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建武十四年,五月二十八日。
卯时初刻,天光未亮。
山阳侯府的前院偏厅之内,陆沉和洛九九正在一起吃早饭。
饭菜相对比较简单,无非是清粥小菜和烧饼,再按照陆沉的习惯准备了一些水煮鸡蛋。
和平时大快朵颐的风格不同,今天陆沉吃得比较慢比较仔细。
洛九九只喝了半碗粥便放下筷子,打量着对面的年轻国侯,她的表情略微有些复杂。
这些天一直住在侯府,但是陆沉并未限制她的自由,所以她偶尔也能和在外面的十二叔等人联系,对京城的局势有所了解。
她知道侯玉如今被幽禁在家,也知道昨天陆沉悍然出手,带着几十名亲兵长街驱驰,在满城权贵不敢置信的注视中亲手抓了很多官员。这些人虽然不像侯玉那样亲手杀过沙州人,却都是侯玉这些年胡作非为的帮凶。
洛九九不笨,她明白陆沉这样做不是完全为了沙州人,甚至可以说还沙州人一个公道只是顺带的举动。
可她依然心存感激,同时还有一丝丝担心。
陆沉亲自出手抓了那么多人,必然会引起齐国朝堂上的惊涛骇浪,纵然他有齐国皇帝的支持,又能否顶住那么大的压力?
“洛姑娘。”
陆沉温和的声音打断洛九九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只见对面的年轻男子神色温和,连忙回道:“怎么了?”
陆沉道:“侯玉的案子很快就会有结果,如此也算是对你和你们沙州人有一个交代。等事情完结之后,我会安排人护送你回去。”
望着他俊逸的面庞,洛九九心中感触颇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会不会有危险?”
陆沉稍稍偏头,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由来。
洛九九解释道:“今天你不是要去皇宫参加朝会?”
陆沉微笑道:“对于我来说,现在这個世上最安全的地方除了边疆军营,其次便是京里的皇宫。”
洛九九定定地看着他,点头道:“那就好。”
陆沉起身告辞,洛九九本来想送他到府外,又忽然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只能目送他离开偏厅,然后返回自己居住的小院。
陆家的马车在数十名亲兵的簇拥中来到皇宫北面的广场,其时依旧一片灰暗,好在盛夏天气并无寒意,那些年迈的大臣也能坚持。
今天是大朝会,参与的朝臣比较多,尤其是京官无故不能缺席,故此广场上颇为热闹。
朝臣们三五成群,按照各自的小圈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大多是在谈论昨天的大事——大齐定都永嘉十四年来,从未出现过这种缇骑出动、一次便抓捕十余名实权官员的恐怖场景。
当陆家的马车和几十名亲兵出现在广场边缘的时候,空气中仿佛被人洒了一把盐,所有的谈话声瞬间消失。
无数道眼神射向那辆马车,倘若目光能够化作利箭,马车肯定会千疮百孔。
陆沉下车之后,立刻便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
遥想前年初次入京的时候,他也曾在朝会上享受过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只不过那时候朝中官员看他的眼神里大多是好奇的意味,顶多带着几分审视。
浑不似今日这般,漠然、畏惧、戒备、厌憎,各种负面的情绪兼而有之。
陆沉沉稳地向前走去,然而即便是离他有些远的朝臣,也会刻意地悄然后退。
仿佛众人是在给他让出一条道路,实则用这种方式表明态度。
泾渭分明。
陆沉对此恍若未觉,一直走到广场的最南端,这里基本都是朝堂重臣,自然不会像那些中下级官员一样将情绪摆在脸上,但也不会对陆沉刻意热情,无非是颔首致意、随后继续神游物外罢了。
站在最前面的便是两位宰相。
陆沉看着二人的背影,注意到他们中间有着一段距离,便走上前来到左相李道彦的身侧,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老相爷。”
李道彦扭头望去,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一张笑容醇厚的年轻面庞。
老者转回来望着前方,淡淡道:“山阳侯无需多礼。”
疏远之意溢于言表。
陆沉却向前两步站在老者身旁,轻声道:“老相爷近来可安好?晚辈本想登门探望,又恐惹来世人非议,对老相爷的清名有碍,因此不敢自作主张。”
“咳咳……”
李道彦抬手捂嘴,显然是被这家伙的厚脸皮震惊,随即哭笑不得地说道:“你来探望老夫怎会引来非议?这对老夫的清名又有何干碍?”
陆沉微笑道:“晚辈总得找个话题,不然干站着多尴尬。”
“你呀……”
李道彦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道:“以前只知道你是个心狠手硬的后生,如今才知道伱的脸皮功夫也不弱。怎么着,现在知道千夫所指的滋味不好受了?”
陆沉望着前方巍峨恢弘的皇宫,从容道:“老相爷,晚辈去过河洛,比这更严重的场面都经历过,说实话心里真的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