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方言身上现在能用的只有六块五毛钱,他出了站也不知道该往哪走,钱也不够,就往旁边靠了靠,后背贴着墙站在过道上。
从出口掀开的厚毛毡帘子往外看,外面还下着老大的雪,出去的人都是猫着腰往外走,风往里吹,隔得老远也冷得方言一哆嗦。
方言没再干等,拦路问了好几个大人,第八个人才愿意把手机借给他用一用。
方言是偷偷跑的,姥姥姥爷不知道他来了,他们在老家参加亲戚孩子的婚礼,小姨一家也都去了。
方言哆哆嗦嗦说他来了,现在在火车站,说完这句话就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回復,也在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想通过细微的声音来判断姥姥姥爷的态度。
他想,如果这里也待不下去,他就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一些,随便找个地方,然后自己生活吧。
姥姥一听是方言的声音,差点儿当场哭出来,嘴里说着我可怜的言言,又让他赶紧找个暖和的地方等一等,她们马上就去接他。
姥姥都忘了自己在两百公里开外的地方,从热闹的酒席上蹭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还是姥爷把她拽住了,说两百多公里的路,就算坐最快的车,也得三个多小时才能到,而且外面在下暴雪,高速可能已经封了。
姥爷给同住在院子里的另外一户人家打电话,结果偏房那户也不在家。
还是栖南用他妈妈的手机,给前两天刚放了寒假回家的桑奕明打了电话,拜托他去火车站接一下他弟弟。
桑奕明听完栖南的话,问话很简洁:“叫什么?男的女的,多大了,长什么样儿?”
“男孩儿,我弟,叫方言,14岁,从南城来的,他长得……”
栖南卡壳了,最后找出一张方言的照片发给了桑奕明。
桑奕明盯着手机上收到的那张小孩儿照片,沉默了几秒钟才问:“我不觉得照片里的人有14岁,你弟幼儿园毕业了吗?”
那时候的智能手机还没有那么普及,姥姥姥爷的手机里都没有照片,只有栖南妈妈的手机里存了一张方言小时候的照片。
栖南在姥姥家的相册里见过方言长大后的模样,斩钉截铁地跟桑奕明说:“我弟是等比例长大的,跟小时候一样白白净净,胖乎乎的可好看了,你按照片里的人找就行。”
他还想补充点什么,那头的桑奕明已经挂了电话,捞起床边的羽绒服跟钥匙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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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挂电话时说了,一会儿就有人来火车站接他。
方言怕一直待在出站的过道里看不见人,紧了紧衣领就出了站,外面的雪一下子呛糊住了他的脸,猫着腰走也没有用。
他小时候来姥姥家都是夏天,一直听妈妈说过,老家的冬天很冷,但方言不知道会这么冷。
现在是正中午,头顶的天是深灰色,零下十几度,鹅毛大雪这个词不足以形容外面的雪,方言第一次体会到了在书里看到过的白毛风到底是什么样,乱刮的北风里卷着雪沫刮进他脖子里,冷得方言上下牙撞在一起咯吱咯吱直响。
风也不仅仅是他妈妈曾经形容过的刺骨感,是尖刀直接一下下往骨头上扎,方言毫不怀疑,自己可能会被冻死。
他躲在大石柱背风的地方,原地不停跺着脚,还得竖着耳朵听,睁着眼睛看,他怕错过待会儿来接他的人。
方言不知道跺了多久的脚,突然听到有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在出站口那里喊。
“从南城来的方言,从南城来的方言,方言请到服务台,你哥哥在找你。”
“从南城来的方言,有没有从南城来的,方言,方言在吗?听到请到服务台,你哥哥在找你。”
……
方言一开始没听清喇叭里喊的,一直等到工作人员喊到第三遍才听明白,喊的好像就是他,他就是从南城来的,他叫方言。
方言赶紧跑过去,工作人员看他还是个孩子,直接把他领到了服务台,要脱自己身上的军大衣给他穿。
方言拒绝了大衣,边跑边想,喇叭里说是他哥哥在找他,那来的人应该就是栖南。
服务台后除了两个穿着製服的工作人员,方言没找到栖南的身影。
椭圆形的服务台拐角旁边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方言不认识他,男人穿着一件到小腿的长款黑色羽绒服,蓝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头顶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方言只能看清他的下半张脸。
那是一张介于少年跟成熟男人之间的脸,更偏向少年感多一些,但宽宽的肩膀又是妥妥的大人,羽绒服肩头上落了雪,双手插着兜,直直盯着他看,好像在通过他的脸在辨认什么。
方言不敢跟他长时间对视,迅速躲开了视线,走近服务台,刚想开口问我哥哥呢,男人先开了口:“方言,男,十四岁,从南城来的,是你吗?你姥姥姥爷让我来接你回去。”
跟栖南说的不一样,不白不胖还很瘦,头髮长到把眼睛跟眉毛都遮住了,这么冷的天就穿了一件薄大衣,脸跟嘴唇冻得发紫,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沾了雪的帆布包,跟照片里那个奶呼呼的小娃娃也不一样,倒像个小乞丐,所以桑奕明不确定,出声跟他确认。
桑奕明用冷冷清清的声音把方言的基本信息都说了一遍,方言才又看向他,反应过来他就是喇叭里说的来接他的哥哥,但不知道他是哪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