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儿,毫无疑问,今天是你的幸运日。站在你面前的,是最伟大的地行之王戈牙图大人。鉴于你那令天使也要妒忌的容貌,我宣布,你获得了成为地行王妃的无上荣耀。”侏儒整了整身上破烂的衣衫,极力想表现出雍容优雅的派头来。
爱莉西娅显然是对自己的新头衔有些无法接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脸上的应该是奴隶烙印吧?”
戈牙图涨红了脸,下意识地抚了抚额角的烙痕:“这个......我完全可以解释,只是一场该死的遭遇而已......”
“够了,我不想知道这些。”爱莉西娅抬手制止道:“你脚下的笼子里,是什么?”
“一个朋友,奴隶船上认识的。就像是你所看到的那样,他救了我的命。”戈牙图有些得意地看了眼脚下,铁笼的大半都没入海面以下,其内浪头滚滚不歇,显然是有物在游动支撑。然而颇为古怪的是,始终也未曾看到下面的人探头换气。
爱莉西娅心生疑窦,待要再问时,隐隐听得后方气流划响,回首只见宫廷法师已是悉数飞了过来。
“大人在哪里?”赫拉面如寒霜地问:“我刚才见到,他好像是出了意外。”
自高空降下的罗芙泣不成声,爱莉西娅却仍是平静地没有任何表情:“撒迦长官被妖兽拖进了海底,就是这样......”
“等等,你......你说什么?撒迦?!”戈牙图忽尖声打断,口中直喘着粗气道:“刚才的那个疯子,是紫眼睛的撒迦?你们是摩利亚人?”
“大人是感知到你的精神波动,才会来这里救人的。”罗芙噎咽着道。
“难怪了,难怪了,我老觉得那人很眼熟,隔得太远就是看不清楚。”戈牙图喃喃半晌,茫然望向海面,“他......死了?”
没有人回答他,片刻后,侏儒撕心裂肺的哭号传遍了数里内的洋面。
海底,是深邃而寂然的。光线无法达到数十丈以下的深度,所以在那里,黑暗统治着整个世界。
撒迦在一刻不停地下沉着,似乎永远也达不到尽头。他的夜眼,在此时也只能看清极近距离内的物事,但这,就已经足够。
几根意欲将他吞下的粗大触手,凄惨地漂浮于各处,被生生撕裂的部位就像是虬结的海藻,缠成了一个个难以理清的结。恐怕就连这头不知活了几千几百年的海中霸王也不曾想到,撒迦的双手,会比它的利齿还要坚硬。
一枚直径超过三丈的幽幽光体,就闪烁于撒迦的不远处,它是幽蓝色的,体呈狭长,似极了放大无数倍的纺锤。
这是只眼,巨眼。
在海妖勉强能称为额的位置上,生着这枚独目。它正万分不解地注视着撒迦,尽管躯体下方丛生的柔软触须死死地缠住了猎物,但却始终不敢再有所动作。
混沌的意识之中,眼前这种渺小而脆弱的生物,一如海洋中的游鱼般没有任何威胁性。然而他们的血肉滋味,却要比鱼类可口得多。
从未有过的重创,让海妖本能地产生了畏惧。并不算太高的智慧,又令它对放弃有所不甘。于是下潜,便成了解决尴尬局面的最终方法。
它的巢穴在深达几千丈以下的海沟之内,那里从来就没有第二种生物可以存活。
近百根手腕粗细的触须几乎把撒迦捆成了一个茧,除了手臂,他再也没有一处地方可以动弹。这些触须看似软绵绵的全无力道,却可以延伸至体长的几倍之多,伸缩能力极为惊人。
在这段时间里面,撒迦勉强扯断了两根缠于体表的触须,便再也无力动作。越来越大的水压令双耳开始轰鸣,肺部已经紧缩得似乎随时便会破裂,而无法呼吸的痛苦更是让他几欲发狂。
“就要死了么?”撒迦焦躁地想着,脑海中掠过一张张边云人血淋淋的脸庞。
海妖的躯体上,遍布着凹凸不平的硕大肉瘤,虽然不能够窥清全貌,但只是这一部分,便已显得极为狰狞丑恶。撒迦从未想到过海洋会成为最终的归属,就算是现在,也绝难接受。
鲜血,开始从他的口鼻间涌出。眼帘变得愈发沉重,只是想安静地合拢,再也不必疲累睁开。这是个肉体与精神做出截然不同反应的时刻,前者,正逐步占据了上风。
曾经有过很多次,撒迦都处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像这般接近死亡的,却还是第一回。皇家军团中的不少老兵,都有过濒死的经历。撒迦的耳闻中,有过各种千奇百怪的“死亡所见”,但他此刻看到的,却只有黑暗。
这已经不是视野中单纯的黑,而是无边无际压将下来的孤独。没有恐惧,没有留恋,如果说还有些什么仍存在于内心中不曾泯灭的话,似乎就只剩下了仇恨。
海妖还在高速下沉着,由于巨大的压力,撒迦体内的骨骼开始微微炸响,神志逐渐变得模糊,但唇角仍然抿呈着倔强的弧线。命运始终在恶意地操纵着一切,接受还是反抗,他早已有所选择。
脑中某处传来的跃动,正在愈发强烈地咆哮嘶吼,撒迦知道这是另一个自己在不安躁动,却无意交出对身体的控制权。
就像是正在攀越一道直刺苍穹的险峰,失败的后果,是失足坠落,继而死亡,整个过程会安静地没有半点声息。
带着些许骄傲,撒迦合上了眼帘,默默地,感受着体内那股混乱无序的力量。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它就如同消融雪层间的幼草般绽出了萌芽。
当死亡袭来时,觉醒的契机,亦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