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岁领着小源子来时,赵簇正在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什么,一边有小太监给他扇风,一边有人给他捏肩的,苏岁只当没看见,自觉找了个凉快地。
可赵簇一见他,又见到小源子,嘴里的东西怎么吃都不对味了。
“去去去,都去忙。”
他把人都挥走,苏岁见人都走了,觉得有些许不妙,果不其然
“你,去给万岁爷上盏新茶去。”
还把小源子支开了。
苏岁眼皮一跳,心说这总不会是想当着万岁爷殿门要给他吃好果子,又胡乱想赵簇莫不是想也给他分点新鲜玩意尝尝,随即在心底自嘲,定了定心神,拉起笑,压低声音说话
“赵公公这是有事?”
同为掌事太监,赵簇再怎么样也使唤不了他,苏岁却不打算和他起冲突,很圆滑的先发制人。
“能有什么事?”
赵簇都向他走过来了,刚想开口说什么,被这一打断,顿时梗在原地,十分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又退了回去。
苏岁笑了笑,自寻了另一个清净地。
然而赵簇站在另一边,还是不甘心地时不时拿眼睛瞟他,看的苏岁浑身不自在。
眼下万岁爷正在处理赈灾事宜,修坝一事章程既定,缺得是话事人的施展空间,御书房内正与四位心腹大臣商议。
z东富庶,世家纵横,一道圣旨下去,翻不出水花便被贡到天边去了,踢皮球似的责权相互,叫堤坝修建迟迟无法顺遂。
而世家涉及根本,非短暂可了结。
这可叫圣上焦头烂额了。
“字与有话不妨直说。”齐璟疲惫的按了按眉心,
眼前的四个人,都是如今朝内较为年轻的一批人,在他是景王时就栽培起来的,一贯提出的想法更为直接有效,齐璟这几日没有上朝,奏章却一个没漏。
新上任的水利使几无寸进的进度,叫他看了直冒火气。
他算是受够了踢皮球,今天他是必须要有个直击要害的法子。
“皇上,浙东三大世家呈三足之势,其中林陈二家,一家以商路为主为凭,垄断三江水路,一家是当朝太后母家,自是尊贵非常,此二者轻易不能动,唯有卢家,虽也是百年氏族,但自先帝时便已没落,微臣以为,有可入之机。”
符宇跪着,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侍郎拜倒在地
“皇上,不若趁此机会,一举破了卢家,届时林陈两族为争利益,定然无法阻挠修坝大事。”
“不可!”
一边的左史打断,“皇上,此事无异于养虎为患,卢家如今正是牵制林陈势力的关键,若是卢家倒台,林陈势力水涨船高,届时又该如何,符侍郎未免太过贪功冒进,顾此失彼了。”
“圣上,顾左史所言在理,符侍郎此举确有不妥。”工部尚书李廷书附和了一句。
“方卿以为呢?”齐璟皱着眉,起身将仍跪伏在地上的符宇扶了起来,
方勉本在犹豫,一见此举,当即避开顾陇递过来的眼神,抬手作揖道,“皇上,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真除了卢家,自是由朝廷接管一切。”
他此言一出,其余三人却都是心中一惊,悄悄的去看圣上脸色。
这可就不是民生水利,而是世家根本了。前者只是眼下之要紧,后者却是百年要害,若要动摇,那是要动到朝廷根本的。
齐璟手中原转个不停的南疆石停了下来,眉头总算微微舒展,略微赞许的看了眼方勉,
“世家累世经营,垄断权商,地方百姓始知氏族大姓,方知地方官员,外派刺史皆要先拜访地方大姓才可走马上任,朕属实不知何时官要惧民,民可掣官此等荒谬之事倒成约定俗成了。”
他这话一出,南书房内静若无声。
万岁爷金口玉言的话风,无异于是要掀起惊涛该浪。
可世家盘踞多年,林林总总,纵然近几年受科举制影响颇多,想要根除,绝非易事。
若是仓促动手,绝对只会遭受反噬。
此时也更非良机。
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话,生怕这个伸头一刀便落在了自己头上。
然而齐璟似乎也并无此意,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此前修坝一事上来。
“此次修坝改道一事,便由方卿主事,蔡康处事无能,罢免一切职务,就地收押,将功折罪。”
“方勉,朕派三千兵与你,任你差遣,水患已让数百平民流离失所,淹没千顷良田,事关民生大计,若有闲杂人等扰乱进度,企图谋反生事,一律斩杀。”
赵麓在此时从案上打开了一个匣子,当着众人的面取出明黄色的圣旨递到齐璟手中。
“另,浙东流寇不少,方卿多加小心。”
齐璟亲手将写好的玉旨放到方勉手里,语气颇深。
他这意思,是直接用谋反这一大帽一力弹压,暴力解决不留情面了。
方勉跪地接旨,额头冒着冷汗,只觉手中似有千万斤重,他将脑袋贴紧冰凉的地面,倒溢的鲜血叫他脑袋又凉又热。
“微臣,定不辱使命。”
那旨意是早已拟好的!
