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很快翻过,银铃让石雷回衙门将陆清河留下的衣服带了上山来。长京除了孱弱些,样貌好,身段好。穿上锦袍,打上纸扇,自有一股矜贵公子的气韵。不知是切去了那截烂肉,也一并切去了他一身的脂粉味还是如何,一点也瞧不出来他曾经的那般遭遇。
人是脾气又好,又听话,银铃叫做什么便做什么。短短一个月便将富家公子气派学得十足,站在那处背过身去,险些叫她错人是陆清河回来了。
他回过身来,恭恭敬敬的唤了声,“银铃姑娘”。
她才恍然惊醒过来,掩饰住失态,笑道:“公子现觉得如何,可是还习惯?”
“还好还好,充充门面尚可。”
瞧见身后来人,他立刻提醒她,“石捕快和邹大哥回来,看似是出了事。”
说话间,石雷和邹远已经上前来,“银铃姑娘,事出有变。何玉侍卫派人来灵霄口告知,巴东和元贺已知晓我们在暗中筹划织造之事,将布价压到五钱以下了。以元家的财力,招贤会上他们只怕还会压得更低,届时我们恐怕”
银铃面色一凝,眉蹙若山黛,只问道:“近来衙门可是有人来找过我,从燕北来的。”
石雷:“还没有。”
但这两天杨竖不见了,银铃猜想是不是陆家来人,他前去接了,不然会去哪儿了?
邹远也着急了,道:“盛安陈老爷,明日就到乾州。早前我们约他前来谈布庄的事,现下如何应对?”
银铃只将他手中的衣服接过来,交给长京,“你先把衣服换好,我们一起下山。布庄的事,我不便出面。明日你同邹大哥去见陈老爷,将他的布庄盘下来。定金定金”
她急的抓耳挠腮,摸到了脖子上玉佩。犹豫几分,奋力一扯,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到粉红的勒痕。
“把这个当了,我衙门里还有一件裘衣,一起拿到当铺里当了,应当值不少银子。用这个银子当作定金给陈老爷,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只是千万叫掌柜留下字据,东西我一定回赎回来的,叫他别卖给了别人。”
“这”
这等金贵的东西,邹远不用想也知道哪儿来的,伸手接过只觉重于千金。
陆清河给的定情信物,那姑娘在身上揣了没两天,就敢把东西当了。
立春祭,拜神祭祖、除旧布新。灵霄口大桥在年底已顺利竣工,择在立春日筹神树碑,银铃和巴东还有元贺主持完了仪式,入了夜才赶至明宣楼。
此时大堂里已是宾客满座,正堂上朝廷派来的监工太监端坐于首,巴东作为州官作陪在侧。下座皆是各地方有头有脸的商贾,纷纷交头接耳,佯装熟络的模样谈笑。
银铃只是个农官,这等场面还不配上堂,早早的就避到了下头。换了身男装,躲在二楼厢房里查看情况。
长京扮作邹记布庄二公子,座于角落中。邹远扮作小厮,立在身侧。时不时给他添茶,尽职尽力。
一声脆响锣声敲过,堂上的太监就站了起来,诵读皇帝御旨。再歌颂一遍皇恩浩荡,体恤民生疾苦之类的场面话,正式的招贤会便开始。
一轮一轮的竞标,比哪家布价低,样布好,财力雄厚,技艺精湛此等信息虽各家皆有在官府备案,并经实地考察后,才得以进入今日的盛会。却还是免不了拿出吹嘘一波,引得堂上惊叹声音连连。
布价一直被压到了六钱,一直默不做声的元贺才吩咐身边的管家高喊道:
“元记每匹布可出至三钱,不问盈收,只为支持朝廷新政。样布呈上,请公公查看。”
小厮立刻双手捧上样布,监工太监摸过后点头称赞,叫人拿下去让下座的各布商查看。好不好没人说话,只都不做声音。冷笑从角落传来,引得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在下不才,敢问元老三钱的布匹,从棉农处收价几何?织工一匹工钱又是多少?您的样布柔软细致,市场之上造价不低于六钱。请问三钱银子是您自己掏腰包,还是向棉农索要,抑或是施加在织工身上的。圣上在乾州设置织造就是体恤民生之苦,为百姓增收。元老将布价压得如此之低,于意何为?”
“哪儿来得无知小儿竟敢信口雌黄,我家老爷为朝廷解忧,还轮不到你小子来置喙!”
管家跳起来指摘长京,元贺寻声望去,只觉全身血液骤然凝结,那张清瘦得脸似曾相识,却又觉陌生得紧。
长京施了一礼,“晚生不敢,只是心有好奇,遂才询问。相信公公也心下有疑虑吧?”
监工太监扯着嗓子,瞧着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又是哪家的公子,能出到什么价?”
“草民邹记布庄二公子,布价能出到了七钱一匹。其中这从棉农处收购棉花可到四钱,今年为苗疆第一年种棉花,为保民生自不能让他们将辛苦种出来的棉花贱卖”
剩下的话元贺是一个字也没听到,瞧着长京直了眼。管家使劲的问他该是如何作答,他却是恍若未闻。直到堂上响了一散字,才醒过神,连忙起身追出去。
门外却已不见了身影,跌跌撞撞的追了半条街,回头却看见银铃哼着小曲从明宣楼里出来。
“银铃姑娘,刚才那个公子是谁?”
啊?
银铃一蒙,以为叫他看见自己同长京在一起了,忙得搪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