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姿言一震,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不签?”
“兮,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她从桌子上一跃而下,“你知不知道这笔合同对我们弗兰有多重要?最近我们推迟发货,线上订单退了不少,线下更别提了,展厅还没布置好,线下消费者有谁知道我们弗兰?再不来笔大订单,我们的现金流要撑不住了。”
她越说越激动,在陆兮面前烦躁地走来走去,“还有丁黎,她背后的sg有多么瞧不起我们,口口声声我们是四流牌子,这口气你咽的下去吗?我们除了入行晚,哪里比别人差了?”
陆兮涩然地垂头,她当然记得所有的白眼和嘲笑,她每天超负荷工作,都是为了争口气。
但是她再多的努力,可能都不及一笔大订单来得有用。
来自于顾氏酒店的大额订单,可以轻易反击这些看轻他们的人,也能让弗兰下半年走得更稳,公司账上本来捉襟见肘的现金流得到补充后,可以将公司迁到市区,招到更多优秀的人才,公司会进入长期的正循环,好处多到数不清。
但是坏处呢。
唯一的坏处,大概只能她自己独自承受吧。
陆兮不知道接受这笔订单后迎接她的是什么后果。
她只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有可能会困住她很久,而她将因此背负更多。
但她没办法向杨姿言坦白真相,这中间纠葛太多,她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她和顾淮远,云泥之别的两个人,有谁会相信他们之间会有一段过去。
杨姿言一定会怀疑她疯了。
“我是觉得不合适。”她艰难开腔,“弗兰的实力还配不上这么大的单子,我们生产能力有限,之前也没有跟大公司合作的经验,你刚才也说了,我们账上现金流快要撑不住了,这么大一个单子,我们可能工厂那边的定金都拿不出……”
“拿不出怕什么,只要有订单,我什么都不怕。”
杨姿言急切地又坐到她跟前,企图让她放弃保守的经营理念:“我们可以找投资人的,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投资人,他对我们这一行很感兴趣,对!你提醒我了,公司要扩大靠我们自己不够,必须引入资本!”
杨姿姿又在她面前打转,脑子转得飞快:“这笔订单来得正是时候,有了它,我可以说服任何投资人。”
“姿言!”
陆兮急了,她希望杨姿言能够清醒一些,不要淌浑水:“我们真的不能签,也许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呢?丁黎在家居行业说话有分量的,我们要是被同行排挤——”
“兮!”
杨姿言同样激动,很想叫醒冥顽不灵的她,“我们是在做生意,做生意有风险很正常,你不能因为那些看不见的风险,就放弃咱们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这不是生意人的态度。”
“我早就想说你了,遇到什么事你第一反应就是退缩,想躲清静,兮,你这样的性格会吃亏的,丁黎那种女人就是看人下菜,你越忌惮她越要欺负你,我们要是有了顾氏这座靠山,她还敢不拿正眼看我们?”
两人完全无法谈拢,陆兮不想听下去:“总之我不同意,这太冒险,我宁可走得辛苦走得久一点,也不想走捷径,况且这次,我不是退缩,是谨慎。”
这话杨姿言不爱听,调子都变了:“难道我就愿意拿公司冒险吗?你是为了公司好,难道我就不是吗?”
两个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兼合伙人第一次谈崩,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谁都无意向对方妥协,陆兮强硬到令杨姿言吃惊,两人不欢而散。
陆兮揉着太阳穴回到办公室,心情坏透了。
她承认她有私心,可是她自问,顾氏的这笔合同确实也是他们高攀,谢渝坤的厂子产量有限,他们势必还要再找两家工厂才能完成订单,不说定金,两家工厂能否保证货品质量一致,就是个棘手问题。
公司的两个老板在办公室里关起门来吵架,门外的员工们多少都耳闻了一些,接下来几天果然公司气氛不同寻常,过去爱笑爱走动的杨姿言整天关在办公室,陆兮也是除了泡茶上厕所便闭门不出,两天过去,关系还是僵着,谁都没有软化的迹象。
与杨姿言关系恶化也许是陆兮生活当中最不愿意见到的。
她烦闷了两天,每天都想冲到杨姿言办公室求和,但又不知道该吐露些什么,习惯了隐藏心事,一切苦闷自行消化,她还没有做好向外人坦白一切的心理准备。
周四杨姿言干脆不上班了,没人知道为什么,陆兮忍到了晚上,打她好几通电话都被掐掉了,她的心沉了又沉,有些担忧这段友情要走向决裂。
满腹心事地给晴天洗好澡,哄她和外婆一起睡,她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找到她,吵架也好,撒气也罢,一次说服不了就两次三次,总比这样僵着冷战要好。
她刚出门坐进车里,手机响了,是杨姿言打来的,接通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您好,我们这里是lotus酒吧,你的朋友喝醉了,我们叫不醒她,能不能过来接一下?”
