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
借着窗棂外透进的微弱光线,薇雪儿燃起了铜灯,在微微跃动的火光中,坐回床头。
自从卡娜走后,撒迦就一直在昏昏沉睡。他那可怕的贯穿伤口,已经覆上了半凝结状的柔嫩薄痂,包裹于上身的白色绷带还在不断地渗出暗红来。额头上,有着灼手的高热。
隔壁的老默克尔来过几次,除了一贯的调侃胡诌之外,他还煞有其事地以资深魔法师的身份,摸索着将撒迦躯体上的绷带拆开,在前后创口处神秘兮兮地捣鼓了很长时间。
老守夜人毛手毛脚的动作让薇雪儿很是心疼,他在为撒迦“疗伤”的时候,哪怕就连萤火虫那么大的魔法光芒也未能发出,就只是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所谓的咒语,其双掌连拍伤口的激烈程度简直堪比某种武技修行。
胡乱缠上绷带后,老默克尔整了整污渍斑斑的法师长袍,哼着五音不全的小调懒散离去。只留下屋内依旧昏睡的撒迦,和又急又恼、脸蛋涨得通红的薇雪儿。
撒迦的身体很重,对于柔弱的薇雪儿来说,要在尽量不触痛伤口的情况下将他翻过身来重新包扎好绷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薇雪儿却没有唤来府邸中的仆人帮忙,她脸颊发烫地抱起撒迦,吃力地使他坐直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双臂环绕到对方身后,细心而轻柔地将绷带一圈圈缠紧缚牢。
由于要以身体支撑住对方,薇雪儿无可避免地紧贴着撒迦铁石般坚实的胸膛,这近乎拥抱的暧昧姿势使得女孩的耳根都在发热,但她的眼眸里除了紧张与慌乱,却还有着羞涩的欣喜。
普罗里迪斯第二次走进这间小屋的时候,薇雪儿已经将撒迦的伤口悉数裹好。他沉睡着,而她则安静地坐在床边,凝视着他,温柔似水。
二皇子在屋门处顿住了脚步,良久之后,带着一抹苦笑悄然行去。
那还是撒迦来到帝都两年后的一个早晨,薇雪儿与玫琳在门前玩耍嬉戏,却无意中惊了一匹拉车的成年雄马。时值春季,那雄马正处在焦躁的发情期,三两下绷断了车辕上的缰绳之后,在车夫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扑两个小女孩而去。
撒迦是在雄马的前蹄即将踏上薇雪儿身体的时候,自宅院中疾掠而出的。与此之前,他在小屋内躺了整整七天,那日才刚刚可以下床行走。只有普罗里迪斯才知道这男孩当时是带着多么重的伤势,当他掠出大门的那一刻,全身的各处伤口尽皆因为剧烈动作而迸出血来。而他的第一个动作,竟是将薇雪儿按倒于地,硬生生以脊背受了马蹄的大力一踏!
等到二皇子于军机处中接到消息,匆匆返家之后,只见到府邸门前倒着一匹头颈折断的死马,遍体鲜血的撒迦早已在小屋中倦极而睡。他的床边,伏着亦已睡着的薇雪儿,女孩的脸蛋上,犹自挂着两行未干的泪痕。
从此,普罗里迪斯开始逐渐感觉到,薇雪儿注视着撒迦的闪烁目光中,多了种微妙的情感。随着年龄愈大,这情感似乎也在变得愈加强烈。但薇雪儿腼腆内向的本性,注定了她会以被动的方式对待一切,其中,也包括了她涩赧的少女情怀。
睿智如普罗里迪斯,自然不会不清楚两个女儿之于撒迦心中孰轻孰重。如同每个开明的家长一般,他选择了默默观望。
感情这种东西,是任何人也干涉不来的。这一点,普罗里迪斯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明白。
薇雪儿浑然不知父亲来过,她坐在床边,望着那张伤痕斑驳,却一如孩童般纯稚的脸庞,整个人已是痴了。
无数次,薇雪儿幻想过与撒迦单独相处的情形,偷偷地幻想着。他总是晨出夜归,有时候还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回家来,偶尔遇见的时候,从来就不会多看上自己一眼。薇雪儿并不知道撒迦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喜欢的人是姐姐,一直都是。
即便如此,那存在于薇雪儿心中的小小念想,仍然顽强地存在着,从未泯灭。
“红,红......”撒迦的身体动了动,喃喃地唤着。
薇雪儿遽然一惊,本能地应道:“什么?撒迦哥哥,你说什么?”
撒迦在睡梦中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冷汗一颗颗地冒了出来,双手捏紧时的骨节爆响炸成一片,整个人抖得像是风中萧瑟的一片残叶。
“是在......做恶梦吗?”薇雪儿取出手帕,伸手拭向撒迦的额头,满面俱是怜惜之色。
高热的体温,已奇迹般消退。女孩方一触上那冰冷的额角,一只铁钳般有力的大手猛地伸出,准确地扼住了她的柔颈。
“撒迦哥哥......”促不及防之下,薇雪儿被吓得花容惨变。正冷冷睁开的那双紫眸里,呈现出来的是急欲嗜血的残忍与杀机,更无半分属于人类的情感。
凝注着眼前的柔弱女孩,撒迦怔然半晌,似是自嘲般笑了笑,松脱了手:“我睡了很久?”
薇雪儿抚着咽喉低喘了一阵,心有余悸地看了撒迦一眼,轻声道:“已经有半天时间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撒迦垂下视线,看着身体上密密缠绕的绷带,道:“我没事了,你早点回去休息,不用陪着我的。”
薇雪儿神色微黯,轻挽耳边垂发,强笑道:“那我回去了,撒迦哥哥,你......”
撒迦忽然抬头,目中寒光一现,身体犹如绷紧了的弹簧般从床上直直弹起,悄然无声地护在了薇雪儿身前。他的右掌,向后掩上了女孩的口唇,带着浑厚的男子气息。
薇雪儿芳心大乱,一时又羞又喜,就连晶莹若玉的脖颈上都泛起了大片嫣红。虽然不知道撒迦这番奇怪的举动所为何故,但终究还是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笃笃!”两记沉闷的剥啄声响起。
撒迦没有动弹,目光已凌厉如刀锋。
“笃笃!”房门空荡荡地大开着,而这诡异的敲击声却在屋内再次回荡。
薇雪儿好奇地探出头来,整个人已完全僵住。小屋正中的空地上,正渐渐龟裂,鼓出一个尺余见方的凸起。随着簌簌而落的土石越来越多,那凸起终于停止了升高,四散而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