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州,永济河段,运河之上数十艘吃水很深的大船,缓缓向东北方向行驶着。岸边,是两千多名粗布麻衣的纤夫,佝腰驼背,身缠纤绳,埋头拉拽着运输军械辎重的船只北上。
在后边,是一只规模更大的船队,龙舟当头,两岸骑兵翼行,密集的玄色旌旗,迎着秋风,赫赫而动。刘承祐所乘的龙舟,也只是一艘楼船改造而来,毫不见华丽,只是因为皇帝乘坐,因以为名。
此时,刘承祐就站在龙舟的甲板上,凉风吹动着胡须,晃动不定,他的表情平静,稍显凝沉的目光,就落在地岸边的纤夫身上。
北伐契丹,举国而动,而动员最为彻底,就得属河北诸州了。贝州距离幽州尚远,而民丁征召,也已全面展开。
才8月下旬,官府虽则敦促百姓抢先收割庄稼,但真等到朝廷大发兵役之时,仍旧有诸多的麦田,未及割取,而农夫已受召离家。乡兵乡勇,民夫民丁,汇聚州城,以备调用。
而沿运河一带州县的民夫们,最主要的工作,便是拉纤通道,保证运河的畅通,以便军事军需的调动。此番北伐,汉军的后勤转运,主要是通过河运输抵幽燕的。
自进入河北境内之后,放眼所见,都是类似的场面。拉纤的民夫,还算是幸运的,朝廷有令,沿河州县,各自保障辖境内河道转运畅通,是以纤夫们,只需付出劳力,干些苦力活,也不必离家北上。
然而,还有更多的人,是需要到前线,在战阵前听用的,那不只是受苦受累,跋涉远家,还随时有生命危险,难保周全。
虽然在朝廷的计划内,河北大军,发兵二十万、民勇二十万,但真正为此战动员起来的,又何止于此?战争对于百姓生计的影响,从一开始,就已显露出来了,而仅靠刘承祐这一双眼睛所能窥见的,也只是其中一小片面貌。
这些年大汉东征西讨,发大兵,征民夫,都是习惯了的事情。然而此前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此番这般,让刘承祐感到压力。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也没给自己留失败的余地了......”面容严肃得近乎漠然,刘承祐心中则暗暗警醒着自己。
“官家,水上风大,还是回舱房内避风吧!”高贵妃走到刘承祐身旁,似乎能够感受到皇帝心情的沉重,轻声劝道。
闻声,刘承祐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叹息道:“将士百姓皆忍风冒寒,我何独避风霜,置于暖舱之内?”
没错,刘承祐这番话,就是在作秀,因为郑重其事,所以刘承祐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鼓舞人心的机会。当然,嘴里这般说,身体还是诚实地让高贵妃帮他把一件外袍披上,风吹多了,对身体确实不好......
扭头看着高贵妃,已经逾三十的贵妇人,很体圣心,从君从征,一身得体的武服,无宫装之浮丽,也少了平里在刘承祐面前的妖冶魅惑,将门虎女的英气勃然散发。
不过,刘承祐感受更深的,还是她的温柔。犹记得,当年初纳之时,天寒地冻,她便用其腹部胸脯,给自己暖手。
回过了神,刘承祐召来张洎,对他吩咐道:“你拟一份诏书,朕一路北来,见四野田亩,麦粮多未收割殆尽,征役虽急,却不可彻底荒废农事。各地官府,当设法协调乡里余下劳力,组织收割!”
“是!”张洎领会了一下皇帝的意思,行了个礼,迅速回去拟诏。张洎因为此前的表现,此番以记室的职位,随驾从征。
事实上,刘承祐的言行举止,确实对军心人心,有极大的鼓舞作用。当他的那一番话,被传扬开后,不说御营的将士了,就是沿岸拉纤的民夫,都更有劲儿了,拉纤的口号声,也显得更加有力。毕竟,连皇帝陛下都陪着他们,吹着风,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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