陆兮慌忙赶到lotus,果然见到杨姿言烂醉如泥地趴在吧台上,紧闭着眼睛,只知道哼唧,却怎么叫都叫不醒。
陆兮买好单,便麻烦酒吧的工作人员帮个忙,两个人一起架着杨姿言,把她弄进了车里,想着她喝醉需要照顾,就把她弄回自己家。
废了半条小命才把烂醉的女人架回家,刘姨过来帮手,杨姿言人事不省躺到她床上,兜里的手机也掉了出来,陆兮捡起来正准备给她放到床头柜上,一条新进来的微信信息出现在屏幕上。
[爸爸:女儿,你哥需要我们共渡难关,想想办法,尽快把钱打来]
整条信息读完,陆兮突然明白了杨姿言这几天的沉默,也陡然醒悟,为什么听她说不要签合同时,杨姿言反应那么激烈。
望着一动不动的杨姿言,她突然瘫坐在床沿,久久不能动弹。
杨姿言起来吐了一次,房间里味道太重,陆兮又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隔天天刚亮,她就起来煮粥,等把晴天送到幼儿园后回家,做了会儿家务,杨姿言也终于醒了。
她宿醉一晚,额间的刘海有气无力耷拉着,差点盖过了眼睛,醒来见自己在陆兮床上,也不惊讶,就那样半死不活地盘腿坐在床上,懒得说话,甚至眼皮都懒得眨动一下。
她身上那些鲜活的气息好像一下子被人抽空了,整个人厌世颓唐,完全不像平时的她。
陆兮拉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你有没有什么瞒我的?”
“难道你就没有?”杨姿言起床气还在,拉着被子躺下,堵气地背过身去。
她一直不曾向姿言坦白晴天亲生父亲姓甚名谁,杨姿言虽然从来不逼问,不过心里也许多少在意吧。
陆兮沉默了一会儿:“顾氏那笔合同,我想通了,我们接吧。”
杨姿言“嗖”的一下坐起来,脸色很差:“你说什么?”
“我说,顾氏那笔合同,我们接。”
杨姿言的眼睛狐疑地飘向她枕边的手机,“你知道什么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陆兮面无表情往外走,“我只知道我们都很穷,很需要钱,不能跟送上门的钱过不去。”
“起来洗洗吃早饭吧,房间被你吐得臭烘烘的,晴天晚上都要捏鼻子睡了。”
杨姿言可以跟陆兮撒气,但对软香的干女儿那是无条件宠爱的,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都能招苍蝇了,赶紧去陆兮衣柜里找了换洗衣服,冲去卫生间洗澡。
出来时陆兮已经摆好早餐,杨姿言擦着湿发打开手机,见到屏幕上的未读信息,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顿早饭吃得沉默,一开始谁都不理谁。
杨姿言偷瞄陆兮好几回,最后还是没憋住:“你看到了?”
陆兮知道她问什么,寡淡地“嗯”了声。
她吃完了,不打算再装作漠不关心:“你哥怎么了?”
这些天杨姿言其实憋屈坏了,唯一能说心里话的陆兮又跟她闹别扭,心里委屈的要死,想起父母毫无原则的偏袒,她一撂筷子,饭都没心情吃了。
杨姿言她哥这两年十分败家,他爸给的几千万投资款亏光了不说,还倒欠银行好几千万,只好伸手问他爸要,他爸兜里再有钱,也架不住儿子这样掏,就把主意打到杨姿言手里,想要她把当初家里给的八百万先拿出来,填她哥这个无底洞。
家里的资产都是她哥的,杨姿言已经很委屈了,现在家里软磨硬泡要她给她哥填窟窿,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那你真要给?”陆兮觉得她没那么傻。
“不给。”杨姿言当然不是软柿子,“谁养的败家子谁自己负责,我掏出来一次,就有第二次,总共才给我多少钱,还整天惦记着要回去,他又不是没钱,亏老头子说得出口。”
陆兮同情地望着杨姿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她预感杨姿言最后可能还是要掏钱。
杨姿言虽然跟她爸关系一般,但跟她妈妈感情深厚,如果她妈妈哭哭啼啼来求,她可能最终还是会妥协。
”要是你妈问你要呢?”
果然杨姿言不说话了,闪烁其词:“她不至于吧,她挺疼我的,不至于跟老头子那么绝。”
但现实好像特别爱捉弄人。
两人吃完这顿早饭,杨姿言的手机响了,她一看号码,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脸都气白了。
她妈打来的。
陆兮望着她强颜欢笑接电话的背影,也是久久无法言语。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和杨姿言殊途同归,这么多年,其实都在奋力摆脱原生家庭对她们的枷锁。
这条路,何其漫长。
而她不能只顾自己,再抛弃同伴。
—
杨姿言最终还是屈服了,打回去三百万,这笔钱她原本打算存着用来付房子首付,一夕之间,首付没了,房子也飞了,她整天不说话,活像被父母抛弃的小孩。
但是她赚钱的欲-望更强烈了,和陆兮达成意见一致后,她迅速推进跟顾氏酒店的合作,甚至约王慧吃了两次饭。
陆兮总是惴惴地担心她说漏嘴,不过上次点拨以后,杨姿言显然学聪明了。
两人中午一块在面馆吃午饭。
“这个王慧可真够三八的,昨天吃饭,问我有没有对象,还问起你。”
陆兮心脏一跳,滚烫的面汤溅在手上也顾不得疼:“问起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