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白了他头顶的发,而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外袍是披在马背上坐着的侯瑛身上的。肖奕扬挑挑眉,悠悠地靠在楼梯扶手上继续瞧着。
侍卫上去接了狄琨手里的马缰,狄琨转身顿了一下,似有似无地扫了一眼马背上端坐的侯瑛——她似乎伤了腿,肖奕扬看得出来。
侯瑛犹豫了一下,狄琨也犹豫了一下,终于抬手过去,似乎想要扶一把,却被侯瑛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就那么一个细微的动作,狄琨的手臂又立刻缩回来了,并再不犹豫,转身就要独自走。可就在那一转身的当间,侯瑛却伸手迎了上去,不料,恰恰落了空。这下子,竟惹得她撇了嘴,横了那背影一眼——不经意间,竟流露出难得的小女子娇态。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下子,便一赌气自己咬着牙翻身下马,却还是在双脚一着地时,趔趄歪倒,正坐到了狄琨的脚边。
那狄琨直觉的反应竟是一步让开,让她摔得更有余地。这下子可惹到这侯捕头了,也不管这天还未大亮,多数人还未起身,扯着嗓子便大叫起来:“没长眼啊?躲不知道要躲远点,绊到我了没看见啊?”
狄琨哑然,急退了两步终是甩手走人,只落得侯瑛歪歪扭扭地扶着马背站起来,冲着旁边瞪着眼睛瞧的侍卫们大喊:“看什么看?一个个都被那什么总统领带着呆头呆脑,没一点人性!”
“嗤。”肖奕扬忍不住笑出声来——那落落丫头别无长处,唯有这“牵红线”的眼光,很独到啊。
“在笑什么?”
肖奕扬回头看到了正从房里出来走到他身后的额吉娜,他恬淡的笑容还未隐去,挂在唇角眉端,好一派慑人风华。额吉娜明眸直视,不由得笑得更加妩媚,“皇上您一大早,心情很好啊。”
“皇上您一大早,心情很好啊。”
心情很好吗?那定是那丫头朦胧梦中的那声低唤……
他轻咳一声,才渐渐敛住了多余的笑意,静静对着她:“听太医说你昨晚身体不舒服。”
“哦,有些头痛而已,便叫太医送了点汤药,服了才睡下了。这药效倒很好,一觉睡得挺沉,只觉得夜里外面有些吵嚷,也没完全清醒起身来看。皇上,是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事,丢了些马匹,派人出去找回来了。”
“没事就好。那皇上现在我们是准备要动身启程了吗?”
落落还睡着,不知什么时候醒。客栈里总比在帐篷里扎营睡得舒坦,还是让她多歇息一会儿吧。想到这儿,肖奕扬说到:“眼看也要到榆州了,不急。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再多休息一下。”
“也好……如果不劳烦的话,皇上能扶我进屋吗?昨晚没吃下什么饭,这时候只觉得身子发虚。”
看看她横在眼前的芊芊手臂,肖奕扬终是抬手握住——这一握,才让她想起飞天索落下的伤,额吉娜眉心微微一蹙,但仅仅一瞬间就恢复正常,任他扶起、牵住,往屋里走了过去。
何依落打门缝里瞧见的,正是这一幕。刚刚起身,头脑还未清醒,这下子更觉得晕晕的,靠着门板蹲下来,抱着双膝满腹郁闷。
“走开走开!不需要扶……什么?太医?省省吧,我好得很。”——这是侯瑛的叫嚣声,何依落听得清楚,心里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这才深呼吸几口气,起身出了门。
楼下院子,侯瑛正一脸愤懑地一瘸一拐踮着脚往屋里挪,再看那衣衫破烂、灰头土脸,手掌也破了,膝盖处更渗着暗红血迹,何依落忙不迭地跑上去扶住她:“这是怎么了啊,侯瑛姐姐,你遇山贼了?”
看到来人,侯瑛才稳了稳气息,“落妃妹子,你真没去那条山路?”
山路?何依落眨眨眼睛,一脸茫然。
“我还真当你急着抄近路去榆州了,害我好找。”要不是刚回到官道上,就碰到这前来接应的侍卫说落妃娘娘已经找到了,那狄琨怕这阵儿已经又找回山里去了。想到那个“没人性”的家伙,又是一阵愤懑,侯瑛拖着何依落的手颠簸着继续往回走。
那边何依落还糊涂着,只是扶着她一边走一边问:“我干嘛要急着去榆州啊?你上哪儿找我去了?”
