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岩哂笑道:“既然陆侯明白这个道理,又何必说那些废话?”
“在那首领看来这是废话,陆某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陆沉平心静气地接过话头,顺势说道:“关于第一件事,陆某当然不会只是嘴上说说。只要七位首领同意,陆某将会代表我朝陛下,在沙州面北之地举行一场庄严的祭礼,以大齐朝廷的名义祭奠八千勇士。”
那岩微微一怔,随即正色问道:“当真?”
陆沉点头道:“自无虚言。”
七部头人之中,那岩性情冷僻,不怎么好打交道,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并非那种蛮不讲理的角色。
此刻听到陆沉郑重的承诺,那岩没有继续驳斥,反而陷入沉思之中。
眼见气氛开始缓和,坐在陆沉这一排的水西部头人杨金沉声说道:“陆侯此言确实诚恳,但是终究太晚了,迟了整整十九年。方才那老哥表述的很清楚,这十九年里沙州人心里的仇恨早就变成死结。就算我们这些人可以理解陆侯的苦衷,但是族人们不会接受。我们也知道,陆侯在齐国京城帮了洛家丫头很多,侯玉被治罪也离不开你的出力,所以你来黑水寨做客,我们没有意见,只不过这和你今天提的要求是两码事。”
“杨首领说的没错,十九年的时间确实太久了,导致这件事越来越难以解决。”
陆沉转头望去,诚恳地说道:“但是我想纠正杨首领一点,这十九年里我朝陛下不是没有想过弥补。早在十四年前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他就已经派遣使臣来到沙州,后续也派出过几任使臣,只是他们没有求得沙州的谅解而已。诚然,沙州各部拥有拒绝的权利,不代表我朝陛下没有作为,这同样是两码事。”
坐在旁边的洛耀宗心中生出几分赞赏,这個年轻人不卑不亢的态度确实与常人不同。
杨金没有因此动怒,只是皱眉说道:“不管陆侯口才如何了得,你总得认清一个事实,沙州不想再来一次十九年前的悲痛旧事。八千儿郎葬身河洛城外,从那以后沙州就不可能再成为齐国的属地。”
陆沉从容道:“杨首领又错了,陆某此来的目的很明确,不是要让沙州和大齐回到二十年以前的关系,而是希望能够建立一种新的关系。”
“新的关系?”
杨金略显不解,其他头人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陆沉环视众人,侃侃而谈道:“方才我说的银子和粮食,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真正能够改善沙州和大齐关系的是第三项内容。沙州地处西南边陲,风景固然秀丽,交通却非常不便,肥沃的田地更加不多。大齐愿意开放互市,良种、粮食、细盐和铁器都会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售于沙州。与此同时,沙州这边丰富的药材、原木和石材都可以顺江而下,卖往江南各地。”
听闻此言,哈代不由得扭动身体,眼中的热切完全无法遮掩。
陆沉继续说道:“沙州不再是大齐的臣属,而是处在完全平等的地位与大齐展开贸易。各位首领肯定可以理解这里面的区别,更重要的一点是,沙州可以凭借和大齐的贸易往来,让族人们的生活变得富足且安逸。沙州可以变得更好,而各位首领作为促成这件大事的关键人物,必然能够在沙州的厚重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供后世无数子孙瞻仰凭吊。”
“说得真好啊。”
哈代终于忍不住感叹出声,而一贯刚直固执的杨金也变得沉默,因为陆沉勾勒的画卷击中了他最薄弱的地方,那就是让水西部族人吃饱穿暖,从此以后不用担心生存的问题。
洛耀宗依旧平静,心中却自然飘起一句暗叹:难怪齐人说女大不中留,九九这孩子将沙州内部的情况抖露得一干二净。
好在这本就是他默许的事情,所以没有生出恼怒之心。
能够看清楚这一点的人不止洛耀宗,始终沉默的沈敏忽地淡淡一笑,悠然道:“想不到陆侯不光擅长带兵打仗,未卜先知之能同样了得。你来沙州没几天,就能洞察我们每个人的心思和弱点,并且提前做好对症下药的准备,不愧是短短三年时间就青云直上,指挥千军万马战无不胜的齐国勋贵。”
陆沉一直将部分精力放在此人身上,闻言镇定地说道:“沈首领谬赞。其实这也不算什么能耐,陆某此行唯有诚心二字,自然要提前考虑周全。陆某一直秉持有错就认的想法,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必须要想办法尽力弥补,所以无论是设典祭拜,还是银子和粮食,乃至于将来沙州和大齐平等互交,都是源于我朝陛下的亏欠之心。”
“我相信陆侯的诚心,只不过……”
沈敏微微一顿,轻笑道:“贵国陛下将陆侯这样重要的大臣派来沙州,力求促成此事,恐怕不止是因为当年的过错吧?”
陆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不慌不忙地说道:“还请沈首领明示。”
沈敏道:“我听说北方的景国已经吞并赵国,燕国也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接下来那位景国皇帝的目标肯定会指向南方,说不定这个时候景军已经开始活动。如此紧张的时刻,陆侯身为齐国边军不可或缺的人物,不去边疆指挥军队,反而跑到毫不相干的沙州,这可真是让人想不明白的事情。”
他坐直身躯,定定地望着陆沉,语调渐冷:“陆侯,你究竟藏着什么目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