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1 / 1)

春宵恨短。

许久,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陈容容歇了半晌,扭过头见房中黑黢黢的,披了件薄衫下床点灯。

“怎的点上灯了?”曾得功歪在床榻上,斜觑着那副玲珑有致的身子。“待会儿还得吹,白费这功夫。”

陈容容端起油灯,摆在离床榻最近的高几上:“奴家有好东西要给曾郎看呢。”

她走到五斗柜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搬出一只半大的紫檀木盒,搁在床沿边。

“这是何物?”曾得功手肘一撑,坐起来道。

陈容容却不急着回答,而是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灯下一看,竟全是铺面田产的房契和地契。

曾得功匆匆翻过一遍,忍不住惊道:“怎的比去岁瞧着多了一倍?”

“自然是奴家的功劳了。”陈容容有些得意。“奴家好歹是商户出身,虽说父母走得早,可从小也是见识过生意之道的。曾郎把辛苦挣来的私产交给奴家打理,奴家自当尽心尽力。”

曾得功搂住她亲了一口,盯着那些契书,激动得双手颤抖:“我曾家清贫半生,如今总算得了富贵命!只是爹娘没福,不等我尽孝便早早走了。容容,你实在是我的贤内助,王家那个泼辣货,怎能同你相比!”

陈容容捂嘴娇笑:“曾郎说笑了,奴家哪敢同大娘子相比?大娘子出身名门,想做些小生意,只消说一声,便有人排着队地送上门去。可奴家只能跟紧了何家,何姑娘吃肉的时候,奴家能有口汤喝,就知足了。”

曾得功将契书小心地放回盒中,合上盖子摸了两把:“都是王爷赏赐的恩典,才让我们同何家攀上关系。否则就凭我一个连寒门都算不上的人,就算高中榜眼,得了一官半职,也没法子和京都的世家高门搏力。”

“榜眼也不行么?”陈容容疑惑道。

“就是高中状元,在朝中没个靠山,那官运也是不行的。”曾得功搂住她,双手放肆起来。“我听说如今的工部给事中徐复,曾是先帝时的状元郎。

谁能想到,他做了半辈子的官,是做越小,从翰林院一路跌到了工部那个清水衙门,还是个从七品,人人可欺啊!”

“竟还有如此奇事,当真可叹呢……哎呀!曾郎你做什么呢!”

“小蹄子又□□了?”

陈容容揉了揉纤细的腰肢,歪着头瞪他一眼:“曾郎才是放肆呢!”

屋子里的动静渐渐大了,窗格子外有个身影一闪而过,飞快跃出墙去,在暗夜里疾行许久,摸到梁王府前,翻身入内。

元轼正在书房中习字,见那人回来,立即挥手让服侍的小厮都退下。

“王爷,曾郎中又去陈容容那了。”

元轼面色如常,随手落笔,一个硕大的“潜”字在洒金笺上现出:“食色贪色,他还真是忍不住。”

“王爷,要不要警告他一下?”

“若是只去私宅倒也罢了。”元轼走笔落字,写下一个“龙”。“如今王家风头正盛,想来他也不敢带着外室四处招摇。

不过,他这人毕竟穷惯了,得了好便要显摆,半点不懂得藏锋。若是私蓄外室的消息闹得满京皆知,将来如何能得江介看中?我听说和他并级的陆堡已经知道了?”

“是,今夜曾郎中去陈容容那里时,寻的就是陆堡的由头。”

“他倒会装,还是得提醒几句。”

“属下明白,明日一早就去办。”

元轼点了点头,落笔飞快,将剩下的“勿用”二字一挥而就。

“你告诉他,就说我送他四个字,‘潜龙勿用’。他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其中深意。”

“是。”

元轼握着笔,自赏一回那四个大字,徐徐道:“花肆如何了?”

“回王爷,已经抹好了墙面,再等两日就能让桌椅陈设进屋了。刘掌柜在城中透了消息出去,说是七日后开业,到时候还请王爷前去镇场。”

“镇场倒是无妨,可我不想露面。告诉刘掌柜,开业那日给我安排一间妥帖的雅室,我有事要办,别让其他人瞧见我。再告诉曾得功和张焦,那日午后避开人,到花肆里来。”

“遵命。王爷,何姑娘有信来。”

元轼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耐:“她又说什么了?”

“何姑娘说,铜钱的事已经办好了,想在入冬前进京。”

“啪!”

毛笔摔在洒金笺上,墨色氤氲,把那气势磅礴的“潜龙勿用”染得斑驳,甚是难看。

元轼的语气里带了怒意:“让她过完年再回来。”

“是……”

见元轼没再开口,那人也不敢多问一句“要不要给何姑娘什么由头”,赶紧行了一礼,正要离开,元轼却叫住了他。

“方姑娘的农具生意可还顺利?”

