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回
秋风萧瑟,满城素缟。京城里连日的凄风苦雨,让满目的素净显得更暗沉了些,冬季的寒意仿佛已经无声无息的侵来。
黛玉来时,见桌上不过一壶残酒,一个伶仃的酒碗,连个下酒菜都没,便知他心头阴霾难驱,也不多问,自顾捡了一处坐下,命人另添了一副箸碗,做了三四样精美的小菜。
炉上煨着冷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幽冷的醇香。看水澜的杯空了,黛玉卷起袖子,给他斟满了,自己先仰头陪饮了一杯,又吃了两口小菜,轻笑道:“王爷有雅兴喝酒,我不请自来了,只能略加两个小菜,算是借花献佛。”
水澜没有抬头,以唇就酒,接连饮了两三杯下去,低沉道:“玉儿少喝些,一两杯活血化瘀,多几杯还是伤肝胃,你原生得单弱,还是仔细着。”
尽管语言依旧体贴,但黛玉还是敏感的听出了其中透出浓重的倦怠来,不由握住了水澜还在执杯的右手:“王爷有什么烦忧,我虽不济,却可听你尽吐,憋在心里恐闷坏了,你以前不常常这样劝慰我,如今遇着自己怎么不明白了呢?”
水澜方才启首,见她的目光温柔如水,颓然的长叹:“夫人说的是,这叫当局者迷。倒也不是不可对人言,只是心里乱的很,千头万绪的,不知从何说起。”
黛玉知他在外杀伐决断,素来的雷厉风行,如今心气郁结,难免是为了上皇身故之事,于是觑着他的神情,接着声道:“上皇已死,多少人在暗地里拍手称快。我本以为王爷能开怀两日,没想到似是比先前还不快。”
搁下杯盏叹了口气,水澜哑声苦笑:“张老曾说我心性坚韧,韬光养晦。如今压在头上的人都死绝了,还养什么晦?我才明白,比起看到他死,有些人和事还是换不回来的。”
因连日的操劳,水澜的一双眼熬得微红,此时更闪过一丝水光,黛玉略一思索,知道他应是想起了独孤皇后,柔软的心尖不觉揪疼,忙安慰道:“王爷别这么想。当日在姑苏林宅,你告诉我,若我不知道爱惜自己,在天上的人才于心不忍。”
水澜沉默了半晌,将黛玉揽过来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俯身把头埋在她温热的颈项间,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无助:“玉儿,有你在我便好受了许多。十年前的今日,我母后就是被毒死在大明宫中,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就被拖进马车里送到宫外去了。我一直记得那条长长的廊上,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生生磋磨的锈片,一下下击在心底……”
一语未完,昏黄的烛火在屋子里左摇右摆,微弱晦暗,无端的便令人生出了无数凄清的遐思。
黛玉听了,泪珠早已断线一般滚落在手背上,不知有多少的心疼:他在旁人看来有多强硬稳重,背后就有多少不足外道的酸涩,这一面也只有对着自己,才能真的展现出来。
忽然,她从一片泪眼朦胧里抬头,轻柔的唤了一声:“安澜别怕,玉儿会一直陪着你,再不会有母后的事情发生了,咱们还有了香芋,你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