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斐立于中间,他先望向左边的许玉莹,视线停留不过几息,便扭头望向右边,而后,目光再也没有移开过。经过冰冻,许玉绡的面容,基本保持了原貌。
吴斐失了力的身体,缓缓滑落,双腿重重地跪在了许玉绡身边。
他伸出去的手,不受控制的发抖,逐渐赤红的眼眸,片刻不离的盯着那张青灰色的脸庞,当五指终于落下的那一刻,冰凉的触感,激得他指尖本能的弹起,但马上又落了回去,一寸寸地抚摸,沉静而悲怆。
这一幕,教人实在不忍心打破。
但公堂不是谈情的地方,穆青澄出声提醒道:“吴世子,大人审案,问你什么,必须如实回答,若敢作伪证,以包庇罪论处!”
“是,我明白。”吴斐点了点头,声音又涩又哑。
宋纾余拍下惊堂木,问道:“吴斐,堂下两名死者的身份,可有异议?”
吴斐拱手,“回大人,没有异议,左边的死者是许玉莹,右边的则是许玉绡。”
“你与许玉绡是何关系?”
“许玉绡是我妻妹,亦是我的女人。”
“许玉绡是你的妾室,还是外室?”
“都不是。”吴斐默了一瞬,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极重的说道:“玉绡她,是我的爱人!”
闻言,穆青澄眉尖拧起,以轻嘲的口吻道:“吴世子,你的一句爱人,便害她死于非命!如此不负责任的话,你是怎么有脸说出口的?”
吴斐豁然一惊,“什么意思?”
穆青澄却没有回答,她拱手道:“请大人传丫环小蝶和五护院上堂!”
宋纾余颔首。
五名人犯,被锁着手脚押上公堂,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罪名许三记、王福山、王福水、张肖、张衡,拜见大人!”
小蝶跪在旁边,叩首见礼,“奴婢拜见大人!”
宋纾余威严并重,道:“堂下人犯,你们如实供述,是受何人指使,又是如何杀害了许玉绡?”
“大人明鉴,是……是许玉莹的命令,我等不敢不从啊!”
“没错!冬至前夜,许玉莹把许玉绡带到了阳坡庄院,谩骂许玉绡不要脸,狐媚下贱,勾引世子爷,命令我们把许玉绡乱棍打死,将尸体装进麻袋扔到乱葬岗,让野狗啃食!”
“大人饶命啊,我们是许家的护院,卖身契在许家,主子发话,哪敢不从啊?”
“畜生!”吴斐听得撕心裂肺,挥起拳头便要打死护院,但衙役出手飞快,一把按住了吴斐,喝道:“公堂之上,休得放肆!”
穆青澄瞥了眼吴斐,“小蝶,你说说,许玉莹都做了哪些恶事?”
“小姐,哦不,许玉莹嫁进平南伯府后,世子待她很是冷淡,她心里也不喜欢世子,便凑和的过着日子。但是因为没有子嗣,平南伯夫人便要给世子纳妾,许玉莹为了防止妾氏生子,威胁到她的地位,便派人抓了伯府安管家的父母,逼迫安管家卖掉了妾氏廖如意,后来许玉莹又发现世子和许玉绡眉来眼去,便私下敲打了许玉绡,谁知,许玉绡不听劝,背着人爬上了世子的床。”
小蝶讲到这儿,偷偷看向吴斐,难以启齿的话,犹豫着低低的说出口:“许玉莹得不到世子的心,可卑贱的庶女许玉绡却轻易的让世子陷入了温柔乡,这件事情,极大的刺激和伤害了许玉莹。所以,趁着世子外出公干的时候,许玉莹叫人处置了许玉绡。”
“毒妇!”
吴斐崩溃至极,呲目欲裂,“她怎么敢杀人!我要休了她,将她挫骨扬灰!”
穆青澄怅然一叹:“你爱她,却不给她名分,而是私定终身,无媒媾和。吴斐,你既无能力娶她护她,便不该逾越雷池,毁她一辈子,害她断送了性命。”
吴斐埋头恸哭。
压抑的哭声,回荡在公堂上,夹杂着他悲戚的喃喃呓语:“是我错了,是我的错……绡儿长得像我娘,我见她第一眼,便起了将她留在我身边的心思。可是,我只是个半路被认回的世子,我尊贵的身份是他们给的,我的前程是他们谋的,我娶谁为妻,纳谁为妾,也都由他们说了算,我不过是个由人摆弄的木偶……”
堂上静谧无声。
无尽的唏嘘和叹息,在每个人心里翻腾。
良久,穆青澄忽而想到一事,“许玉绡肩膀上的贺伽家族的图腾,是你给她纹上去的?”
“是的。”吴斐把手移向许玉绡的右肩,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绡儿看到我身上有图腾纹身,便让我给她也纹一个,当作我们的定情凭证。”
穆青澄到底是没忍下好奇心,询问道:“吴世子,你是因为恋母情结,才喜欢许玉绡的吗?”
这个问题,其实很是无礼,有冒犯之意,但吴斐并未生气,他垂着眸子,神色略显难堪,“起初,我确实因为绡儿容貌肖似我生母,才对她有了兴趣。在相处的过程中,她的性情,她的一颦一笑,都让我看到了母亲的影子,我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以至于,我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感情,究竟正不正常?”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是惶恐的,当年我护不住母亲,如今,我能护得住绡儿吗?我不敢跟伯夫人争取纳绡儿为妾,我怕一旦伯夫人知道了我喜欢绡儿的原因,就会像当年逼我娘上吊一样的逼死绡儿!”
“我已经失去母亲了,我不敢再赌了,可……可结果呢?还是没有逃脱害死绡儿的命运……”
谁能想到,人前风光尊贵的伯府世子,人后却是个可怜悲悯之人。
但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人哪,最怕的就是贪心。”穆青澄蔚然一叹,“在能力不足的时候,既要前程,又要爱情,无疑是飞蛾扑火。但懦弱,亦是造成悲剧的原因之一。”
吴斐怔忪无言。
穆青澄叫人把吴斐和五护院带下去。
“哈哈哈……是不是所谓的贵女,大家闺秀,都戴了一张高贵伪善的面皮,身处云端之上,却拿着血淋淋的刀向下刺,我们这些在淤泥里挣扎的蝼蚁的性命,如同草芥般,被她们戳了一个又一个血窟窿,随意践踏,随便斩杀……”
吴斐好似突然疯魔了,他又哭又笑,人被拖出很远,慑人心魂的话语,却久久回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