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钱、留二人辞别开封南去后的第三日,开封南郊,老地方,颂公亭。又是一场送别,又是寂寥凉秋,又是重臣别京城。这一回的主角,没有意外,又是一位大汉政坛的风云人物,在大汉朝堂上声名显赫的宰臣——范质。
关于范质的去职,是早有征兆,并且由多方因素造成的,性格是其一,经常有触怒皇帝的行为也是其一,与皇帝的治国理念渐有冲突也是其一。当然最重要的,还在于刘承祐对于十多年以来大汉朝堂调整的考虑。
从刘承祐继位前后,范质便为其所看重,累受升拔,待刘承祐登基为帝,更是作为从龙之臣,在短短的时间内,封侯拜相,成为平衡开国元臣的一个帝党代表。
然而,十多年的宰臣生涯,让刘承祐觉得,他干得太久了。尤其是这三年的首宰经历,刘承祐认为,范质可为相,却不适合为首相,因为其性格与行事作风,在和协同僚,戮力办公方面,差得很远。
总的来说,范质的个人品质是合格的,私德无亏,以刘承祐如今的威势,朝野上下,真正敢逆其心意,始终坚持个人操守的,也只剩下范质了。
范质办事能力也有,而且不俗,就是欠缺一些气度,不论为人还是做事的气度,随着年纪的增长,也日趋于保守。保守不是不好,只是不为此阶段的刘承祐所喜罢了。
因此,范质被罢相了。同时,这些年被罢的宰相中,也只有范质算是正常卸任,政治的斗争没那么激烈,也多了少许人情味。
从头到尾,刘承祐只是释放了一些换相的信号,范质接收到了,然后主动上表请辞。不像前任李涛,几乎是被逼着辞官。从这一方面来看,范质并不是那么完全固执,不识趣,不知变通。或许只是因为,在其任,谋其政,当其责,如此而已。
颂公亭前,来送别范质的人员,还是不少的,六部九卿、诸司衙门,或亲赴,或遣代表,再加上一些亲友,倒也有些热闹,冲淡了些别离的伤感。
范质在担任宰相的这些年中,没有大肆结党,同志者少,以他为核心的政治势力,总体而言并不强。这也就代表着,在秉政期间,做事时难免有怠慢、迟误不能贯彻他意志的事情。每当其时,就是一场争端,结果往往是范质强压下去,以其性格,是得罪了不少人。
或因利益受损,或因升迁受阻,或因个人冲突,种种原因,使得上下嫉恨的范质官员着实不少。不过,如今范质去职,过往的怨气似乎一夕之间消散一空,更多的人开始回顾其功绩,赞扬其品德了......
范质罢相,也未尝没有缓解一下朝局矛盾,平息朝臣怨气的原因。当然,最终的结果,便是皇权的进一步强化。待范质去职,你看朝堂之上,还有谁敢直缨皇帝的锋芒。理性地讲,对于帝国而言,这并不一定是件好事情。
刘承祐给范质安排的去处,去淮西任布政使,不过与一般的布政使所不同的是,加了同平章事,谓之使相。不过,这个使相与过去的节度同平章事是有本质区别的。
至于淮西道原布政使刘温叟,在那边干得,总归不那么让刘承祐满意。事实证明,道德君子,人品无缺,但在治事上,单纯地依靠教化、通过道德去约束官民,怎能不出问题。
让范质去淮西,也是想通过范质,去整肃一番淮西官场,扭转的风气,不管什么时候,在刘承祐这边,治实务更重于治道义,法更重于德。
至于那刘温叟,被召回京师,去国子监教书,或许育人,更适合他。
对于颂公亭的,范质也算是熟悉,这些年来,他也再次送了不少人。只是如今,轮到他了。不过,哪怕是罢相就职地方,面对众僚相送,范质仍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感动与热气,保持着那副古板的表情,严肃地道:“多谢诸位相送,此番情谊,老夫在此拜谢,不过,诸君多负要职,为我一老朽脱离职司,却有擅离职守之嫌,也易落人口实。还请速还!”
见状,一干官僚,也有些无趣,朝其回礼,多少说了些场面话,陆续归去。其后,范质又把其亲戚呵斥回去,就是呵斥,并且告诫,他虽不在东京,但如敢借他名号招摇肆意者,必不相饶。
做范质这样的大臣的亲友,确实不容易,非但少有好处,还受到更严格的约束,其治家之严,是朝野闻名的。当然,倒不是说范质的亲友日子有多苦,再怎么样都是亲权贵阶级,只是相对于其他人,再特权方面受到了极严的限制。
范质能对官员劝离,对亲戚的呵斥,却无法赶走薛居正。前来送行范质的官员中,以薛居正权势最重,地位最高。
看着他仍旧严肃的面庞,不由说道:“文素对同僚与家人,还是太严厉了!”
“这么多年了,脾性也改不了了!”范质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自嘲道:“都说我范某人缘差,今日相送者,也不算少啊!”
范质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错,薛居正也显得比较平静,都没有戚戚之态。一起站在亭中,欣赏着那一篇篇诗作,薛居正道:“李公当年离京时,曾做诗一首,今文素在此,就不吟咏一二?”
闻言,范质满脸泰然,挥手道:“此番我走得坦然,并不需寄情于此,与其费神,莫若同饮一爵?”
“自当奉陪!”薛居正儒雅的面容间,也流露出笑意。
在僮仆的侍奉下,二人对饮畅谈,所议的事情,也逃不脱朝局、政务,这几乎是融入骨子里的事情。
不过,言谈之间,范质的目光却不时瞟向官道,隐含着少许期盼。看起来坦然,但心绪岂能真的平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