“诶,那你晚上跑哪儿去了?我要不是因为找你,怎么能跌下山崖呢?”
“跌下山崖!天啊,姐姐你怎么回事啊?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命大。”
“可你干嘛上山崖找我去啊?我不就在屋里睡觉呢吗?”
侯瑛停下来像看怪物一样将她打量了又打量,“你在屋里睡觉着呢?”
何依落点头,一脸无辜。
“你在屋里睡觉那干嘛有人说你抢马逃跑啊?还让一大群人成夜里到处找,我们跑山里找了你整整一夜,你这丫头,成心的啊?”
“谁、谁成心的啊……”何依落简直有点摸不着头脑,转眼瞧见了侯瑛身上披着的男式外袍,“噔”的脑海一亮,扯着就问:“咦,这衣服有点眼熟啊,好像是狄大人的吧。”看见侯瑛面色一紧,扯掉衣袍就想往一边扔,她赶紧笑嘻嘻地拽过来,“哈,你怎么穿着我大师兄的衣服啊?你说‘你们’跑山里找了我一夜——什么‘你们’?你和我大师兄?孤男寡女跑山里过夜,还穿着他衣服……诺诺诺,脸红什么啊?哎哎,别冲我瞪眼睛啊,我说的事实……”
接下来,侯瑛再怎么念叨她害一群人彻夜查找,何依落都没往心里去,心里都被她和狄琨这一夜是怎么过的塞得满满当当,转着法子逼问,被问得急了,侯瑛直接甩了一句:“别跟我提那两个字啊,不然不认你这个妹子。”
何依落没辙,只得悻悻地走出屋,溜溜达达看着侍卫随从们已经开始整理东西准备走了,而小马倌竟然端端地跪在楼梯口。
“诶,小马倌你干嘛呢?”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你这是有什么事啊?干嘛跪这儿?”
“小的,小的来向皇上领罚。”
“皇上干嘛要罚你?还要你领罚?”
“小的没给皇上老实交待,小的把娘娘弄丢了,小的罪该万死。”
“先起来先起来。”何依落硬是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我哪儿丢了啊?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呢吗?”
“可是、可是昨晚娘娘牵着红豆去了树林,转头就只剩了红豆自个儿,小的都快吓死了。”
何依落忍不住挠挠头,怎么都说自己丢了啊?不是好端端在屋里睡着呢吗?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晚上在屋里苦思冥想怎么在到达榆州之前给狄大人和侯瑛造点事出来,想着想着……就一觉睡到了天亮……哦,不过真没想到这一睁眼就发现他们好像真发生了点什么事。想到这儿,何依落就有点小兴奋,忍不住对小马倌说道:“小马倌你看我眼光多厉害,我就瞧着狄大人和侯捕头有戏,这还没用我出手呢,两个人就开始怪怪的了,等我哪天非得弄点事儿给他们‘加把火’。”
“别别,娘娘你千万别再弄事儿了,昨晚狄大人和侯捕头有没有被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不知道,可娘娘您可别再出点事儿了,不然皇上能要了小的们的命。”
“咳咳。”突然两声轻咳,当即吓得小马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何依落转头看见了小喜子。
“诶,喜公公早啊。”
“娘娘,您不多睡会儿?”
“一大早吵吵嚷嚷的,睡不着了。”
“那要不一会儿出发时,娘娘您在皇上马车里继续歇息一下?那儿软和。”
得,三句不离这档子事儿。何依落白了小喜子一眼,“喜公公你还真是婆婆妈妈,改天宫里待烦了,你完全可以去开****啊,保证生意兴隆。”
开****?那不说他是拉皮条的了?那不说皇上成了****的姑娘?小喜子登时就接不上话了,而一边小马倌竟不知死活地低头笑出声。
“有你什么事儿啊?不等着看自己怎么挨罚,还敢在这儿笑?”
“喜公公干嘛要罚小马倌?瞧他吓得这样儿。”何依落拦住小喜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小马倌是我收的小弟,不许你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