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夜风如同幽灵的五指一般穿过河畔的树林,令树叶瑟瑟发抖,鸟鸣虫嚣皆噤若寒蝉,只剩下沙沙的声音,形同无形脚步穿行于林间。空气中带着一丝浓郁的血腥气息,大道之上的战斗——或者说单方面的杀戮过去了好一阵子,一道影子才从挺立的树干背后分离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来到大道边,盯着先前发生战斗的地方发呆。
她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她本来以为邪教徒会把那个讨人厌的女人带走,她袖手旁观、不需要插手,而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但她却看到了一幕惊天剧变,她至今都不知道那个如同冷血的怪物一般杀了所有人的家伙究竟是不是那个平日里看起来笨得有点令人不齿的商人小姐。
那究竟是何方神圣?
德尔菲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粘稠的血腥味直冲入鼻,她胸中顿时涌起一阵呕吐的欲望。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忘掉这回事儿。
但虽然极力保持平静,而且事情总的走向也并没有太过出乎她的预料,然而不知为何,她的手却在微微哆嗦,她在害怕,显而易见这是旁人在她身上少于见到的情绪。
自从实际上掌管家族开始,德尔菲恩就以为自己不可能会再畏惧什么了,她将那些过于柔软而无必要的心思早早地埋葬,男人们冷酷,而她比他们更坚决与无情。
复仇也是一样。
大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宰相千金缓缓走到路边,暗红色臭烘烘的血液汇聚成溪流流淌到她脚边,面前是只有在屠宰场中才能看到的场景。
沙尘中只剩下散落一地的尸首,确切地说应该称之为尸块,眼珠子、半个脑袋、破开的胸腔以及七零八落的手与脚,仿佛开了个露天的肉铺。原本属于人类的身体部件,此刻残缺不全,如同烂肉一般东一块西一块地散布着,其间污血横流,与沙土混杂在一起,将泥土都渗透出深重的暗红色,恍若下了一场血雨,地上都是血色的污泥。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腐臭的味道,好像用来堆积咸鱼的仓库的味道。
德尔菲恩弯下腰,一只手按着胸口靠近锁骨的位置,终于干呕起来,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脸若白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中有些茫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她站在路边怔了好一会儿,才坚决地转过身,走进猫与胡须旅店。
“不管怎么样,那个怪物应该已经进入帝都了,而我还是得把剩下的事情完成。”她心想。
旅店内盖亚神血的气息早已散去,只有地上、桌上还残留着一些荧光物质,德尔菲恩小心地避开这些东西,向大厅中央的一尊石像看去。
塞缇似乎仍旧保持着生前最后的景象——她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每一个最细微的神色,衣服上的每一个皱褶,都显得栩栩如生。
那看起来像是某个雕刻大师竭尽一生心血的最高杰作。
事实上在某些偏远地区,一些邪恶的巫师的确喜欢用活人来充当雕像,他们中内心最阴暗的那些人,甚至喜欢收集美丽的处女来完成这项工作。
德尔菲恩默默地看着雕像,也无法确认对方是死是活,但这不重要,她来到大厅的角落,从壁炉下面拿出一柄锤子,接着拖着锤子用尽全力向塞缇的石像砸了过去。
不管是死是活,只要一锤砸实,那么想必再高明的巫师也没办法将碎裂了的石像再拼接起来,尤其是在石像生前还是一个活人的情况之下。
但想象之中的情形并未发生,在锤子带着呼呼的风声接触到石像的表面之前,它的锤头忽然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正在抡锤的宰相千金好像撞上了一头正在横冲直撞的巨龙,砰一声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大厅一侧的墙上。
她闷闷地惨叫了一声,才从墙上滑落下来,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喷了一口血出来。
她用手捂住嘴,手指之间立刻腥红一片。
德尔菲恩口鼻溢血地向四周看去,却看到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气息的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的女巫装扮,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熟悉的光彩。
她觉得自己在那里见过这个女人。
“罗曼去哪儿了?”女人进门就问道,语气冰冷。
“我不知道……”
德尔菲恩话还没说完,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自己的喉咙将自己从地上扯了起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双脚离地,一阵阵窒息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不……不是我……”
宰相千金翻着白眼,如同缺氧的金鱼一般长大嘴巴,她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喉咙,在半空中徒劳地乱踢着。
她做梦都没想到先一步回来的竟然不是布兰多,而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巫,她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丝毫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一出手就要杀她。
她向来美貌自信,也习惯了陌生人对她天然的好感,但再美的容貌与身体失去了灵魂也只是一个空壳,她终于感到害怕起来,死亡的恐惧如此深刻而鲜明,大腿内侧一热,湿意顿时顺着她修长的双腿蔓延而下。
大厅中顿时弥漫起一股古怪的气味。
但德尔菲恩此刻早将这些旁枝末节置之脑后,她眼冒金星,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
那个女巫却全然不在意她的反应,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正在吟唱一段冗长的咒语。德尔菲恩虽然不会魔法,但也知道某些神秘的手段,在这最后的关头她脑子里终于清晰了起来,仿佛福至心灵一般,她吃力地尖叫道:
“我认识你……”
“你是格洛里娅公主……”
“我……我在十三年前的长青祭上见过你……”
成熟的女人微微一愣,手上的力量也随之消散,半空中的德尔菲恩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被尿液浸湿的部分,冰冷的这才触感令她感到羞愤难当。
即使是她几乎被烧成焦炭时,她也没感到这么绝望过。
她下意识地恭顺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对方。
倒是对方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才开口道:“你是尼德文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