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梅的大儿子在梅里市区一个棉麻公司上班的,是国企,开一辆桑塔纳,零几年的时候桑塔纳还是好车,到了一几年,就次一些,听蒋玉梅唠叨过,说是股票亏了钱,没有换车。谢雨浓就这样看他,看不出他是个赌徒,那时候的股市瞬息万变,早就不是九几年的光景,大部分人是赔得多,赚得少,普通人家根本不敢沾手。
谢雨浓见他西装革履,笑得很温和,也对他点点头:“大阿叔。”
于是他也点点头,说了句你好,文质彬彬的。蒋玉梅拎了一个红色塑料袋从家里跑出来,像是给谢雨浓装的水果。她打眼一看少了一个人,发觉是谢有琴没来,就问:“有琴呢?不来送送?喏,小雨,水果拿好,路上吃吃。”
谢雨浓接过水果,小声说了句谢谢,不过被吕妙林的声音盖过去了。
“我以为她早来了,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小雨,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呀。”
谢雨浓哦了一声,才慢吞吞地去摸手机准备打电话,正犹豫要不要拨通,身后便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嬢嬢。”
谢雨浓悄悄收回手机,看见谢有琴立定在自己身边,手上还拿着一个牛皮纸的信封,心里就有数了。
开车以前,谢有琴敲了敲车窗,谢雨浓把窗户摇下来,还没看清谢有琴的脸,就看见那只牛皮纸信封被塞进来。谢雨浓接过来,隔着信封摸出来就是刚才那只红包。
谢有琴伸手进来摸摸他的头发,脸上有一种复杂的神色,她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谢雨浓心里一紧,抢先她开口:“我都懂的,我能理解,妈妈。”
谢有琴面色一滞,又拍拍他的头发,忽然笑了:“妈妈知道了,你一切小心。”
车窗摇上,小汽车摇摇晃晃地驶动,像一艘小船,终于要飘离谢溏村。那些沉睡的记忆,忽然齐刷刷苏醒过来,随着浪花掀动着小船,谢雨浓好像闻到河水冰冷的腥味。他扭头从后窗回望她们,灰蒙蒙的尘埃中,村口的黄沙小路上站着他童年里最重要的三个女人,而最最重要的那一个,在他心里,他带着走了。
她们在他的生命里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之地,不可被撼动。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小河汇入过大江大河,奔流不息的河水流到过很遥远的地方,而他却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他明白他来自哪里,也明白自己再回不去,只能在漫漫江河中,思念自己曾经一遍遍击打过的那块石头。
“你妈妈是嗲你的,上海么,来回方便的呀。”
大阿叔在前面笑着打趣。
谢雨浓回过头来,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2015年,8月30号,那是谢雨浓第一次踏入他梦寐以求的校园,也是他第一次去到上海。
谢雨浓看着校门口的门牌号——邯郸路220号,未来的四年,他的地址就是这里。距离平江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而这一个半小时,谢雨浓走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