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江雪溪望向景昀,“如果你我素昧平生,你又为什么会答应随我回宫?”
景昀不答反问:“殿下,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江雪溪一怔:“什么?”
景昀仍然望着他,重复道:“我想知道,殿下你平生最大的心愿。”
江雪溪定定看着景昀,似是正在思忖,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刻纷乱的脚步声由下而上逐渐逼近,长风的声音从塔底传来:“殿下,殿下!皇上急召!”
景昀与江雪溪同时回头,长风气喘吁吁冲进塔顶:“皇上急召殿下去后山猎场随驾!”
“我要去吗?”“这么急?”
两道声音交织,前者是景昀,后者是江雪溪。
二人同时对视一眼,江雪溪接话道:“对,你要去。”
片刻间江雪溪心念陡转——皇帝既然在旨意中提及了景昀,那就一定会召她过去,无非是早点还是晚点的区别,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行猎的时机将景昀带过去面圣,皇帝忙着行猎,反而未必会多注意她。
“怎么这么着急?”江雪溪对长风发问。
长风面色古怪地道:“猎场管事禀报,说后山猎场有白虎出没,皇上闻之欣喜,故而……”
江雪溪黛眉微蹙,似在思忖:“猎场管事……我仿佛记得,他和七皇子有些关系?”
长风点头:“猎场管事常平川,和七皇子舅父寿禄伯有交情。”
江雪溪若有所思,微微颔首:“车辇备下了吗?”
见长风点头,江雪溪隔着衣袖握住景昀手臂,带着她朝塔下快步走去。
景昀被他牵着往前走,并不挣扎。
皇帝急召,自然容不得拖延,景昀和江雪溪甚至连回灵犀殿换件骑装的功夫都没有,只能在车辇上匆匆更衣。
车辇内极为宽敞,一面屏风将内外分隔开来,景昀先进了屏风去更换骑装,等江雪溪换好衣裳出来,只见景昀端坐小几前,两个宫女正为她打散重梳发髻。
她的头发乌黑浓密,黑鸦鸦披散开来,更显得窈窕清瘦,正要抬手挥退宫女。听到江雪溪的足音传来,景昀想要回头,却因为宫女正在拆解发髻的缘故,不好随意乱动。
“别动。”江雪溪自身后按住景昀的肩膀。
他随手接过左侧宫女手中的发梳,开始替景昀梳理发尾。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朝后让开。
江雪溪指尖在景昀左肩拂过,指尖状似无意地轻轻一按。他低下头,刹那间景昀侧首,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各自转开。
小几上那面镜子倒映出车内景象,镜中江雪溪立在景昀身后,一手执起发梳,另一手拢起她散落的长发,从头到尾细细梳理。他眼睫低垂,面容秀美柔和。
景昀的目光落在眼前镜中,看似在打量镜中的自己,实际上却注视着镜中左侧那个低眉敛目毫不起眼的宫女。
方才江雪溪在她肩头一按,便是示意景昀配合。
——这个宫女,是皇帝放在灵犀殿中的眼线。
颈间落下温热触感,极淡的、冰雪般清冽的香气传来。
江雪溪唇瓣贴上景昀耳侧,他单手拢起景昀颈间乌发,俯身低声耳语,声音近乎于无:“稍后不必惊惶,温顺即可。”
皇帝不怎么喜欢极其温顺的女子,认为毫无趣味,但温顺也是最不容易触怒皇帝的。倘若表现出江皇后那样犯颜直谏的气节,才是毫无疑问的取死之道。
景昀侧首。
江雪溪正附在她耳畔,于是当景昀转过头时,二人的气息几乎完全交汇。她极轻地嗯了一声:“我明白。”
江雪溪稍稍僵住。
他的目光垂落,落在景昀冰白近乎透明的侧颊、血色淡薄的唇角,以及蝶翼般轻轻闪动的睫羽。
还有睫羽抬起的刹那间,那珠光般流转,朝他瞥来的目光。
只在这短短的瞬间,江雪溪尚未回神,景昀已经回身坐正,任凭江雪溪继续为她梳理长发。
顷刻间江雪溪心底生出一种非常诡谲的熟悉感,他五指微微收紧,攥紧了掌心的发梳。
他凝视着镜中的画面,恍惚间有种时空倒错混乱的茫然。这幅景象好似曾经上演过许多次,以至于落在江雪溪眼底,竟然丝毫不觉突兀生疏。
一个荒谬的念头忽然从江雪溪心底冒了出来。
他放下发梳,拈起一枚珠花,簪在了如云的乌发间。
与此同时,江雪溪的目光始终望着那面镜子。
镜面倒映出澄澈的影子,镜中的江雪溪平静地回视自己。
镜中的景昀,也同样平静地注视着他。
她的神情非常从容。
江雪溪挽起了她最后一缕未曾梳起的发丝。
他的指尖悬在景昀后颈之上。
江雪溪记得,淑慎曾经禀报过,景昀并不喜欢长乐宫宫人为她梳头。即使晚间睡前,宫人为她拆解完繁复的簪环,也要立刻退下。
修行者、习武者,往往对关乎自身生死安危的命门格外在意,不容他人轻易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