顾陇和李廷书心惊胆战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当务之急已经拟定,时辰也早已过了午时,齐璟总算松口,
“诸位爱卿也累了,便回去吧,符卿留下。”
符宇抿着唇,与其他三人施礼告别。
等南书房的门再度合上,符宇才严肃开口,
“圣上,此番看来,顾李二位大人,似乎仍是守旧派。”
“若本是世宦清流,又怎会真忍心舍得祖宗基业?”
符宇闻言不安的悄悄看了眼圣上,故作不解的试探,“虽是如此,不也早已没落,李大人与我一样,更是寒门出身,从他入仕以来,李氏一支才渐渐好转,这还全是仰仗圣上恩德。”
单独面圣的压力顿时充斥了整间屋子,符宇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字与,古来自有打天下与守天下的难易高低之分,可向来二者是没有界限的,李氏得了一席之地,尝到了氏族便利,又怎么甘心这世荫再度落寞呢?”
齐璟慢悠悠走回阶上书案前,手指在在笔架之上轻点了点,侧对着阶下之人,神情难辨。
光影交错间,符宇一时间屏住了呼吸,脑子一团乱麻。
他立即跪了下来,重重叩首在地,“圣上,微臣不知他人,只知道自身绝无此心,微臣一切皆是陛下所给,微臣一族亦不过是陛下之仆,如今微臣能为陛下驱使,已是几辈子的福分,绝无妄想。”
齐璟对此低笑一声,“符卿何必紧张,朕自然知晓你的忠心。”
旋即,他的语气略微沉了沉,低的几乎不可闻见,“世家,从一开始便除不尽,朕怎会不知呢。”
只是,他如今是皇帝,他如何能叫别人几次三番的挑战他毋庸置疑的权威。
他如今,便要把不识相的一个个拔出来,若是杂草总是春风吹又生,他便砍个七零八落,叫草种不敢再落地,让草苗不敢多冒头。
符宇不敢说话,隔了一会儿,才道,“圣上圣心所向,微臣万死不辞。”
他这话顺心,齐璟略笑了笑,语气也缓和了些,他微微眯着眼,漆黑的瞳孔仿佛映着融融暖光,
“前几日朕已命杨将军前往湖广操演练兵,卢氏前些日子送了几名女子已经入了宫了,朕此刻需要一把火。”
“符卿,朕有一事,要你私下去做。”
符宇一路走出宫门,六月的天,他却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汗湿了朝服,远远望见了顾陇的车驾,符宇匆匆上了车,扔给车夫一句短短的吩咐,“拐去双喜居买了团糕再回。”
南书房静了静,齐璟不知在沉思着什么,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赵麓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又是整理桌案,又是摆弄物件的,几次想提醒用膳,都没敢出声。
齐璟瞧了心烦,总算挥手叫赵麓去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