“回王爷,方姑娘的水车得了京中不少管家娘子的赞赏,风靡得很。”

元轼背手站着,语调柔和了些:“她倒也不容易。”

“王爷可要帮方姑娘?”

“不必,如今她正在风头上,一举一动颇受关注。我是个闲散的王爷,京中大小事由静观即可,没必要卷进去。”

“属下明白。”

……

夜深时分,魏临回到江府,进了内院,见江与辰的书房门还关着,想着还是不去打扰他苦读,身子一转准备离开。

“这么晚才回来,去哪了?”

江与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魏临顿住脚步,扭头道:“公子,你不是在读书么?”

门一开,江与辰冷着一张脸出来:“是不是又去找余照了?”

魏临打了个哈哈:“那也是我的事。”

江与辰脸色一沉:“不是说了不准你去么!”

“公子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困呐——”魏临说着便要出院。

“站住!”江与辰一把扯住他。“她怎么样了?”

“她?谁是她?哪个她?”魏临故作茫然。“公子你还是指名道姓地说清楚罢,否则我怎么知道你在问谁?”

江与辰没好气道:“方如逸,她这段时日还在忙水车的事?”

“那是自然,如今京中说起水车来,都要提一嘴方姑娘。她那木工坊里的匠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杨西平和余然前两日才去了山南开木工坊,说是京中在山南有水田的世家多,也得用上水车。公子,这么多的事等着,方姑娘当然忙了。”

“就算再忙……也不会连用饭歇息的时间都没有吧……你今日过去,她有没有问起我?”

魏临是个擅长扎心的:“她忙得很,没空打听你。”

江与辰的面色很是不佳。

不来看他也就罢了,居然连问都不问一句!

他生了会闷气,魏临见他不开口,自顾自道:“公子,梁王的人又在盯曾得功了。”

江与辰不解:“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两个本就沆瀣一气,元轼要捏住曾得功,必得派人盯着。”

“公子,你忘了,方姑娘如今与曾得功的大娘子私交甚好。之前我们都以为,方姑娘要对曾得功下手,毕竟曾得功那个外室暗中与何家做生意。

可我看了好几个月,方姑娘却一无所动,只怕她还没查出那外室的所在。公子,要不要暗中推一把?”

江与辰冷着脸道:“我为什么要帮她?这都大半年了,她连我如今在做什么都不问一句,还当不当我是她的生死之交了!”

他正要再愤愤不平几句,一名小厮跑进来,捧出一张拜帖:“公子,有位叫方如逸的姑娘送了拜帖过来,说后日想拜会……”

没等小厮说完,江与辰身形一闪,“嗖”地到了他面前,瞬间拿走了他手上的拜帖!

“公子,这……”

小厮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甚是茫然,魏临摇头一笑,挥手让他下去。

江与辰把那拜帖上上下下扫了好几遍,嘴角微微上扬:“我就知道,如逸她只是忙,没真把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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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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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宅。

窗外遥遥传来二更的敲梆声,余照进了屋,对方如逸道:“姑娘,送信的小厮回来了,说拜帖已经递到江府上,没多久里头就传出话来,说后日江国舅定在府中相候。”

方如逸略略安心:“看来他的气消了不少。魏临可有说什么?”

“魏大哥说,江国舅这几月不是不愿见姑娘,实在是从前浪荡惯了,没在诗书上用心。眼看春闱在即,他一直在房中苦读。不过,他时常念着姑娘,总让魏大哥打听姑娘的消息。”

方如逸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见夜色已深,便躺下安歇。

余照吹熄烛火,关门离去,可方如逸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此次主动登江府的门,其实是无奈之举。

她手底下得力的人不多,查不出陈容容的住处,也不知曾得功都是几时同他这位外室相会,须得走个偏门,才能掌握消息。

男人么,升官发财后绝少有忍得住不炫耀的。

曾得功是贫寒人家出身,一朝得势,有了从前不敢想的银钱显名,多半不懂藏锋隐忍,定要向关系不错的僚属自夸一番。

既然不好暗中查访,那就走明路。

昨日,她已给徐瑞去信,问他愿不愿意做江国舅的塾师,本以为徐家哥哥心气儿高,不愿屈居贵胄家门,没想到他竟满口答应。

如此自然是极佳的。

前世的徐瑞才高名显,步入官场后,却被元轼打压,以致郁郁终身。

若是能早些让他和江首辅牵上线,一来凭他的才能,定能得江首辅赏识。二来他跟在江首辅身边,也能结识六部大臣。

元轼想安排曾得功进内阁,此时多半要他处处讨江首辅的欢心。说不定都不用徐瑞主动什么,曾得功自己便要同他攀谈吃酒。

让徐瑞从曾得功那里套句话出来,未必是件难事。

唯一让方如逸心生愧疚的,是这步棋既利用了徐瑞,也利用了江与辰。

她叹了口气,把被褥扯开些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是最正确的选择,她得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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