,准有随时掩上门,防止他硬闯而入。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敢再说一遍?”他粗嗄的嗓门,发出破碎的声音,如鬼般冷凝骇人。
“是是真,真的。”
小女尼话声末落,张错已粗鲁地踢开寺门,昂首跨入正殿。
明灭不定的烛火,影影幢幢,彷佛每一尊菩萨瞬间全动了起来。
张错像被掐了头的苍蝇,方寸大乱,百感交集,风急雨密中,他冲进寺后惮房,法堂,一一寻找,叫喊着:“万缘师太!”
风雨中迥荡着他的呐喊。彤云寺尼共一百二十名,全自寤寐中醒,静静地倾听他的嘶吼。伤感和颓丧突袭心头,他从没如此无助软弱过。原来生离死别,风月情浓也可如此催人魂魄,令人如此不堪一击。
他曾经努力于无忧无悔,无爱无恨,但求江河扁舟。
但如今
他抱着寒曦,怔忡枯坐殿前,从早晨到晌午,自晌午到黄昏。淡淡斜阳,照在他和寒曦身上,犹镀“一金粉,寥寥中有股邪的妖艳。”
万缘师太允应的四十九天,今夜是最后一天。
眼看寒曦是熬不过了。
张错抱着她,缚身再度步入寺内大殿,将她安放于菩萨座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说着:“皇天在上,我张错与刘寒曦今日结为夫妻,但愿生同裘,死同塚,若有违背诺言,人共愤。”深深俯着一拜,身抬头时,惊见跟前伫立着一名女尼。
此女尼五十开外,头包着一条灰色的长巾,身上一袭同色长袍,手中轻握拂尘,脸色很亲切,笑吟吟的盯着张错。
“她已经时日不多了,你还肯娶她,”声音低低柔柔,非常慈祥。
“在我心中,她早已是我的妻子,今日多此一举,只是为她正名,如此而已。”他炯然焦切的黑眸,大无畏地蹬着女尼,忖想:她不成便是万缘师太。
“空口无凭,你能立誓,保证尔后绝不食言。”女尼似在拭探什么。
“最牢的保证是用命做赌注,要师太大发慈悲,救她脱险,张某这条命”张错抬头,深邃眼坚如磐。
万缘师太微微一笑“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尼怎会取你的首级,但你方才说过,愿剃渡为尼,还算数。”
张错肯定的点点头。
“好。”
万缘打开一个木匣子,里头摆放各种针具,有金针,梅花针,还有火罐,盘子,镊子等。
烛烧得火旺,她轻轻拉下寒曦的衣领,莫测高深地瞥了眼张错“她伤及七筋八脉,需以大金刚掌力输入体内,为她接续,痊愈之后,恐怕已认不得你。”
张错一阵揪心,痛楚得红了两眼。
“无妨。”只要她能活命,就算她会当他是仇人,也在所不惜。
“很好。”她把针在火中转动一下,然后朝寒曦颈后际的天柱穴扎下,深入三分。直,稳,准且快,看得出来是武功修为上乘的前辈高人。
“她动了,你好生看顾。”似乎有意试炼他的定力,故意遣走所有弟子,只留下他陪伴寒曦。
她赤裸的颈背,在烛光下,几乎可见到白色的茸毛闪动,滑嫩如脂,白里透红,一如激情过后的妖娇
像做了亏心事被逮着一般,张错羞得面河邡臊。堂皇大殿之上,他怎可胡思乱想,该死!
偌大手掌,徐缓自她身上移开,倏地,被另一只手抓住,是寒曦。
“别走。”她果真苏醒过来,撑开晶莹秋瞳,凝睇张错“抱紧我,我好冷。”
“这”他踌躇着。
仓惶的泪威胁奔出她泛红的眼眶“求你”良久,他木然地移动身体,接近她,拥她入怀。淡淡的冷香,乘隙钻进他鼻翼中,鼓动并撩拔他原就如万马奔腾的心。
这如何是好。
苍天好仁,为何独独苛刻于他。
张错搂着软玉温香,心中甜蜜得非常凄苦。
大雄宝殿上,诸天佛,天兵天将都在等,看他如何挣脱“万缘”六归于清静,诚心遁入空门。
他是个健壮的男人,有正常的需要,何况怀中躺着的又是深沉爱恋的女子。
“我送你回去,子锡和清风他们会照顾你。”君子一言既出四马难追。他不可以对万缘师太言而无信。
只有把寒曦送到安全的地方,他才能无牵无挂的出家当和尚。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照顾我?”她眨着水汪汪的眼,惊诧自己怎会躺在一个陌生人怀里?“你呢?你又是谁?”
“我”张错一声长叹,将漫无边际天惆怅全数埋入心底深处。
这样也好,忘了前尘旧事,至少可免去许多伤悲。
“说话呀,这么大个人,说话还吞吞吐吐的,不干脆。”万缘师太的医术相当奇,前后不过一刻钟,寒曦已复原了七八。
微凉的风,吹动她湖色裙袂,一头乌黑秀发,冉冉摆荡,缥缈得如同贬落凡尘的仙子。
她身上的幽香是最能触及张错心灵深处的那份悸动,如今竟成了要命的蛊惑。
“我是守护你的使者,名叫张错。”他的最后任务是送她回安邦侯府,从此路归路,桥归桥,冉无瓜葛。
“守护使者?”她讥嘲地笑出两颗小虎牙“我怎么可能找一个潦倒落魄的男人当保镖?你一定在撒谎。”
拍拍身上的灰尘,寒曦站了起来,好奇地打量宝殿四周。
“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嘴角明显地露出。
“是的,”张错努力想从她的一颦一笑中,寻找往日那个任性却娇媚可爱的寒曦。但,他徒劳了,跟前的女子举手投足,没有了点寒曦的影子,甚至陌生得他快不认识了。
“为什么这儿破破烂烂,一点也不好玩。”寒曦伸手挽住他的长臂“带我到别的地方去。你从不修边幅,仪容的吗?”
天,他可真不是普通落魄。发散披肩,衣衫褴褛,脸上的落卣胡,长卷得几乎掩盖了鼻子。
“你多大年纪,四十五了吧?”这么老了,还妄想当她的护花使者,实在没自知之明。
“三十。”张错从不照镜子,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已华发早生,饮揽风霜,憔悴得令人不忍视睹。
“骗人!”她尖拔着嗓子“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老实。”她八成是少根筋,才会请他当劳什么使者。“我一个月给你多少银两。”
“没有。”
“没有?”亦即,他是来白做的?可是,他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呀!为何却呵,一定是觊觎我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