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欲白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动作很快,拉开抽屉翻了翻掏出u盘就直接丢在地上踩碎了。他把彻底坏了的玩意踢到了墙角,拉开老板椅坐下了,“今晚有碰过他们给的东西吗。”
他摸出烟盒咬出一根,歪头去拿办公桌上的打火机。杨烨已经顺手拿了起来,凑近了给他点上了。
“……”梁欲白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因为爬楼还带着点汗珠的鼻尖,磨了磨牙齿。
“我都敢报警了,怎么会去碰。”
杨烨把打火机丢回桌上。沙发的位置有点远,他也懒得过去了,直接胳膊一撑,坐在了桌上。
梁欲白平视着眼前的胯部,那地方随着主人的呼吸上下微微起伏着。他挑了挑眉,目光露骨没有掩饰,几秒后才移开了目光,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刚刚我不拦你的话,那口酒你喝么。”
“……明知故问。”杨烨像看个傻子一样看他,“不过那口酒应该没什么问题。周礼他惜命得很,从来不碰这种东西。”
梁欲白轻轻吐了口烟,语气很轻,“你挺了解他。”
杨烨点头,“毕竟是前男友。”
梁欲白把烟夹在指间,歪着脑袋,像在思考什么,“那就是你故意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什么是故意的。
是故意没回那条消息,还是故意带着那个小明星来参加今晚的这个局。是故意和周礼拉拉扯扯,还是故意冷落了梁欲白。
故意报了警。
杨烨真的知道他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吗。
梁欲白的表情很淡,“哥哥今晚倒是很多小心思。”
不过杨烨倒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梁欲白。
他挪了挪屁股坐正了,这下胯部是完全正对着靠在老板椅上的梁欲白。他没回应任何梁欲白的话,反倒主动开口提问了,“你怎么会在这,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娱乐场所。高层办公室。隐秘的楼梯间。被踩碎的u盘。目标明确。
有人提前通知他警察要来,甚至知道是谁报的警。
局子里有他的人。
但这些只是些被摆在明面上,连梁欲白本人都懒得掩饰的东西。他想知道的是从梁欲白嘴里说出来的答案。
虽然一样是半真半假。但还是想听,究竟一件事在这个人的嘴里能被怎样说出花来。
细长的烟只被主人抽了几口,就兀自燃到了尽头。梁欲白随手将其在烟灰缸里拧了几下熄灭了,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闻着自己的手指。
“现在是七点十五分。我第一次接起电话时是七点,最近的警局过来差不多是半个小时。”梁欲白慢悠悠地说着,“还有十五分钟,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甚至还有机会通知你的小明星和前男友赶紧跑……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报这个警前考虑过他们没有,或者是就是在针对他们。”
“这不是我想问的问题……”
梁欲白打断他,“我知道。但这是我想说的话。”
梁欲白只说自己想说的话。他的思维极其跳脱,两个人明明正常地对话,但他总是能在脑海中私自将这段对话加工加速,直接完成,快进到他想的下一个问题。
这人懒得在意别人的想法。
杨烨的呼吸有点粗了,被气的。但他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怎么和梁欲白沟通?凭借着这么一段日子的相处,他还真的摸索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经验——你先把这人想知道的东西都回答完了,对方没什么想说的了,也就自然而然地会去思考你提出来的问题了。
很不公平。不。是相当的不公平。但好笑的是,就是这样一个霸道的隐形条款和逻辑,杨烨他现在不得不去遵守。
