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历744年,瑟秋之夜,漫山枫叶纷扬如火。
厉兵秣马的巴帝军终于在斯坦穆境内全面燃起硝烟,总数超过六十万的援兵同时自边界大举进犯,两个割疆划分的行省赫然已成为各支入侵军团的临时驿站。
战事爆发的消息一经传入深宫,沉浸在和平美梦中的斯坦穆国王除了语无伦次地叫嚷着全民抵抗以外,连半点应对决策也未能作出——内阁官员及军方高层大多和年轻的巴帝统帅兰帕尔达成过协议,早早就带着妻儿老小迁入敌国兵营,享受起同盟者应有的安全护卫。
朝野上下一时人心惶惶,遭罢免已久的少数激进派纷纷被连夜急召入宫,财政大臣安姆罗尼亦身处其中。
重新手握重权的感觉无疑是美妙的,但安姆罗尼却更为在意远在希斯坦布尔行省的独子。那懵懂的胖小子根本就不懂得天高地厚,财政大臣只希望在巴帝人彻底夷平希斯坦布尔之前,自己派出的亲卫队能够找到他,并将其完整无缺地带到帝都来。
被吓破胆的斯坦穆皇已经亲自接管了最高军部,并连下数道喻令召回附近几个行省的守军,以求皇城能够固若金汤。尽管安姆罗尼对这般仓惶的举措微感不屑,可在频传战报面前,他同样无奈地认识到,用不了多久全国唯一安全的地域或许唯有帝都。
由此以北的每座行省里,都存在着无意归乡的恶邻。敢于以区区十万滞留兵力先发制人的巴帝军队,充分展现了对这场战争必胜的信心。堪比狮子与羔羊的对决几乎没有任何悬念,整个博杀过程能够维持上多长时间,已成了如今攻守双方心照不宣的关注点。
事实上在入侵者的铁蹄面前,斯坦穆各地驻军的确是一触即溃,极少会出现固守某座城池死战不退的现象。敢于和蛮牙兽人争锋的巴帝军团无论士气还是战力,都要高出守方不止一筹,精良的军械配备更是斯坦穆人难以比拟。由国境边缘悍然进逼的数道锋线像是巨人手中挥出的利刃,轻易将这个草原国家分割成若干块战火燎天的独立沙场。各自为战的守军部队俱是在突兀而猛烈的攻势下慌作覆巢蝼蚁,短短一夜内整个北部的边关隘口都已被里应外合的强敌攻陷,局势岌岌可危。
国王畏怯的待客之道没能换回橄榄枝,反倒在身边留下了一条足以致命的毒蛇。
前一刻的友军,转眼间变成了兵戎相见的敌人。在很多失守的行省里,骤然发动突袭的巴帝人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便尽俘了心胆俱裂的斯坦穆军士。随即大开的城门迎来了汹涌而至的入侵者——飘扬的恶兽军旗之下轻骑兵倒绰刺枪,汇成一道茫茫无尽的暗色洪流;其后的重甲步兵编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隆隆震颤大地;以金银叶徽章为军衔标识的魔法师成千上万地飞掠过半空,脸庞上均带着征服者才会有的倨傲神情。
用“虎狼之师”来形容巴帝军队,还不足以完全体现他们的残忍与嗜杀。任何程度的反抗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扼灭,敢于出户的平民悉数被当街格毙,俘军更是鲜有活口,大小城镇内无不赤地延绵,血流几已成河。
知子莫若父,财政大臣自然清楚汤姆森在遭遇危机时,能够应对的能力会有多么微弱。然而等到长夜将尽,从战地前沿传回的战况却让他焦躁的心绪立转惊喜。除了光明神的眷顾以外,老人已想不出还有其他理由,能够解释如此及时到来的奇迹。
诸多沦陷的疆域之中,敢于悍然抗敌的斯坦穆守军罕如凤毛麟角,但绝非不存在。希斯坦布尔本部军营,正是这少数逆袭力量中的一股。
