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濯缨一行人离开,灵胥也没有了再与天后对峙下去的理由,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收了手。
“千年不见,你的仙力比我想象得要深几分,看来当初的伤早已在人间百劫之后化解了?”
高髻簪钗的朱衣女君眼瞳如玉,面如寒冰,如一尊没有半分烟火气的玉像。
她没有回答天后的问题,转身欲离。
“灵胥。”
天后叫住了她。
“过往之事不可追,你在人间界历的最后一劫我不问,但有一点我需问个明白——你与长生帝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长生帝君那人……你会与他在一起,绝非出自你真心。”
步摇微动,那人侧眸看她:
“什么叫在一起?什么又叫真心?天后,我从前不愿意历劫,就是觉得你们这样的人在人间界待得太久,沾染了太多凡俗之气,都忘了自己到底是人还是仙了。”
她语调冷淡至极,天后却并未动怒,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这位娲皇宫女君对谁都这个性子。
“人与仙,本无泾渭分明的界限,仙有凡俗杂念,人亦有澄明净心——我还以为,你如今这张脸的主人,已经让你明白了这个道理。”
提及这个话题,灵胥的脸色骤变。
再高深的换颜之术也不过是障眼法,更何况天后与她相识在数千年前,是这世间为数不多见过娲皇宫女君真容之人。
“不过,不管你明不明白,都不要紧。”
天后凝眉注视着她。
“无论你与长生帝君在筹谋什么,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才将灵瑟带来这个世界上,灵胥,莫要忘记,就算你生而为仙,也不可随意主宰他人命运,哪怕是你亲手带到这个世间的女儿。”
另一头。
刚出东稷山的濯缨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道身影,停下脚步,对着某一处道:
“灵瑟,我知道是你,出来。”
一直躲在一株柳树后的少女也没有啰嗦,见自己被濯缨发现,便坦坦荡荡地走出来,笑盈盈望着濯缨道:
“人皇死了吗?”
濯缨扯了扯唇角:“你都将你母亲请来了,你说呢?”
“……别用这个表情看着我啦,我是答应不同你抢人皇,可谁知道我母亲时刻监视着我,所以我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就连我发现你来了东稷山,她也第一时间知道了,所以才会与你前后脚赶到……”
灵瑟自知理亏,故而转了转眼珠,视线落在濯缨身后的昭粹身上。
“这样吧,我与你们一道护送赤水昭粹回上清怎么样?她闯了那么大的祸,须弥仙境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谢策玄眯了眯眼,出声道:
“停云帝子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们怎知你不会假借同行的名义,偷偷抢走赤水昭粹呢?”
听到这个可能,昭粹又往濯缨身后缩了缩。
她绝对不能被须弥的人抓走。
停云帝子就算再资质平平,那也是长生帝君之子,之前折了一个青溟真王就已令须弥仙境震怒了,如今又没了一个停云帝子,须弥仙境肯定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顺带发泄对她姐姐的恨意!
“怎么会。”
灵瑟眨眨眼,神态天真:
“只是我父亲同旁的女子所生的一个孩子而已,若按人间界的身份来算,他在我们娲皇宫,连嫡庶都轮不上,我为何要为他报仇?”
虽然早料到灵瑟与停云没什么感情,但听她这样直白的说出来,还是令人心惊。
谢策玄本就看她不顺眼,此刻更是不忘给濯缨上眼药:
“我早说了,此人冷心冷肺,可以利用,但绝不能深交。”
灵瑟笑意顿冷:“早说?你在背后说我坏话?”
“不然呢?”谢策玄冷笑,“你都在她面前诋毁我是脏男人了,我不说点难听的脏话,对得起你泼的这盆脏水吗?”
一旁默默听着的小柳儿突然抓住关键词,眸光不善地紧盯灵瑟:
“你骂了少武神大人?”
谢策玄满意点头,扬了扬下颌。
“没错,就她骂我,小柳,砍她!”
濯缨意外地偏头看谢策玄。
他同小柳儿……关系何时这么好的?
