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寒鸦来到那座城北小院时已经是午后了,下午的阳光懒懒散散地洒在后院白墙上,连着一道黑色的影子,杜寒鸦心一跳,跳下围墙对那人毕恭毕敬道,“陛下,是属下来晚了。”
“无妨。”齐暖方才拉着人一通翻云覆雨,眼下心情好得很,自然也不在意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如何,朕的那个嫂嫂是怎么说的?”
“王妃自然是满心欢喜的,答应先搬到别苑去,只是……”杜寒鸦的脑海中那个少年的模样一闪而过。
“只是?”齐暖有些漫不经心道,“怎么,是朕的那个小侄子不愿意?”
杜寒鸦摇了摇头,“王妃说让属下先不要把陛下要接世子回宫的事告诉殿下,而且世子他……”
杜寒鸦与宋时煜之间发生的所有事,事无巨细全部被皇宫的探子看在眼里,这些日子一五一十地全呈在齐暖的桌案上,眼下见杜寒鸦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齐暖又有什么不明白。
“属下只怕世子不愿回归皇室。”杜寒鸦心中一定,索性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说完便跪在地上,“属下失言,还请陛下责罚。”
“失言?朕怎么不觉得。”齐暖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杜寒鸦,
“不过时煜终究是皇室血脉,他不回宗室,那不就乱套了?王妃说的话不必当真,等将他接到别苑后,你悉数讲与他听就是,至于他愿不愿意认祖归宗……”
齐暖摸了摸手上方才从某个温暖湿润地方拿出来的玉扳指,意有所指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
那个小哑巴实在会折腾人,在床上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陆奇被他弄得够呛,几乎是沾枕就睡,可在身旁人离开床榻时,自己还是微微睁开了眼,朦胧间看到那人起身的背影,本想不做声看看他蹑手蹑脚地想做什么,却没想到好像真让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齐暖回房见陆奇还在睡,侧着身子露出半张昳丽的脸,他俯下身仔细端详。
其实陆奇面无表情的时候还是很唬人的,清清冷冷的样子让人望而却步,不过齐暖倒是很少看到就是了。
陆奇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偷听了对话有些心虚,不知道怎么面对所以还在装睡,没想到齐暖好巧不巧居然还有看他睡觉的癖好,哪怕没有睁开眼睛,他也能感受到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还有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弄得他心跳加速,连睫毛也不住地颤了颤。
“是被梦魇住了吗?”陆奇听到那人轻轻的声音,随即一只手抚上他的眉间,
“怎么睡觉还要皱眉。”
陆奇心中暗道,还不是被您老人家吓的。
见齐暖半天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陆奇索性“睡醒”了,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惊讶地看向床榻旁的男人,
“阿暖,什么时候起的,我都没有发现。”
齐暖笑了笑,笑声低低的,听得陆奇心一跳,“没起多久,哥哥睡饱了吗?天快黑了,我们用完饭后出去逛逛吧。”
陆奇心里有事儿自然什么都依着对方,你侬我侬得吃完饭后在北街夜市逛了一圈,直到小摊都陆陆续续回家了才往皇宫走。
回宫后的日子和以前一样,上朝,下朝,一起在殿里用饭,一起看折子,在御花园散散步。
有时陆奇要留在翰林院一天还好,晚上回去任那小哑巴闹闹也就算了,有一次宫外的水文阁走水了。
即使救火即使也有小半的水文记录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翰林院上下忙成一片,连陆奇也被上司捉去修撰记录,连着三天没回重华殿。
第四天一大早刚下朝就被金鹭叫住,本以为要被好好折腾一番,却没料到齐暖脸色虽然不好,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他。
抱完了拉着人泡了个温泉,期间也是老老实实,一点坏心思都没有,看的陆奇心中啧啧称奇,就差没有把人的小兄弟捉起来看看这位陛下是不是真的不举了。
齐暖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说心疼他还没有好报,把人抵在池边狠狠亲了亲才算罢了。
不过这样温馨的日子也没过几天,南方突然说来了水患,河流决堤淹了不少人家,赈灾的粮银播下去却不见缓解,据说逃难的难民已经涌到上游的都和城了。
朝堂上,两派人吵的不可开交,一边说是要继续开仓放粮,一边说是要先严查赈灾的粮食都去了哪里。
“陛下,若蛀虫一日不查,无论是多少钱财播下去都难解燃眉之急啊。”
“李参议未免太过激进了,这水患在即,哪里有时间去查这查那,就算有人贪污,等这查案要等到什么时候,你等得起,老百姓等得起吗?”
