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晃了晃,朝姬玉而来,姬玉没躲,他便靠在了她肩上。
“我受伤了。”他红着眼睛说,“带我回家。”
姬玉扫了扫他背后的鬼王,对方正满脸震惊错愕,显然是被陆清嘉言语和模样骇到了。
“那他呢?”姬玉指了指鬼王。
鬼王立刻道:“我自己走。”他说完就化为一阵青烟不见了,随着他消失不见,方才鬼气森森的乱葬岗雾霭退散,阴气也不再那么重了。
姬玉勉强撑着陆清嘉的身子,他靠着她,眼神执拗,好像非要她带他回去不可。
她眉目微动,似不经意地去碰他的手腕,他敏锐地躲开了,也不再靠着她。
“你若不愿便算了。”
他别开头想走,可没走几步就吐了血,手扶住一旁的树干垂着头努力调息。
姬玉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跟他说:“你等一下,我先找到净植大师再带你回去。”
她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方才这里那么多恶鬼,也不知净植怎么样了。
她这话在自己看来没什么,可在陆清嘉看来却问题很大。
他回过头来眼眶发红地凝着她许久,一言不发地独自走了。
姬玉追了几步发现追不上,他身影消失得很快,她眼前徒留他走之前那个深邃又受伤的眼神。
心跳漏了一拍,姬玉伸出手的手垂落下来,继续在乱葬岗寻找净植。
她很快就找到他了,与其说是她找到他,倒不如说他是自己走出来的。
“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他双手合十念了佛号,“可以回去了。”
他完全不问是怎么解决的,先一步在前方带路,这样安静妥帖,反倒让姬玉心情更微妙。
他们很快回了姬玉住的地方,两人前后脚进门,净植直接回了厢房,姬玉在院子里站了几秒钟也回了正房。
刚推门进屋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她迅速转头,看见床榻边坐了个人。
不是陆清嘉是谁?
他不是走了吗?
怎么在这?
陆清嘉也看见了姬玉,他好像很屈辱,坐在那肩膀都塌下来了。
他身上的衣裳没换,还是在乱葬岗的样子,红红的眼睛苍白脆弱的神情都让姬玉觉得自己犯了罪。
她站在门口不进去,陆清嘉模样更可怜了,他喘息了一下,猛地咳了起来,身上的伤口因为咳嗽冒血更厉害了。
姬玉回过神关了门走过去,他好不容易停下咳嗽,就看见她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她离得近了,他心里好受了一些,但还是不够。
他低下头,长发掠过肩膀滑落在胸前,白玉为底的一张脸配上那缎子般的黑色,对称鲜明,干净而美丽。
他们两个谁都不吭声,屋子里安静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随着时间推移,血腥味越来越浓,姬玉眼睛有些酸涩,嘴唇动了动,话到了嘴边,陆清嘉先有了动作。
他垂着的手缓缓抬起,一点点探向姬玉,他还是低着头的,她只能看到他一点点脸颊,更多的是他墨色的发和青玉发冠。
骨节分明的手一点点靠近她,姬玉见他的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然后扯了一下。
这样一个简单带着示弱的动作,像在表达他难以出口的哀求,姬玉真的……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迈开步子坐到他身边,扳过他的身子拉开腰封解了衣带,轻而易举地脱了他的衣裳。
陆清嘉一点反抗都没有,任她作为,眼睛始终看着别处不看她,搭在床边的手紧握着拳。
姬玉不管他的反应,仔细检查了伤口后帮他疗伤,温暖熟悉的灵力抚过伤口,外翻的皮肉一点点愈合,肌肤上的凤凰血也消失不见。
姬玉看了看他过于白的肤色,觉得他今天肯定有点失血过多。
他身上伤口不少,姬玉处理了一处又一处,上半身处理完了就看下半身,他终于有了点抗拒之色,咬着唇道:“这里没有。”
他指的是某个特别的部位。
姬玉看了他一眼,蹲下去将他的裤腿挽起来,认真地帮他处理小腿上的伤。
陆清嘉终于敢看她了,这个角度看她为自己疗伤,他心底所有的空洞都填满了。
他想起那夜听到她的梦话,其实她是记恨他失去理智差点杀了她吧。
一股酸涩充斥在他心口,看着认真为他处理的姬玉,陆清嘉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话。
姬玉是低着头的,视线里是他的伤口,上方就是他的脸。
她知道他在看她,可她觉得他也只是看看,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会做。
然而出乎她预料,她正为他放下裤脚,就听见他沙哑地说了句:“我错了。”
姬玉怔住,没有立刻抬头,维持着那个姿势愣在那。
上方再次响起他轻微却又清晰的声音:“……我那时没控制住自己,我钻了牛角尖,我错了。”
姬玉眼睛一热,抓着他裤脚的手紧了紧,猛地站起来背过身去:“这里让给你,我去客房。”
她抬脚便走,留陆清嘉一个人,陆清嘉望着开了又关的门。
认错都没用了吗?