灵瑟原本对小柳儿印象颇佳,此刻见她竟与谢策玄同流合污,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你们……”
话未说完,她面色忽而一变,抬头看向虚空中某一处裂缝。
确认来者是谁后,灵瑟无辜地看向濯缨。
“那个……刚才说要护送你们回上清天宫的话,你们还是当我没说过吧。”
“须弥仙境这次来的人是好像是我父亲……我恐怕,自身都有点难保呢。”
作者有话说:
小柳儿对小谢的感情:虽然爸妈离婚了有点难过,但只要新爸对妈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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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出关(一更)◎
率领三万天兵赶来东稷山的封离神君于百里之外, 就已经感应到了一股海沸江翻的神力,以一种笼罩天地的威压倾覆而下。
与封离神君同行的清源神君见状心中微沉。
“……长生帝君?”
能有此等实力, 除了他们上清, 也就唯有一个长生帝君了。
“他这是想与上清开战吗?”
封离神君摇摇头:“不,长生帝君的本相并不在此,而且, 感知不到杀意,他应该不是为开战而来,而是——”
威慑。
在见到长生帝君的法相之后, 濯缨的脑海中也跳出了这个词。
层云滚滚,圆日半隐。
显现于虚空中的裂缝如天穹张开的一只巨大竖瞳,而在瞳孔深处,仙人法相跃然而出,银辉照彻天地, 与日月同辉。
这般骇人的巨大法相, 就算无任何动作, 只是默然于万里穹苍上俯瞰人间, 就已经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这就是继承了祖神直系血脉的长生帝君。
这就是……须弥仙境的最强者。
“……父亲为何来此?”
一贯笑吟吟的灵瑟见到自己的父亲,顿时敛去了满面的笑意。
不过,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畏惧, 不如说是戒备。
濯缨的视线扫过灵瑟的脸,据说长生帝君痴守娲皇宫女君多年,深情不悔。
如果真是这样, 那长生帝君对灵瑟这个继承了他和女君血脉的孩子, 应该是千娇万宠的护着, 怎么看灵瑟的表情, 两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好?
“人间界改换新人皇这桩事, 你办得很糟。”
长生帝君的嗓音温和如落雪簌簌,比之前濯缨想象的要年轻得多,但听在濯缨等人耳中,却感受不到半分父女之间的温情。
威严冰冷的法相如一头巨兽笼罩上空。
哪怕语气再温和,也充满了绝对上位者带来的压迫感。
灵瑟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人皇终究是死在我们娲皇宫的手上,我不觉得我办糟了,就算没有办好,自有母亲问罪,跟父亲你又有何干系?”
“新任人皇,不是娲皇宫或须弥所扶持上位的人选,前任人皇,也不是由你亲自推翻。”
他徐徐出声,没有起伏的语调有种温和又冰冷的质地。
“甚至于,在芜州城遇险,那位扶持旧人皇的荒海少君打上门来时,你没能掌控局面,而是被发配去运送金汁——灵瑟,你告诉我,这就是身为娲皇宫后人、长生帝君之女的你,该做的事吗?”
长生帝君并未疾言厉色,只将发生过的事一件件摆开说明,便让灵瑟脸色苍白。
那一对灵动逼人的杏眸蓄了几分水汽,若非她不肯示弱,怕是要当场落泪。
难怪灵瑟方才说她自身难保呢。
“——她为何不该做?”
两人之间突然插入一道清冷嗓音,就连灵瑟望过来的目光都有些意外。
濯缨仰面看向立于空中的法相,淡声道:
“她逼迫无心皇位的永宁公主加入战局,她无视人间界的规律,擅自将自己的规则强加给所有人,打下城池,却又丢了城池,让许多百姓为她的任性付出了惨烈代价——只是让她去运送金汁,她如何不该?她比任何人都该赎罪!”
灵瑟愕然愣在当场。
她自出生至今,除了母亲,还没见过第二个人敢同父亲这么说话。
哪怕话里的意思是在骂她,她都不觉得生气,只觉得——
好厉害。
她也太敢了。
长生帝君也终于将视线落在了濯缨的身上。
一瞬间,濯缨便感觉到了一股无言的力量覆压而下,不是压在她身上,更似压在她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压得她神识震颤。
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绝对实力,足矣让濯缨一个中三品仙阶的仙人跪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