杜尚书朝着朝堂上的君主拜了拜,“陛下,依臣所见还是要继续开仓放粮,争取让赈灾粮多少能分到百姓手中,百姓此刻最需要的是粮食,至于那些臭虫,等平了灾再治也不迟啊。”
齐暖盯了会儿这些叽叽喳喳了半天的臣子,终于开口,“那就一起办了吧。”
还没等庭下哗然,又继续到,“李参议,朕命你为这次赈灾粮的护粮使,确保这次发下去的粮食能都送到百姓手中,至于另一位……”
齐暖的目光在下位逡巡了一圈,在略过某人时稍稍顿了顿,随即移开视线,点了点丞相后面的郑世初,“朕记得郑爱卿的家乡就在这次受灾的清河县吧,那朕就命你为检察官,此次地方贪腐问题便全权交由你来处理,若有人胆敢抗旨,只要证据确凿,朕授你先斩后奏之权。”
……
重华殿内熏香袅袅,陆奇下了早朝撇开了一众同僚,尽职尽责地当着他的天子秘书郎一步不停地往这赶,到了却没见齐暖的人,找了下人一番打听才知道陛下还在御书房与大臣谈话。
陆奇就在御书房外的花园里等,等他们将事情谈完自己再进去,小兰子守在他身后,有些担忧地望着他的背影。
金鹭原本在书房里候着,听下面人来通报,看了一眼还在议事的皇帝,从侧门匆匆寻去。
刚一出门就瞧见不远处的花园里那一抹青色的身影。金鹭看了一眼渐盛的日头,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在侧房里准备好凉果清茶。
陆奇心中有事,望着花园里的事物发呆,金鹭脚步又轻,故而等到人站在他身后了他才察觉。
“陆大人,外面天热,随奴才到里面歇息片刻吧,陛下还在与两位大人议事,还请大人稍待片刻。”
陆奇看了一眼天,现在已经是初夏了,几番阵雨下过气温攀升,确实有几分热意,点了点头就随金鹭去了。
刚在偏殿里落座,陆奇就叫住要回御书房的金鹭,
“金公公,陛下是在和哪两位大人议事?”
金鹭露出一个笑,和善道,“是李融李大人和郑世初郑大人。”
若是换做旁人金鹭肯定半个字都不会透露,但这位小大人是谁啊,平日里若是皱一皱眉头,陛下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他,若无特殊吩咐,他们这些人自然也无需做什么隐瞒。
林大人和李参议的事他今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有收到姐姐寄来的信件,自然对去清河救灾没有什么想法,毕竟以他的官身,救灾这件事就算轮也轮不到他身上,可是下朝后收到的那一封信人给他有些意动。
姐姐要生了。
他离家时姐姐尚未婚配,如今他离家已快两年,姐姐成亲时他有事脱不开身,如今时局稳定,他想和齐暖商量,能否让他回家探亲。
恰巧清河县救灾江城以南,林大人他们这一行一定是快马加鞭,若是能和他们一同南下可省去不少功夫,但是这支队伍却不好让他一个无关人士轻易进去,所以兜兜转转还是要问问齐暖的意思。
差不多等了三盏茶的时间,御书房那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陆奇从偏殿出来的时候正遇上从御书房走出的林李二人,三人打了个照面,互相见了个礼就各自离去了。
陆奇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觉得两人脸上的神情都算不上好看。
入了御书房,陆奇正在案前喝茶,见他来了放下茶盏招呼他坐过去。
陆奇有事求他自然是做出十二分的顺从,行了礼后二话不说就做到了人身侧,金鹭在下面见状很有眼力见地将人都屏退了。
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两人,案前的香炉萦着袅袅白烟,陆奇一只手攀上男人的肩膀在人的嘴角轻轻落下一吻,“臣有事要求陛下。”
齐暖见他这副情态心下微动,今天早上金鹭就来禀过陆大人收了一封从江城寄来的信。
早上才收了一封从江城寄来的信,现在就来求他说有要事。
不消多想就能知道一定是封家书。
果不其然,身上的美人软着声音与他道,“姐姐已又孕八月有余,怕是不日便要发动了,母亲央我回去相聚……”
陆奇一边说着一边悄悄仰头瞧齐暖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心里缓缓放下一口气,打着鼓想应该会答应吧……
“原来是要当舅舅了。”齐暖笑道,“这是好事啊,我怎会不允,打算何日启程?”