“那小明星有问题。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估计就是被人当棋子过来故意勾引我,为了让我今晚来这里。至于周礼……这种派对他平时也没少办,这回阴沟里翻船了也是活该。不知道是他故意的还是这回也是被人坑了。至于目的……谁知道呢,也许又想给我下药,但同一个手段用两次就没意思了哈。”
杨烨语调很平想尽快应付完这个任务,最后总结,“不过他被别人坑了这个几率更大一点,他不喜欢碰这些玩意。”
梁欲白的视线凝聚在杨烨的大腿上,“你在替他说话。”
杨烨哽了一下,“……我是实事求是。”
梁欲白很轻地嗯了一下,“你真信任他。”
沉默,然后杨烨抿了抿嘴,憋笑,“你在阴阳怪气。”
梁欲白看他的眼睛,表情相当平静,“我在实事求是。”
行行行。你实事求是,你最好是真的热爱实事求是。
杨烨说,“而且这里有监控……哪怕包间里的监控被关了,走廊上也有,入口处也有,今晚我们来过这个地方是洗不掉的事实,我现在哪怕走了也没用。”
“考虑过后果吗。”
杨烨叹了一口气,手指抠着办公桌的边缘,“还真考虑过。但反正我说到底就是没嫖没吸,来之前也不知道就是这种派对嘛。不怕查。顶多爆出来名声再臭一点……但反正我的名声本来也就不怎么样,不差这点了。”
“至于那个小明星……不管他是自愿的还是被骗着来害我,总归是得付出点代价,只是有一点很麻烦,他刚拍了水漾的新品宣传片,如果今晚这件事爆出来,这宣传片得全报废重拍了。”杨烨遗憾地咂舌,“但今晚这事没有今天也有明天,这小明星的情商也不怎么样,迟早得出事,及时止损也好。”
梁欲白开口:“周礼……”
杨烨打断他,“前男友,不是和平分手,我管他死活。”
梁欲白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安静了。不说话了。
把梁欲白的问题堵老实了,杨烨终于准备开始再问一遍自己的问题。但他才刚张开点嘴,梁欲白已经腿一蹬,老板椅往前一滑,卡进了他的两腿之间。他俯下身,双手环住了杨烨的腰,脸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于是杨烨张开的嘴又合上了,死死抿着,心想要不要提醒对方现在脸正贴着自己的老二。但想了又想,又觉得不对劲,凭梁欲白对人体性器官的了解,就算是真贴上了,也是在明知故犯。
“还有七分钟。”梁欲白声音沉闷,“不够。好烦。”
杨烨:“……”
果然。
“监控其实不是问题,甚至还能伪造,就是有点麻烦。不过听你的话,好像也没必要,毕竟在场还有其它人。”
“让我想想理由……小杨总为什么不在现场呢……因为中途被人拉走了……拉走去干什么了呢……”
灼热的呼吸一下下地隔着西装面料喷在性器上,杨烨被这种怪异的触感搞得大脑皮层都在放烟花,有点兴奋。他的手不自觉地搭在了梁欲白的后颈上,但残存的那点理智控制着没往下压。
梁欲白闭着眼睛,从杨烨怀里混杂着的各种烟酒香水味中寻找着今天下午出门前那种干净的,纯粹的味道,和说梦话似的,“哥哥,你说要是我现在在这里干你,警察敲门的时候会不会把我们当扫黄打非抓回去啊……”
扫黄打非不抓情侣。
……不对。他们两个好像也的确不是情侣。现在甚至不用给钱,如果真的要给这段关系下个定义的话,炮友居然是最合适的一个词。
真抓回去了居然也还不错。反正臭名声不差这一件两件事,梁欲白被抓进警局起码得交身份证吧,到时候看他还能怎么装。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又开始震动,梁欲白的脸还朝下埋着也没去接电话。杨烨就伸手把手机拿了起来,一看屏幕,笑了。
他拍了拍梁欲白的脸,语气嘲讽带笑,说不上是在嘲讽对方还是自己,“你老公电话。”
好好笑好刺激。他都想替梁欲白把这电话接了,然后说,喂你好,你找梁欲白啊,嗯嗯他没空,因为他的脸正埋在我胯里吸着呢。
真吸假吸另当别论,埋倒是真的埋着。
这种情景有一说一他都替梁欲白觉得尴尬,因为他有皮有脸是个正常人类。但事主反倒相当平静,好像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所以这人简直是在亲身演绎什么叫做——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面上不至于流露出来。他看着梁欲白慢慢地抬起头来,接过他手里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懒散又乖的声音。
