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么你明白我试图表达的那种感觉。你害怕这家伙,你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但你让他留下。你并不像金银岛中那样开了一家旅馆,但也许你认为他是你妻子的远亲,或诸如此类的人。你明白我的话吗?”
庞波点点头。
“最后某一天,这个坏蛋因为盐罐堵了而把它砸到墙上,你对你妻子说,‘你那个白痴堂兄还要呆多久?’她看着你说,‘我的堂兄?我以为他是你的堂兄!’”
庞波忍不住笑了。
“但你就把这家伙踢出门外吗?”泰德继续说道“不。因为他已经在你家住了一段时间,虽然旁观者会认为很荒唐,但他似乎有了居住权,但那不是很重要的事。”
丽兹在点头。她的眼睛有一种兴奋、感激的表情,就像一个女人被告知了一个字,这个字整天都在舌间跳动却说不出一样。
“重要的事是你究竟有多怕他,”她说“害怕如果你让他滚蛋他会做什么。”
“你说得对,”泰德说“你想勇敢地让他离开,不仅因为你担心他可能是危险的,而且这涉及一个自尊问题。但是你不断拖延,你寻找拖延的理由,像天在下雨,如果你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让他走,他可能更容易接受,或也许在你们都睡了一个好觉后让他走,等等。你想了一千种拖延的理由。你发现,如果你觉得理由充分的话,你至少可以保留一点尊严,有一些自尊总比完全没有好,有一些自尊也总比最终受到伤害或死了更好。”
“而且也许不止是你。”
丽兹又插话说,她的声音从容愉快,就像一个妇女在谈论园艺——什么时候种玉米,或怎么辨别西红柿熟了可以收了。“他曾是个丑陋的、危险的人,当他跟我们一起生活时现在他是一个丑陋的、危险的人,有迹象表明,如果他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变得更坏了。他是精神不健全的,但他却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非常合理的:找到那些密谋杀害他的人,然后一个一个地干掉他们。”
“你说完了吗?”
她吃惊地看着庞波,好像他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惊醒:“什么?”
“你说完了没有,你要说,我就让你说完。”
她的镇静被打破。她深吸一口气,两只手不安的插进头发:“你不相信,对吗?一点儿不相信。”
“丽兹,”庞波说“这都是瞎扯,我很抱歉用这个词,但考虑到目前情况,我认为它是最温和的词了。很快会有别的警察到这儿来,联邦调查局的,因为这个人现在可以认为是一个跨州的逃犯,所以联邦调查局会卷入其中。如果你告诉他们失去知觉和幽灵书写这个故事,你会听到尖刻的评论。如果你告诉我这些人被一个幽灵杀死,我也不会相信你。”泰德动了一下,但庞波举起一只手,他又平静了,至少暂时平静了。“我们并不是在谈论幽灵,我们在谈一个人。”
“你怎么解释我的描述呢?”泰德突然问“我告诉你的,是我心目中乔治斯达克的样子。有些出自达尔文出版社的作者简介,有些只是我头脑中的产物。我从没坐下来故意想象那家伙,你知道——我只是几年来形成了一种图象,就像你每天早晨上班路上听音乐节目,你对节目主持人形成了一种精神画像。但大部分情况下,如果你恰巧遇到节目主持人,你常常被证明想错了,我却想对了,你怎么解释呢?”
“我解释不了,”庞波说“当然,除非你对那描述从何而来没有说实话。”
“你知道我没有撒谎。”
“别做那种假设,”庞波说,站起来走到火炉边,用拨火棒不停地捅着堆在那儿的桦树块“不是每个谎言都是自觉的。如果一个人说服自己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他甚至可以顺利地通过测谎器,特德邦迪就那么做过。”
“嘿,”泰德喊道“别那么牵强附会,这很像指纹那件事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拿不出证据。顺便问一下,指纹怎么解释呢?你把那考虑进去时,这不是至少证明我们在说实话吗?”
庞波转过身,突然对泰德生气了对他们俩。他觉得好像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而他们没权利弄得这样。他就像在一群相信地球是平的人中,唯一相信地球是圆的人。
“我无法解释那件事目前还不能,”他说“但是,你愿意告诉这家伙——真的家伙——到底来自何处,泰德。你是一夜之间造出他的吗?他是从一个该死的麻雀蛋中跳出来的吗?你在写以他名字出版的书时看上去很像他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他怎么产生的,”泰德疲倦地说“你不认为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吗?就我所知或所记,我在写马辛的方式、牛津布鲁斯、鲨鱼肉馅饼和驶往巴比伦时,我还是我。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一个独立的人。当我以他名字写作时,我觉得他是真的,就像我在写作时我认为我所写的故事是真的一样。那就是说,我很认真地对待他们,但我并不相信他们除非我那么”
他停了一下,难为情地一笑。
“我一直在谈写作,”他说“上百次讲课,上千个班,但我从没谈过小说家的双重现实——真实世界和稿子上的世界。我从没想过这一点,现在我意识到哎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去想它。”
“这无关紧要,”丽兹说“在泰德试图杀死他之前,他并不一定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庞波转向她:“哎,丽兹,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泰德。当他写犯罪故事时,他从波蒙特先生变成斯达克先生了吗?他达你的耳光吗?他在聚会中用剃刀威胁过人吗?”