作为斯坦穆最大的行省之一,希斯坦布尔自然受到了入侵方的特别关注。担任本部总军团长特洛尼达中将如料想中那般,面对城区中友军的突袭当即下令全线反攻,但等到巴帝境外援兵连破数省源源赶至,这名性如烈火的掌权人物早已被下属军官囚禁,城关也悉数大开迎敌。
整个行省的控制权由争战转向,直到完全易主,巴帝人几乎未损一兵一卒。
事态的转折并非出自变节的少将准将之手,与那位明哲保身的总督大人一样,他们没有任何勇气去面对昔日同僚。巴帝统帅兰帕尔亲率两个混合军团进入行省境内后,当先接见了这次主导哗变的功臣,并即刻授意,将诸人归属于麾下编制,并各自晋升原有军衔。
对所有起到关键作用的叛军所属,年轻的上将历来不吝于实质褒奖。尽管在他的眼中,斯坦穆全境不过是块盘中的硕大蛋糕,但兵不血刃的战斗无疑是每位领军者都希望见到的。
例行布防警备进程过半,一袭猩红披风的兰帕尔在众多将领簇拥下走上边关城头,随行的还有那三名已经更换制服的前斯坦穆高级军官。
城上,高高竖立着一排绞架,特洛尼达中将以及若干誓死顽战的亲随皆被套上绳圈,只待行刑时刻到来。
街道之间,剑戟森然的入侵者齐整排列,阻隔出大片空埕。数万叛军茫然集结其内,目光俱是投向遍体鳞伤的中将,气氛沉闷抑郁,遍场了无声息。
有很多种不同手段,都足以摧毁敌人的意志。兰帕尔钟爱的方式,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扼杀敢于阻挡巴帝铁蹄的存在。人类愚蠢的行为必定会导致付出相应代价,中将还能面对的命运,唯有在大批下属面前充当一回遭绞杀的活例,仅此而已。
鉴于将军的特殊身份,先后有大批民众被驱赶至城下,市政官员也在人群中颤抖伫立,观望这出残忍剧目。各处耀起的火把光亮,将整片地域映射得有如白昼,乍起的瑟瑟冷风拂动着中将纷乱的须发,直到黑布头罩蒙上面门的那一刻,他始终在放声大笑,唇边却有热血呛出。
“帝国能够将你们从战乱中解救出来,也同样可以用武力毁灭这一切。每个人都向往和平年代,因此睿智的君主选择以征服更辽阔的疆土,去赋予子民保障与安宁。亡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统治阶层昏庸无能。现在开始你们将永远告别斯坦穆国民的身份,伟大的巴帝将接纳全体归顺者,连同这片草原。”兰帕尔冰冷的行刑宣言,听起来像是某种意味上的政治直白,“宵禁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任何形式的顽抗,都将被视为敌对势力遭到铲除。请记住,军方的宽容只限于帝国子民,而并非敌人......”
“吱吱”的绞索绷直声息已细微炸响,刽子手脸庞上的横肉渐渐拧起,按住的轮盘机括只等兰帕尔话语结束,便要立即陷落绞架上立足的木基,将具具人体吊成风中垂荡的尸肉。
后方不远处,三名投诚军官中唯一的女性默然脱下了法师头罩,似是为即将死去的诸人默哀。那满头如火的红发瞬间划破夜色,吸附住巴帝上将的眼神。
进城后照面的瞬间里,兰帕尔就隐约觉得,这娇小玲珑的女法师无论形貌还是气息,都有几分熟悉。此刻目光掠见的激扬红发,却带着乍现的灵光唤醒了记忆。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那个阴森血腥的清晨,隔开广漠荒野,怔怔注视着神明与凡人之间的博杀。
那些骄傲的,白色的身影,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魔法师。她们如鹰隼般直上高空,毫无畏惧地迎向云端之上的金甲神人,后方纷乱交错的身影中,便存在着一簇完全类似的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