“嗯。”
“我知道。”
“东西不在这里。”
“我没事。处理完了。”
“……和他没关系。嗯。我心里有数。”
“移到别人名下了。是私人恩怨。”
“好。”
迟疑了几秒:“……我也爱你。”
电话挂了,梁欲白把手机拿在手里摩挲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也垂着眼。
杨烨啧了一声。我也爱你。这话多甜蜜多浪漫多晦气啊。
然后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他又看见了梁欲白领口上的红痕,心里那种说不出口的酸涩又添了几分。哟。这小子还男女不忌呢。
……男的好像也能涂口红,那个小明星好像就涂。
警察扫黄打非抓出轨吗。
出轨和嫖娼有什么区别。一个花钱一个不花钱吗。
可是嫖娼是做前做后付钱,出轨是平日里付钱,这两者的性质不是一样的吗……
梁欲白突然扯下他的领口,略带冰凉的嘴唇贴了上来,舌尖有些急迫地撬开微闭着的牙关侵入,肆意搅弄着出了水声。杨烨不是很有心情,还被人这样拽住领口,于是懒得惯着,直接咬了下去。
对方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舌头退了出来,只剩下两片嘴唇还若即若离地贴着,中间扯着一条银丝。
喘着气。
梁欲白在离他极近的位置和他对视着。杨烨的眼神很冷淡,嘴唇情色地湿着,但也全然没有平日里的那种动情和迷惘。
他松开了手,往后退了点,站起来了。
办公室的门也适时地被敲响,急促,“里头有人吗?警察。”
“……”
杨烨从办公桌上下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搞清楚梁欲白的思维方式后再去看他的所作所为就会觉得很好笑,无声胜有声,什么话都没说反倒摆明了他自己心里也心虚。
就像在打一个很难的挑战性游戏,无教程无攻略盲打,突然柳暗花明地摸出了一点裂隙。这位boss原来也不是无坚不摧,那张堪比城墙的脸皮也有挂不住的时候,
只不过现在的确也不是问的时候。况且就算真的问了,也不一定能听得见答案从梁欲白那张嘴里被说出来。
这人,只说自己想说的话。
好笑。他凭什么啊。他以为他是谁啊。
梁欲白没有作答,门也没上锁,被外边的警察打开了。
“梁敬城是吧,这里的负责人是你?”
疑问句但语气肯定。
为首的警察直接走了进来,审视的目光在梁欲白和杨烨之间移动着,在杨烨明显有些红肿的嘴唇上多停了一秒,又很快地移到了梁欲白的脸上,“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好的。”梁欲白礼貌笑了一下,瞬间原先有些僵硬不自然的神色直接如冰雪消化,在经过杨烨身边的时候顺手揽过了他的脖子往前带,笑嘻嘻地说,“顺便把这个也带上吧,这位先生也是要接受调查的哦。”
他旁若无人地咬了咬杨烨的耳朵,“记得联系律师啊,哥哥。”
杨烨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相当正确的,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耳鬓厮磨的举动现在他居然也挺适应。
这事他早就联系好翡修铖了,现在估计人都已经在路上了。他被梁欲白压着后颈往前走,因为太突然听见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反倒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个他处心积虑费劲心思探究了这么久的问题,居然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告知了答案。
……他有一种极为强烈的直觉,他又被梁欲白摆了一道。
这种感觉很熟悉,连带着大脑都有片刻的空白,和旧时候的白噪电视一样播放着黑色的噪点,脑子嗡嗡的。真要追究细想,那就是和当初他问梁欲白,陆御锦和他是什么关系,对方毫不犹豫说出男朋友三个字时的感觉一样。
提问:陆御锦真的是他的“男朋友”吗?