“讽刺无助于解决问题。”他直直地盯着他说。
他愤怒地举起手——虽然他并不知道谁惹恼了他,是他们?是他自己?还是他们三人?“我并非讽刺,我是在用口头休克疗法让你们看看你们多么丧失理智!你们在说一个笔名活过来了!如果你们把这些话的一半告诉联邦调查局,他们会把你们监禁起来的!”
“对你问题的回答是否定的,”丽兹说“他没打过我或在鸡尾酒会中挥舞一把剃刀。但是,当他以乔治斯达克写作时——特别是写到阿历克斯马辛时——泰德是不一样的。当他开门邀请斯达克进来时,他变得很疏远,不是冷淡,而是疏远。他不想出去,不想见人。他有时不参加教员会议,甚至取消和学生的约会虽然那种情况很罕见。他晚上会睡得很晚,有时上床后会辗转反侧一个小时,睡着后会抽动和低声说很多话,好像在做恶梦。我曾当场问过他几次,他说他感到头痛和不安,但却不记得是否做过恶梦。
“他并没有大的性格变化但的确有点儿不一样。我丈夫很久以前戒了酒,庞波。他没有去戒酒协会或任何这类组织,但他戒了。只有一个例外。写完一本斯达克小说后,他会大醉一场,好像他在卸去所有的压力,对他自己说,‘狗娘养的又走了,至少暂时又走了。乔治回到他在密西西比的农场,太好啦。”
“她说得对,”泰德说“太好啦——正是这种感觉。我们对失去知觉和自动书写暂时不说,让我做个总结。你在追捕的人正在杀我认识的人,除了豪默加马齐,这些人都对‘处决’乔治斯达克负有责任当然,通过和我密谋。他和我血型一样,这并不罕见,不过一百人当中也只有六人一样。他符合我向你描述的,而这描述是我心灵的产物。他抽我过去抽过的烟。最后也是最有趣的,他的指纹似乎和我相同。也许一百个人当中有六个人有a型阴性血型,但就目前我们所知,这世界上没有另一个人有我的指纹。尽管有这些证据,你仍然拒绝考虑斯达克活了。现在,阿兰庞波警长,你告诉我:究竟谁在犯迷糊?”
庞波感到他曾以为是牢不可破的根基松动一下。这的确是不可能的,对吗?但是如果他今天没别的事,他将不得不与泰德的医生谈谈并开始追寻病历。他觉得,如果发现根本就没有脑瘤,那可真是太棒了,泰德也许是撒谎也许是产生幻觉。如果他能证明那个人是心理变态者,那将是多么惬意啊。也许
狗屁也许。没有乔治斯达克,从来就没有乔治斯达克庞波可能不是联邦调查局的神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苯到会相信那种话他们也许在纽约抓住了那个狗杂种,也许这个心理变态者今年夏天回到缅因州来度假如果他回来了,庞波要枪毙他。他现在不想浪费时间谈这些事了。
“时间会证明的,我想,”他含含糊糊地说“现在,我劝你们俩仍保留昨晚的观点——这家伙认为他是乔治斯达克,他很合乎逻辑——疯子的逻辑——他从斯达克正式被埋葬的地方开始。”
“如果你连精神空间这种观点都不承认,那你就完了,”泰德说“这个家伙——庞波,你无法和他讲理,你无法恳求他。你可以请求他宽恕——如果他给你时间的话——但根本没用。如果你接近他时不注意,他会把你做成鲨鱼肉馅饼的。”
“我会跟你的医生谈谈,”庞波说“还要跟你孩子时给你开刀的医生谈谈,我不知道这会有什么用,或者它对这件事会有什么帮助,但我要这么做。否则的话,我就是在冒险了。”
泰德毫无幽默地笑笑:“从我的观点来看,的确如此,我妻子、孩子和我都将和你一起冒险。”
三
十五分钟后,一辆整洁的蓝白两色密封小货车开进泰德家,停在庞波车的后面。它看上去像一辆通讯车,而且的确是,虽然在一侧写着小写的“缅因州警察”字样。
两个技术员走到门口,做了自我介绍,并道歉来晚了(这一道歉对泰德和丽兹毫无意义,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两家伙要来),并问泰德愿不愿意在他们手里拿的文件上签字。泰德很快地浏览了一遍,看到它赋予他们权利,可以在他的电话上装录音和追踪设备,所录内容不允许在法庭上使用。
泰德飞快地签了字,阿兰庞波和一个技术员在一边看着。
“这追踪装置真的有用吗?”几分钟后,庞波走了去奥罗诺了,泰德问两个技术员。说说话似乎很重要,技术员们拿回文件后就一声无吭了。
“对。”其中一人答道。他拿起客厅电话的话筒,迅速撬开话筒的塑料内套“我们能追踪到世界上任何一个电话的源头,它不像你在电影中看到的那种老式追踪设备,那种设备只有打电话的人还在打时你才能追踪到他。只要这一端不挂电话——”他摇摇电话,这电话现在像科幻小说中被射线武器摧毁后的小机器人——“我们能追踪到电话源头,它常常是一家购物中心的付费电话。”
“你说得对,”他的同伴说。他正在摆弄电话插座,把它从底座上拔下来“你楼上还有一部电话?”
