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叶棠的粤语听得半懂不懂,又只顾想事,碍于礼貌,他朝算命的点了点头。
他在怀念伊犁。
伊犁的冬天根本不像南方人以为的那般死气沉沉,束手待毙。它是萧杀底下蕴藉着巨大生命力的,大雪封山又覆城,一片皑皑白雪中,反倒激发了人们应对严寒的处变不惊和无穷智慧。在伊犁,富人有富人过冬的惯例,穷人也有穷人过冬的法子。叶棠出生时叶家已然遭了难,可家底仍剩有些许毛皮,祖父将自己一件好大氅改成他的小斗篷,脚上蹬的是塞了结实棉花裹了毛皮的鞋子,头上戴着能包住头及耳朵的狗皮帽子。叶棠从小就知道,没人能轻易在老天爷手里讨得好,如果你对寒冬掉以轻心,那寒冬就会拿你开刀,一不小心,冻裂耳朵,动废手脚都是可能的。一到冬天,整个叶家都严阵以待,他们在屋里烧炕,在门帘上挂棉帘,黄铜炭盆早就摆出,遇上炭火不继,连石头都可以烧热了捂在被窝里。
但这样的冬天也并不总是冷酷,它也有温情甜美的时刻:秋梨海棠果放屋外,隔一夜便冻得硬邦邦,咬起来嘎吱作响;屋檐下结的剔透冰凌,拗下来直接就能送嘴里,只有股来自天地馈赠的清甜由然而来;小孩子们最爱溜冰坐雪橇,哧溜一下划过几丈远,极速带来威风凛凛的刺激与错觉,能一直扎根在心里头。
伊犁的冷是厚重而充满质感的,通过树梢低垂的冰枝,通过洋洋洒洒气势磅礴的鹅毛大雪,通过纯净到仿佛能令时间凝固的湖水,通过马拉雪橇风驰电掣见扑打到脸上的风霜,通过直观的饥饿,凶残的野狼,还有危险与死亡来体现。人们跟严冬对抗,却也在严冬中体味难得的温情,还有对春天的期望。有下雪就意味着终有一天会阳光普照,有霜冻就意味着终有一天会春暖花开。
全然不似岭南这般,冷得隐晦含蓄,却又无孔不入,重视不起,轻视不得。就在这个令他无从适从的冬季,叶棠正对前路没想出所以然,就见到他哥支支吾吾过来跟他商量:“年底了,你是不是出去跟原先叶家在省城那些世交大户们走动走动?”
光绪十六年,叶老太爷犯了事,叶家举家迁徙,跟着老太爷流放伊犁。叶家一倒,原本依附着他们的那些亲戚树倒猴狲散,避祸的避祸,出逃的出逃,几十年不通音讯,哪个晓得省城里头还剩没剩下?
倒是当初世交的几家大户仍屹立省城,苏公馆、王公馆、潘公馆,有心打听没有找不到的。可当年是当年,眼下是眼下。皇上都退位,大清都玩完,十三行早已不复前清盛况,连地方都一缩再缩,退避三舍,只余下一条十三行路,那路上多少商户来来去去,关张开张犹如灯火明灭,叶家在光绪年间那点老黄历还怎么拿出来讲?
再者,但凡世交走动,照老规矩必得备下四样表礼,可眼下叶家哪来的钱?省城花花世界,花销岂是伊犁可比,千里回迁,那点微博家底早已所剩无几,怎么登门,登了门别人又怎么看你呢?
叶棠只觉憋气得紧,他千里迢迢跟着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