见他答应,陆奇一时间喜上眉梢,接下来的话也说得顺口许多,“林大人何日启程?”
他将自己的想法和齐暖说了一遍,
齐暖并无异议:“不无不可,不过你若是要跟着他们一道南下的话,就要给你也安排个职位,不然名不正言不顺不说,恐怕还会有危险。”
“……?”陆奇只是顿了一瞬便想通了其中关窍,“难怪陛下要派李大人和林大人前往,是早就看出了他们二人不和?”
齐暖笑道,“他们二人不和不过是因为党派不同,虽说朝廷当中明令禁止不许拉帮结派,但真正实行起来又何其艰难。
龚相和杜尚书这两只老狐狸不睦已久,我本就打着让他二人互相牵制的主意,索性就从他二人手下各调一个人出来,这样掣肘也不怕有人会故意使绊子。”
“不过……”陆奇接上道,“这其中也不乏一些中立的官员,那些官员又是作何打算?”
“这就是问题所在。”齐暖将人揽到怀里,一只手摩挲着这人柔韧的腰肢,缓缓道,“这次贪污还没有查到幕后之人,难保不是那些中立之臣,若是他们打算鱼死网破,你跟着林世初南下恐有危险。”
陆奇一时无言,难道只能独自南下吗?
齐暖见他沉思,一副乖巧模样正击中他要害,将人揽着怀里揉捏一阵后叹道,“既然是你所想,我自然已经想好对策,与其和林世初一同南下,不如等稍晚两人的李融,虽说他路上要去并州借粮,但你届时直接和先遣队先去江城即可,虽说出发的时间稍晚,但路上不会耽搁,那些人就算再猖狂也不会对粮食动手,你也安全许多。”
陆奇同意后,齐暖当天就下旨给了他一个监督职权,两日后跟着李融南下。
不过这个问题解决了,更大的问题却在重华殿等着他。
这一去估计要两三月不见,齐暖说要在他身上烙上印记,免得天高皇帝远,他转眼便被别人拐跑了。
当天晚上重华殿里叫了五次水,几乎是闹到天边泛白陆奇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入睡。
可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觉得身边的人又开始动起来,
“不来了,陛下,不来了……”他拖着身子咬牙压在齐暖身上,企图阻止他的动作,可听见身下人的一声浅笑,
“爱卿做什么?是想让朕从此君王不早朝吗?”
齐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抹餍足的慵懒。
这一句话让陆奇清醒许多,知道他这是要早朝了,一边腹诽这人不知节制,居然胡闹了一整晚,一边唾弃自己色迷心窍,陪着他胡闹。
陆奇翻身到一旁,也准备起来,却被人一手按下去,“你再睡会儿,早朝不必去了。”
陆奇挣了挣便又安心睡下,心里那点子惶恐早在日复一日里被磨得分毫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