“两部,”泰德说,开始觉得好像在做梦“一部在我的书房,一部在卧室。”
“他们有各自独立的线吗?”
“没有——我们只有一条线。你在哪儿放录音机?”
“可能在地下室,”第一个人心不在焉地说。他正把一根电话线插进一个布满弹簧连接器的板上,声音中透着不耐烦。
泰德手扶着丽兹的腰带走开,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明白这一切高科技都挡不住乔治斯达克。斯达克就在那儿,也许在休息,也许已经上路了。
如果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他到底该怎么办呢?他到底该怎么保护他的家人呢?有办法吗?他沉思着,当他什么也想不出时,他就只是倾听他自己。有时候——不是总是,而是有时间——答案就会这么产生。
但这次不行。他高兴地发现自己突然性欲冲动起来,想把丽兹哄到楼上——这时他记起州警察技术员很快要到那儿去,在他陈旧的电话线装上更多神秘的东西。
连xing交都不行,他想。那么我们干什么呢?
但回答是很简单的:他们等待,这就是他们所能做的。
他们并不需要等很久,可怕的消息就传来了:斯达克终究还是杀了里克考利——他袭击了两个技术员,那两人正在摆弄里克的电话,就像正在波蒙特夫妇家客厅的这两个人所做的一样,然后在门上安了炸弹。当里克转动钥匙时,门就爆炸了。
是庞波把这消息告诉他们的。他沿着去奥罗诺的路开了不到三里,在收音机中听到爆炸的消息,立即掉头赶回来。
“你告诉我们里克是安全的。”丽兹说。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睛都很不清楚,连她的头发似乎也失去了它的光泽。“你实际上做了保证的。”
“我遗憾,我错了。”
庞波像丽兹波蒙特一样极为震惊,但他努力不让它流露出来。他瞥了泰德一眼,泰德正盯着他看,眼睛明亮而静止,一丝毫无幽默的微笑挂在泰德嘴角。
泰德知道我在想什么。庞波这么想,也许他不知道我的全部思想,而是知道我一部分思想。好像我在掩饰什么,但其实并没有。我是由于他而沉思,我认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你的假设现在证明是错误的,”泰德说“而我们的大部分假设则是对的。也许你应该回去再认真考虑一下乔治斯达克,你觉得怎么样,庞波?”
“你们可能是对的。”庞波说,同时告诉自己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他们俩。但是,乔治斯达克的脸开始从庞波肩膀后出现,以前庞波只通过泰德波蒙特的描述瞥见过,还看不见这张脸,但现在庞波能感到这张脸在那儿窥看。
“我要和这个胡德医生谈谈——”
“胡默,”泰德说“乔治胡默。”
“谢谢,我要跟他谈谈,以便得到一些情况。如果联邦调查局接手此事,你们俩愿意以后我来拜访你们吗?”
“我不知道泰德怎么样,我很愿意的。”丽兹说。
泰德点点头。
庞波说:“我对整个事情感到抱歉,但我最抱歉的是我向你们保证没事,后来却出了事。”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人们会估计不足,”泰德说“我告诉你实话——至少我认为是实话——只为一个简单的理由。如果是斯达克,我认为在结束之前许多人都会对他估计不足。”
庞波看看泰德,有看看丽兹,然后眼光又落到泰德身上,随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这期间只有保护泰德的警察在门外谈话的声音,然后庞波说:“你们真的相信是那狗东西,是吗?”
泰德点点头:“我相信是。”
“我不,”丽兹说,他们俩都吃惊地看着她。“我不相信。我知道。”
庞波叹了口气,把手插进口袋。“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他说“如果事情是你们所说的那样我不相信,可以说不能相信但如果是真的,这家伙到底想要什么呢?只是报复?”
“根本不是,”泰德说“他想要的是如果你或我处在他的位置业会要的东西:他不想死,这就是他想要的,他不想死。我是唯一能使他死而复生的。如果我不能,或不愿好他至少可以杀一些人做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