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2)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理直气壮,脸上浮出红晕,平看得呆住,第一次,有女孩子敢这么对他大喝大叫,但他一点也不生气,喜欢唐流,正是因为她的这种犟脾气,记得刚从水里把她救出来时,明明面孔雪白气若游丝,偏偏咬紧牙关不肯□□,自始至终眼光倔强,在见惯了娇弱婉约动辄啼哭依恋的女子后,唐流的身体里似缠有韧铁钢精,百折不挠,无坚不摧,可她却是这么个纤弱精致模样,仿佛精雕玲珑的玉器,一不小心便会折断破碎。

平无地自容,唐流说得完全正确,他不可能娶她为妻,并非是他不想,只是朝廷绝对不会答应,折子若是呈上去,弄不好皇上会大发雷霆,他的能力只限于让她作妾。

唐流冷眼旁观,平坚玉般的面颊红潮阵阵,低下头羞愧无言以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九分。她站起身来,让眼泪自己从喉口咽下去,“您想通了么?”脸上却是嘲笑:“将军,匹夫之勇只适用于疆场杀戮,家务事里永远要考虑明白,否则,只怕你心里想救唐流,实则却是害了我。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她转过身去,回到自己的木盆边继续工作,再也不去看他一眼。

半晌,身后传来衣袂声,唐流知道,平已经回去了。

她并不是故意为难他,只是,事到如今,并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唐流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心,记得她岁的时候,家里曾请来高僧为她看相,那白眉锐目的老者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说是此女一生命运多厄,大祸小事不断,是个天生该操心伤神的种,如要解脱,必须一生养在家里不与外人相近,父亲为此着实担心了好一阵子,本以为凭着家里略有薄产,可以让女孩子少吃些凡世的苦头,谁料得……。

唐流用力将双手浸回木盆,那一条锦绣彩衣河,正隐隐泛出冷笑似的光。

第二天,第三天,平没有再来,而唐流始终沉默苦干,浣衣部的女孩子渐渐板不下面孔来嘲讽,众人手下留情,她的日子好过许多。

然而平静总不长久,第天,隆派内房的人来找她去。

相府的大小花园层层套套,走过华盖亭亭碧树成荫的青石小道,在府南侧的书房里,隆一手素卷一手香茗,向着唐流略略点头。

“听说你已回到浣衣部了。”他淡淡道:“唐姑娘伤末大好,何必这么性急?”

“少相言重了。”唐流唇角带笑,眼里却不笑:“婢子被分派到相府来,是做工,不是做客。”

“你倒是懂道理。”隆早受惯了她柔中带刺的谈话方式,也不在意,放下书,端起明瓷薄胎的冰纹茶盏啜了一口,忽然,脸色一沉,‘啪’地一声将茶杯掷回桌面,喝道:“唐姑娘,你这一招使得可算太过鲁莽。”

他素来遵循温文秀雅的君子风度,从来不会对府里的男仆高声说话,如果婢女做错事,通常是一笑了之或是令管家代为管束,今天居然肯当面严词责怪唐流,倒叫唐流也吃了一惊。

她不解,奇怪看他。

“前几天,我已提醒过你不要与平将军来往过密,唐姑娘不听也罢,现在弄出这种事来,不仅令齐王脸上蒙羞,更要毁了平将军的前途。”

他冷冷盯住她:“昨日围场狩射大赛,平将军胜出全场,皇上大喜之下令他自己开口讨赏赐,你猜猜,他要了什么?”

唐流满面疑惑,听了这话,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哼。”隆眼光如剑,见她如此更是心中有数:“你果然是明白的,虽然他曾救过你,但你们毕竟地位悬殊,我允许他进府,是为了给你机会去回绝他,你倒好,乘机挑唆引诱,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你们的不顾礼数、信口开河,昨天狩猎大赛才不欢而散,皇上齐王都大失面子,你就不怕这样做会害了平的性命?”

唐流被他骂得呆住,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回瞪隆:“少相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你要装听不懂也可以。”隆冷笑:“看来以往一直是我小看了姑娘,你不仅有勇气更是有谋略,今天叫你来,并不想审问你,只是要给你句忠告:唐姑娘,世上万事早有定数,任凭你如何懂城府、敢拼命,只怕是命中注定,无论怎样也休想一步登天成为将军夫人,若是再不知悔改,只怕是奴婢也做不成了。”

他语气不缓不急,杂带着挖苦嘲讽,说完甩袖起身便走,出门扬长而去。剩下唐流被训得面红耳赤,气得浑身发抖,抬起头来,房里早已人去楼空,还有谁肯听她辩解说明。

她忍着气,支撑着回到了浣衣部,一早就有人跑去将消息通知给众人,见她灰败着脸色走进去,女孩子们哪里会有好话等着,唇枪舌剑披头盖脸,又是一轮口舌冷语。

这晚,唐流留到最后才走,她无力的来回搓着每件衣裳,回首一整天的工作,不过是一连串的重复动作,然而她更明白,对于自己,今后所有的日子也是同样的重复往返,经过这件事,她已算身败名裂,将一辈子堕在这暗无天日的洗衣房里,死寂沉默,万劫不复。

顺手拎起一根衣带,她愣愣地盯看了很久,徐徐将带子缠在手上,丝质的织品薄而韧,禁得起重物强拉,是不是只要一个动作,稍微的一些不同,就能让人从这样无尽的苦难中逃离挣脱?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直以来,以为只要硬起头皮,什么事情就都能闯过去,但生活的磨难如此琐碎,一道道不致命的小小伤痕,终日喋喋不休围绕,终于,令人忍无可忍,奋力抱定它同归于尽。

唐流站起来,环顾一下四周,举步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有几棵晾衣用的树木,粗壮的枝桠离地一人多高,平时,底下垫一只椅子便能把被全幅的被单纱帐晾上去,唐流站在树下,忍不住眼眶发红,父亲说过枉死之人魂魄飘散,将永远得不到轮回,想来游荡的鬼魂也要好过受难的活人,否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要寻短见。

她低下头,心酸落泪。

“唐姑娘。”突然有人轻轻的叫,声音不大,在寂静的院落里分外清晰。

唐流一怔,抬起头。

一个女孩子从院门间挤进身子,左右打量一遍,才蹑手蹑脚地向她奔过来。

“唐姑娘。”走近了,她一把抓住唐流的手,将她又拉回浣衣房。

“你是谁?”唐流被她拉得直皱眉,进了房,眼见她小心翼翼地关了门,转过头来,一张圆圆的面孔笑盈盈讨人喜欢,不像是有恶意。

“姑娘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房呢。”她喘着气,埋怨了一声:“害得我好找,原来是在这里。”

“你到底是谁?”唐流看着眼生,这个女孩子不是浣衣部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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