【你老公电话。】
不否认。
【……我也爱你。】
会心虚。
既双向出轨又看起来恩爱得要死。这两人也挺牛逼。
于是再一次提问:他们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
“男朋友”这三个字就变得,是答案,又不是答案了。梁欲白没撒谎,但回答出的也不是完全的真相。
莫名其妙的。
“……梁敬城?”杨烨眼色深沉,心中又开始浮现乱七八糟的各种想法,强装着表面上的不动声色,“你就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嗯哼。”梁欲白勾着唇角,走着,说的话又没心没肺,“那你想听什么?名字只是一个称呼,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他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你……!”杨烨一下子停住脚步,有些恼火。
但后颈处压着的那条手臂还是坚定地,强硬地推着他往前继续跟着警察走,“哥哥好好想一想,是我故意瞒着你吗。你有问过我的名字吗,除了那次后的第二天中午?可那个时候以我们两个的关系,你都想杀了我,我何必老实回答你的问题。”
“只是一个称呼,如果真的要比较起来,现在这个名字我用的时间还更长一些。”梁欲白语气软软的,像在撒娇,“而且我也喜欢哥哥叫我小白。很喜欢超级喜欢。”
“……”
旁边的警察朝这里投来了奇怪的一眼。
梁欲白继续说着,不急不慢,很有耐心像在给杨烨好好讲道理:“梁敬城,二十三岁,祖籍福建人,就读于xx小学,xx中学,中途辍学。父亲梁国浩,母亲曹玉青,两人同年死于地震。现为各大酒吧娱乐场所总经理,负责人。”
他笑,“你觉得你认识的这个人,是梁敬城还是梁欲白。你又觉得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哥哥,我真的在骗你吗,我可是一直都在和你说实话。”
窒息。心脏跳得很快直逼嗓子眼。大脑疯狂拉响警报。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穿插着在脑海中快速闪过,超载了,脑子有点晕,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惧,让人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你叫什么?】
【老板,我叫梁欲白。欲望的欲,白色的白。】
【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干酒吧的。】
【为什么不找一份正经工作?为什么不能在公众前露脸?】
【我没有学历,找不到正经工作。我是偷跑出来的啊。】
【出了新药,给你送点试试?】
【我戒了。】
【但回国后一直都待在福建。】
【梁敬城是吧,这里的负责人是你?】
【哥哥,我真的在骗你吗,我可是一直都在和你说实话。】
实话。哈哈他妈的。这都是实话啊。这就是梁欲白的实话!
对。的确是实话,是各个角度的实话,但全部都或多或少和实际擦边,最后又归为那个霸道无理的主旨——梁欲白只说自己想说的话。
耍我玩真的很有意思吗?把人当傻子一样绕来绕去就能让他格外有成就感吗?
无力又恶心,杨烨没有那个力气和心情去和梁欲白再理论争辩什么。他扯下对方还压在自己后颈上的那条手臂,加快了脚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不知道现在身后的梁欲白是什么表情,也没那个心思去思考对方现在究竟想怎样。
脑海中突然又电光火石闪过一句话,和平地惊雷一样炸开。
【你不觉得我是一个麻烦吗?】
麻不麻烦是我自己的事……
现在我觉得麻烦了。
“杨烨。”
梁欲白在后边喊了一声。声音很轻。
又来又来又来!我的名字是一个什么免死金牌的开关吗?但凡你理亏了但凡你情绪不对劲了,但凡是我想走了!你就突然冷了点声音把这个名字一喊,和皇帝宣布圣旨一样,昭告天下说你不高兴了,杨爱卿你现在立马滚过来哄我是吧?
没用!同一个招数你用这么多遍自己都不腻的吗?!
【哥哥对我真好。】
一瞬间落寞的眼神,和下一秒就风情万种的飞吻。
【我不知道,可能我真的有病吧。】
平静又扭曲的表情,又平又稳的语调,月光下凌厉的眼神。
有病就去治!去神经病院!怎么着,这是没治好就被放出来了吗?哪家医院的医生这么不靠谱的就这么随便放人?杨烨,你都二十六岁了,早就过了那种天真浪漫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能拯救天下的年纪了吧?不会真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人的救赎去改变一个人吧?烂人就是烂人,除了把原本就七零八碎的人生变得更乱七八糟以外还能怎样!这是一只能把人往下拉的水鬼!
“……”
餐厅。小提琴。纯白的飘花窗帘。黑皮红底高跟鞋。大钻戒。
红绿灯。往来的人。湿黏的空气。夏天。燃尽了的烟。被父母牵着过马路的双马尾小女孩。
璐璐。送到嘴边的冰淇淋。梁欲白。
梁欲白。
“杨烨。”
……妈的,叫魂呢叫叫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