姬玉跑到院子里使劲用手在眼前扇风,抬起头来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断告诉自己别心软别心软,想想他当时的所作所为,想想他那时说的话,想想他反反复复的变化,你还要回头吗?还要心软吗?不怕以后他又反复了吗?
姬玉内心矛盾得很,人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直到厢房的门打开,净植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卷经文。
“姬檀越为何一直站在外面?”净植问她,“又不舒服了吗?”
姬玉摇摇头,抹掉眼角的水痕道:“没什么。”
一开口才发觉声音涩得很,像是哭过一样,她又闭嘴了。
她转开头,不想让清风明月的大师看她这副神伤的样子,倒是净植缄默片刻,慢慢走到了她身边。
“是因为神君的事?”净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宽和从容,“姬檀越似乎很为难。”
姬玉看着凉亭的方向没说话,净植过了一会道:“贫僧自出生便开始修佛,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也无经验,但贫僧知道一个道理。”
姬玉望向他,他微微垂眸,面目慈悲声音温和:“你还会为难,说明你对心中所苦恼的人或事还是割舍不下。”
……
说得对,若是彻底放下了,便不会为难了。
还会为难,恰恰代表了没有放下。
姬玉有些失神,净植恰到好处地说:“这开导便不跟姬檀越收灵石了,当做姬檀越助贫僧消解乱葬岗怨气的报酬吧。”
姬玉微微睁大眼睛,净植展颜一笑,笑容那样真挚悦目,姬玉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都被治愈了。
她破涕为笑,眼带泪花笑着的模样,净植此后一生青灯古佛,未敢忘记。
“我好像还欠大师一句谢谢。”
“……为何谢贫僧?”
“那时我灵根受损,大师帮着金师兄和蓝道长寻了养魂草给我,我一直记在心里,多谢你。”
“举手之劳,佛门弟子理应如此,无需道谢。”
“还是要谢谢的。”
姬玉抬手,手指在空中绕来绕,漫天金红色的流光洒落而下,净植沐浴其中仰头看着这美丽的一幕,殊不知素衣袈裟,温润而静谧的他于这华彩之中才是最美的。
“便以这片彩霞当做大师的谢礼吧。”
净植此生收过许多谢礼,他曾经最钟爱的是名贵珍宝,如今……
换做了这片彩霞。
他腼腆地笑了笑,手竖在心口轻念了句“阿弥陀佛”,可他此刻的心中,独独没有佛。
正房门边,陆清嘉静静看着那一幕,不曾打扰。
他发现其实姬玉和他在一起一点都不快乐。
他不会哄人,多疑,防备心重,背着深仇大恨,她是与他快活过,可那些快活那么短暂也那么微薄,他从来不曾做到像净植这样体贴妥当,像个可靠的男人那样。
她总是坚定地选择他,可他呢?
他之前同她说“我错了”,可现在才知道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他连个和尚都不如,连个与她不曾见过几面的和尚都不如。
他转身回了房内,靠在门上想着刚刚那漫天华彩,眼中毫无焦距。
姬玉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他靠在门上,泪落得不动声色,却瞧得她撕心裂肺。
他很意外她又回来了,慌了一瞬,下意识解释道:“我没偷听什么……”
姬玉没说话,只是拉起他的手,他睁大眼睛,下一秒见她手指按在他脉门上,他极力想躲,但失败了。
姬玉现在比他强上太多,她真要如何的时候他其实没有反对的资本。
姬玉捏着他的脉门望向他的眼睛,余光拂过他眉心与她如出一辙的凤翎印记,不知她自己的如何了,但他的颜色那么淡,像快要消失了一样。
“你的修为呢?”她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